“劳驾。”言乙点点头,刚才祁安那一副震惊的模样让他好奇这南园是个什么地方。
走进月亮门,入眼是一片翠绿的细竹,似乎是栽种不久,而在这片翠竹后,是一片碧水,偶有红色锦鲤游过,楼阁轩榭建在周围,形环抱之势,其间又有漏窗,回廊相连。而在碧水之上又建一处留香洲,两侧皆以廊桥相连。高高翘起的屋角,错落有致的亭榭倒是让人流连其中,轻松畅然。
桓府不比谢家的东山别墅,却能在熙攘闹市中另辟一片宁静,比之谢府倒是毫不逊色。
“怎么样?竺参军对这里可还满意?”祁安歪头看着言乙眼中透出的绿色,咧开嘴一笑,“这南园可是我……家少爷设计的,留香洲也是少爷最喜欢的,老头子居然会让你住在这里,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桓将军平常就住在这里?”言乙眉毛挑了挑,将视线拉回到祁安脸上,看祁安的样子,这里似乎对桓煜很重要。
“当然不是。”祁安坐在汉白玉的石栏上,看着下面的锦鲤,“少爷住在东园,除了每日一个时辰整理打扫的时间,平常都是锁着任何人不可以进的,话说我也是第二次进入这园子。”
“东园?”他们方才过来的时候是看到一处小院子,难道就是那里,可按照桓煜的身份,应该不是那里才对。
“就是我们刚才路过的小院子,少爷从小就住在那里,因为习惯了,所以这么多年也就没有换。”祁安突然仰起头盯着言乙的眼睛,“竺参军如何看待少爷?”
“嗯?”言乙眉毛微挑,眸中闪过疑惑不解的光,转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我住在这里是桓将军安排的吗?”看着周围被点亮的灯笼,言乙话锋一转,换了话题。
“是。少爷说你若是还待在东山别墅,很快就会被谢千婉知道,唯有住在桓府才是最安全的,因为桓府是除了皇宫,守备最强的地方,你可以放心在这里静养。”祁安看着他,余光突然看到朝这边走过来的管家,身体猛地一个哆嗦,转到了言乙另一边,伸手抓住了言乙的衣袖,“这老头子经常发飙,你可要护着我!”
管家瞪了眼缩在言乙身后的祁安,笑看着言乙,“公子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若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若是有谁敢怠慢你,”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祁安,“我也不会姑息,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多谢老伯。”
“对了这小子带你进去看了没有,这园子多水,在这里站久了不好,进去吧。”
“管家,”外面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仆人,“谢家三公子求见。”
“咋呼什么!下去!”管家瞟了眼言乙脸上的表情,瞪着戳在言乙身后的祁安,“还不去处理!”
祁安撇了撇嘴,从另一面的廊桥逃了出去。
留香洲已经点了灯,烛火将它照得通明,看起来格外漂亮。管家挥退了那些丫鬟,看着坐在对面的言乙,“公子是怎么与我家少爷认识的?”别怪他八卦,既然是少爷喜欢的人,别管他是男是女,总要问问的。
言乙挑了挑眉,管家见他挑眉,轻轻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堆积起来,“公子莫怪,老爷夫人离开地早,我也算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这才……若公子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勉强。”
“老伯误会了!”言乙摆了摆手,“言乙也记不清是怎么与桓将军认识的了,只是渐渐就熟悉起来了。”
听到这里,管家也是明白言乙的意思,看来自家少爷是单相思呢,这竺公子似乎并没有哪方面的意思,也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少爷竟然会喜欢一个男子嘛。
看管家暗下来的神色,言乙张了张嘴,想起桓煜跟自己说起过,好像是在七品斋第一次见面的,而且似乎闹得不愉快,只是那时候心里乱得很,都忘记了。
“你忘记了,我可记得清楚!”祁安走进来,脸上堆着笑,拉了把身后的人,“诺,訾蹇来了。”
他按着訾蹇的肩膀,让他在桌边坐下,走到一边的书桌旁,在那放满画卷的缸里翻了一会儿,拿着一卷画走到桌边,“那次他进宫复旨,回来的时候听说朱雀桥边的桃花开得不错,便吩咐我们先回来。那天他回来以后不顾自己全身湿透,就钻进了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出来后就拿了这么一张画。”
他将手里的画展开,画上正是朱雀桥,在桃花掩映下的桥上,站着的青衫人影,虽然只是背影,可那种气质却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言乙全身僵硬,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攥在一起,心口像是被撕裂一般疼,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我……有点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瓷儿,美人兮如瓷
