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决定先去一趟瑶水。
“主子如何知道他们在远城近郊?”左延心中疑惑。
“其一,这些年立昕一直暗中派人在瑶水境内找他们,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立昕不会想到他们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其二,我曾为他夫人把过脉,他自己亦是久病成医,他的夫人需要用好药细细调理,故而留在远城,便不用担心买不到药材;其三,他虽洒脱,但他夫人是个长情念旧之人,怎会舍得里立昕太远,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说罢,凤绿提笔修书一份:“我要赶在立杰到瑶水之前拉拢立昕,让晓酌安排我进入瑶水,还有这封信你遣人送给我王兄尚玄。”
“是,主子。”
“我去瑶水这件事要保密,你不在罗林容易让人起疑,所以我带昭凡去瑶水,你便留在罗林和王兄一道整顿两国军队。晗衣的身形与我相像,当日在洛绵她曾在军营假扮我未被众人识破,切记别让她别露出马脚。”
“主子,晗衣是觅凉榭的人……”
“我承诺过她,只要她做好我的替身,我便放她回觅凉榭。我想,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毕竟俞悦——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凤绿叹了一口气。
瑶水远城。
天玑楼据点,源和当铺。
凤绿着男装和昭凡扮作夫妻,正在后堂接待贵客的房间休息。
一身村姑打扮的晓酌从门外进入密室,脚步有些虚浮地喘着气道:“主子,两个消息。”
昭凡急忙上前扶住晓酌:“你先喘口气再说吧,站都快站不稳了。”
“事出紧急,顾不了这么多了。”晓酌对着凤绿道,“主子,你找的人在城外十里的莲花村,不过——”
“不过什么?”凤绿问道。
“是少主——”
“少主怎么了?”凤绿的声音不觉紧张了起来。
“据属下得到的消息,少主应该是明天在菜市街见瑶水王。”
“在菜市街见立昕?立昕如何会见他?”昭凡诧异道。
“原因尚未可知,只知道立昕在收到少主密函之后秘而不发,竟然应了约。”晓酌道,“但菜市街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选在这里见面,即便布置了大量暗桩,也难以控制局面,确实不是谈事情的明智之选。”
“离儿不是为了控制局面,他就是来捣乱的……”凤绿顿时觉得有些头大,下意识伸手揉了揉额头,“菜市街虽热闹却容易教人分心,况且立昕应该比离儿更担心有陷阱,担心局面不受控制。离儿大概是想利用这一点来降低立昕的注意力,看来要谈的这件事离儿自己也不大有底气,哎,我何时教他诈了。”
晓酌和昭凡看着凤绿无奈地直摇头,不明就里。
“眼下我要立即去一趟莲花村,否则恐怕要赶不及明早回来了。你们俩也别多想,尽管按我说的去做。另外,”凤绿吩咐道,“离儿的小聪明该有个头儿了。”
翌日。
夏日鸡叫头遍,天蒙蒙亮时,卖豆浆包子的贩夫走卒,已然开张的摊点茶楼已然把这条东西走向的菜市街热闹起来。
今早的菜市街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眼里没什么特别,最多也就是东边街角那家馄饨摊卖馄饨的不是老板老板娘,而是他们最近来探亲的远房侄女和侄女婿……
“主子怎么就肯定他们会选在这么个馄饨摊?”昭凡压低声音问。
此时,昭凡穿着淡红色粗布裙衫,腰间围一块满是油污水渍的围裙,脸上涂着劣质的胭脂显得俗气可笑,俨然是个粗使惯了的婆娘。而凤绿涂黑了脸,穿一身灰黑色的短衫,头戴一顶乌青色的破布帽子,肩膀上还挂着一块烂抹布,当起了馄饨摊的老板。
“这街上酒楼茶肆虽多,但谁都不会愿意去对方定的地方等着掉进埋伏,而这馄饨摊呢,往往会流动不固定,视野又好,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看在眼里。最重要的是,西头那家做汤圆的,今天被晓酌请到隔壁街做生意去了,”凤绿笑着说,当然,她手下也没闲着,说话间两碗馄饨便已煮好,“好了,给那桌送去——”
“老板娘,原来这摊子的老李呢?”一个老汉吃了一口馄饨,粗声问道。
昭凡随即笑着,故意大大咧咧回答:“俺和俺们家那口子就来帮几天忙儿,让二老也歇歇呗。”
“我说呢,怎么味道吃着没变儿,人倒换了。”
……
凤绿真没想到这小小的馄饨摊生意还不错,才一会儿,这馄饨摊的客人就换了好几批,幸而事先让老李夫妇准备了一天的馄饨量,不然馄饨摊没馄饨,岂不漏了陷。
还不到晌午的时候,凤绿便瞥见木晔穿着一身灰色棉布长袍,手上拿着个“人间半仙”的算命幌子,背上背着个□岁的而且看上去病怏怏的孩子朝着东边的街角来。凤绿再望向另一边,果然,人群中立昕带着两个随从也正走来。
周围的气氛霎时变得有些诡谲,这边卖灯笼的小伙子,对面蹲在墙角的叫花子,隔壁茶楼坐在雅座窗口的茶客……都在有意无意地瞥向这个街角。
眼看木晔和立昕要擦肩而过——
“这位公子很面善,想来是个大富大贵之人,近来是否遇到烦心事,可要测个字?”木晔的声音。