【原本已经忘记的,又像潮水一样从心底涌了上来。】
言乙坐在窗前,目无焦距地看着对面的竹树。
那时候谢忆派人接他到谢府一聚。那是他第一次进入谢家,也是最后一次。跟着仆人走进后花园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撕裂了,有些疼。
“忆深哥哥,我要你答应我,娶了我之后就不能再娶别人了,一个小妾都不能有!”女孩儿娇媚的面颊上染着两点浅红,红润的双唇微微嘟起,手缠在谢忆的脖子上,尽显小女儿的娇态。
“随你。”谢忆有些尴尬,这么多年来,白下城追求他的人不少,可他花丛中间过,片叶不沾身,那里见过这样热情的场面,脖颈上被她浅浅的鼻息扫地有些痒,他拨开她的手,“如瓷你先下来,我去看看让人炖的汤怎么还没好。”
“不要,除非……”如瓷狡黠一笑,明眸皓齿,“除非忆深哥哥叫我瓷儿。”
谢忆有些招架不住,无奈地看着她,“好,瓷儿放手了。”
如瓷从他身上跳下来,做到一边的石凳上,双手托着下巴,她就知道没有谁能躲过她的温柔攻势!“忆深哥哥去吧,瓷儿在这里等你。”就在谢忆转身的瞬间,她突然眯着眼睛看着站在远处的人影,嘴角一挑,高高抬起下巴。
一个男人敢跟她抢人,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倚绿?”谢忆没想到言乙就在不远处,身体猛地僵直,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言乙却是笑了笑,“听他们说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我……”看着言乙的样子,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许久才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多久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看你在忙。”所以没有打扰,言乙看了眼不远处的如瓷。
“……”
“刚听他们说皇上给你指婚了?!”看谢忆没有说话,言乙的心沉了下来,从刚才听到了,到现在谢忆的表现,什么都已经说明了吧。
“是,如家的千金,你也看到了,是个天真可爱的姑娘。”
“那……恭喜了。”
“忆深哥哥在跟谁说话?”哒哒哒几下,如瓷小跑着抱住谢忆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轻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诶……这位公子真好看,若不是我已被指婚给忆深哥哥,我一定嫁给你。”
“瓷儿,不要胡闹,这是言乙,我的好友。”谢忆不着痕迹地拂开如瓷的手,往一边沾了沾。
虽然言乙现在在笑,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低落。他不能再在这时候在他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如小姐好。”虽然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天真活泼,他却忘不掉方才她看自己的冰冷。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竺言乙呀?坊中都传言说忆深哥哥至今未娶就是为你,我也想会是怎样一个美人能让忆深哥哥落下一个断袖的名声,现在看公子果然有做祸水的资本。”如瓷先是一惊,瞪大了一双美眸,转而绕着他转了一圈儿,托着下巴甚是懵懂地看着他,眼底却是藏着刺骨的寒冰。
“如小姐误会了,不过是大家以讹传讹罢了,忆深他只是我的好友。”他掩在袍袖下的手紧了紧,指尖扣在手心,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我看也是误会了,不然,忆深哥哥怎么会答应娶我?”她伸手紧紧抱住谢忆的胳膊,仰着小脸儿朝谢忆吐了吐舌头,说着又转过头看着言乙,“虽是如此,公子往后还是少与忆深哥哥来往,忆深哥哥自然无妨,毕竟他已经娶了我,但……公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在谢忆看不到的方向,她眯起眼睛冷冷盯着言乙,她一定要将这个人赶离谢忆身边。转而轻轻一笑,“公子说我说的是不是?”
“如瓷!”谢忆瞪了她一眼,抬头紧张地查看着言乙的表情,这样的话实在是难以入耳。
言乙还是一样淡然的笑意,低头敛去眼中的暗淡,“多谢如小姐提醒,在下就不打扰两位了,告辞。”
“倚绿!”谢忆推开如瓷攀着自己的手,追了出去。
如瓷看着谢忆的背影哼了一声,咬着嘴唇,撕着手里的帕子,她实在不明白,谢忆喜欢那竺言乙哪一点,整个一个小白脸儿!
“倚绿!”追到门口,谢忆伸手抓住言乙的胳膊,却慢慢松了,任由衣袖划过指尖,声音低下来,“要走了?”
“忆深你让我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消息,不是吗?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还是回去陪着如小姐吧。”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脸上也是淡淡的笑,“我要回去了。”今日得到的消息太过震撼,脑子太乱,实在是让他有些受不住,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竺参军还没睡?”訾蹇擎着烛台看着坐在窗前的言乙,那身影显得格外苍凉,“有心事?”
“本来回到了家乡该安稳睡一觉的,可怎么也睡不着。”言乙轻笑了一声,回头看着訾蹇,“你怎么也没睡?”
“今日跟着谢大人进了趟皇宫,发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触碰到了秘密的边缘,竺参军说,我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杀你一个小小的大夫?”言乙看着他将房间里的蜡烛一一点亮,轻轻笑了一声,“似乎也挺容易。不过……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啊。”
“虽然我只是一个大夫,可保不齐有谁对我起了什么非分之想!”訾蹇一本正经,又满是担忧地紧紧盯着言乙,表示自己所言非虚,一切皆有可能。”
“訾蹇,你并不适合讲笑话哦。”言乙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角抿着笑了两声,“下去睡吧。”
有些无奈地垂下头,訾蹇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几步,站在楼梯前,“竺参军,谢大人他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对吗?”
言乙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了訾蹇一会儿,点了点头,“对。”
第一百二十五章:约定,留香洲留香
【正因为他不是一个绝情的人,才会如此痛苦】
回到白下已经二十余天,在桓府的日子,言乙的身体也渐渐恢复,每天不一样的精致吃食倒是让他惊奇这桓府到底是请了什么样的大厨,吃了这么多天,还不带重样儿的。
在这段日子里,从边关传来消息说桓煜七战七捷,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吃到了苦头,承诺十年之内不会再挑起两边战争。只是最后一战,听祁安说他受了重伤,却依旧奋战在最前面,直到对方敌方投降。
只是,谢忆却一次也没有来,也没有从身边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公子今天想吃什么?”管家看着坐在窗前翻书的言乙,这些天来,他每天都会亲自来跑一趟,每次他都是坐在窗前,翻看那本相国志。
“老伯随意准备些就好,我不挑的。只是有一样……”
“不要笋!”祁安靠着栏杆,嘿嘿一笑,“我说爹啊,你每天都要问一句,他每天都是这个答案,你这不是白费力气嘛,有这时间,还不如……”
“还不如好好教训你一顿!”管家回头瞪了他一眼,一记眼刀朝着祁安甩了过去,“少爷让你好好照顾公子,你说你天天不是上蹿就是下跳,你怎么能照顾好公子!我看你现在是皮痒了,跟我下去!”
听到最后一句,祁安身体猛地一僵,往后缩了缩,从窗口跃了出去,“公子,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异常,别让什么苍蝇老鼠之类的钻进来打扰了公子。”从住到这里的第二天,祁安也随着管家一起叫他公子了,訾蹇也改口叫他竺公子。
言乙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祁安,不自禁笑了笑,嘴唇微扬,这样的戏本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倒是有趣。他放下手里的书,“老伯,前些日子听祁安说,桓将军受伤了,现在可有消息了?”
“哎!”管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少爷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近日也就到了,公子不必担心。”他看着言乙的脸,眼角带着笑意,这是言乙第一次询问关于少爷的笑意,怎么能让他不感到高兴,照这样下去,也不怕少爷得不到他的心。
“那就好!”言乙点了点头,又拿起书来。当日他听桓煜跟谢忆说什么一个月,当时还不明所以,现在看来,就是他要回来的日子了。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又等了两日,言乙被窗外的阳光吵醒,眯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又突然被人拽了下去,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咽了一口吐沫,“什么时候回来的?”
桓煜看起来瘦了许多,颊边未陷,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惨白。
桓煜按着他的肩膀躺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昨晚,再陪我睡一会儿,很累。”
回到府里,已是深夜,他紧赶慢赶终于是在最后一天晚上回到了白下城。一个月,很长,也很短。
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桓煜正坐在椅子上任由祁安给他包扎伤口,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搭在他的身上,披散在肩头的发被染了淡淡的红色。
“醒了?”桓煜裹好衣裳,在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来年撒很能够带着笑意,“果然现在气色好多了,祁安,你的功劳不小啊!”
“那是!每天饭菜不重样地帮着公子调理,怎么会养不好。”他突然笑嘻嘻地凑到桓煜身边,摊着两只手,“那将军是不是该有赏?”
桓煜挑眉,啪地一下打在祁安手上,“赏?我可是听祁伯说,你成天无所事事,他当时还想将你送回边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