凤绿的馄饨摊离他们不算远,背对着勉强还能听见一些。
立昕的随从刚要上前护住主人,却被立昕拦下。
“大仙便是那位高人?”立昕不紧不慢地问道。
木叶笑了笑,摇摇头:“公子大概弄错了,方才那番话都是我背上的大仙要我转述给公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弗离这个小P孩长长见识……
、乱世不相见
“这个小童?”立昕自是认识木晔的,虽无法确定木晔背着的孩子是谁,但他心中隐约有些明了,于是狐疑地问道,“莫不是……”
“公子打算在这大街中间测字吗?”木晔没有解答立昕的疑惑,反问道。
“那先生打算在哪里测字?”大抵是信不过木晔,立昕的一个随从微微站上前,问道。
“我们大仙说了,萍水相逢之人测个字,路边小摊足矣。”木晔友好地笑道。
“主子,后面有个馄饨摊。”这个谨慎的随从恭敬地请示立昕。
“好,那就馄饨摊吧。”立昕点头,转身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弗离都只是像病了般趴在木晔的背上,懒懒地望着立昕,不动声色。
“老板娘,三碗馄饨。”木晔对着在一旁收拾碗筷的昭凡喊道。
“我家主子不用。”另一个随从拦住昭凡道。
“老板娘,那就两碗——”木晔坐下,安顿好弗离,笑着重新开口,但那目光在触及昭凡的一刹那闪过一丝惊诧。
落座之后,弗离已然睁眼,挂着一脸无邪的表情看着立昕。
“我也不绕弯子了,你们既然敢单独约我出来,那到底有何凭据证明我兄长没死——”立昕清俊的面庞依旧一副淡然认真的神情,但言语间透露出些许好奇。
“因为我就是证明。”弗离朝着立昕天真灿烂地笑着。
“你是谁,算什么?”立昕的一个随从怒道。
“不得无礼。”立昕斥道,转而面对弗离,一派尔雅,“小娃娃还是不要口无遮拦,没有真凭实据,我不会信你。”
“小娃娃?”弗离重复着立昕的话,一双与凤绿极相似的紫眸慢慢眯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天祭954年秋天,前瑶水王与玉沁太妃乘坐神佑号宝船时于玖川江上罹难,然而二人的尸首一直未找到,你可知为什么?”
“玖川江水深流急,听说神佑号的残片在入海口的浅滩上都能找到,要想在浩荡的江水里找东西,根本不可能——”
“是么?你确定?”弗离收敛了调皮的表情,严肃地盯着立昕,那张尚未摆脱稚气的脸庞满是不合他年纪的成熟与老练。
就在这时,昭凡端着两碗馄饨摆上桌:“这位小客官,当心烫,馄饨不够的话,只管招呼俺啊——”
待到昭凡走远,立昕似乎阵脚有些乱,言辞间却还是敏锐理智,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我当时就在神佑号上——”弗离说着,拿起勺子慢吞吞地搅着碗里的馄饨,又悠悠然舀了一只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荒谬,你个小娃娃才几岁,怎么可能上得了神佑——”立昕忽然想到的什么,神情微微一变,说道,“你难道就是紫——”
“公子开口可要留心啊——”木晔骤然打断立昕,笑着说,“馄饨可以吃,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得好。”
未想此时立昕反倒冷静下来,他举止虽优雅,但开口已带着嘲讽:“你当时不过还是个需要被抱在怀里孩子,能有多少记忆,你的话,太没有说服力。”
“我可以记不清,但络情阁不会。”弗离放下馄饨,缓缓抬起头盯着立昕,眼神充满自信与不屑。
“呵呵——”立昕忽然笑出了声,原本英俊的脸上写满可笑的意味,“你可知道,你把络情阁搬出来,即意味着你手里根本没有真凭实据?”
“那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是紫宸设计神佑号沉船呢?”弗离稚气未脱的神情丝毫不输阵仗,“我母亲与你兄长素来交好,可你不还是听信旁人的片面之词,认定是紫宸害死你兄长和母亲?”
“那你告诉我,同在神佑号上,却唯独你和你母亲毫发未伤?不要说是巧合——”立昕冷冷说道。
“我与我母亲可幸存,毫发未损,不也正说明你的兄长和母亲也能逃出生天吗?”弗离反唇相讥。
“好个伶牙俐齿的孩子,换在往日,我还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给你三分薄面,可惜如今瑶水已与紫宸开战,立场本就敌对,今天就算你耍破嘴皮子,我也不必买你母亲的账。”立昕起身,甩甩衣袖便打算走,“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城府的确非凡,但有些本事,你还是多向你父母学学再来。”
恰在此时,昭凡又端来一碗馄饨,对着立昕陪笑道:“俺们家那口子说了,这位公子一看面相,便知是俺们的贵人。所以请公子留步,务必赏脸尝尝这馄饨,就算是给俺家那口子一个面子。”
“凭你们这种平头百姓也配沾我家公子的光,去去去——”立昕的随从把昭凡一把推倒远,碗被摔碎,一碗馄饨全被洒在地上。
“莫要吓着店家!”立昕连忙上前扶住昭凡,礼貌地问,“店家可伤着了?下人不知轻重,还请莫要怪罪。”
“多谢公子。”凤绿从煮馄饨的小灶前走出来,一手端着一碗新煮好的馄饨,一手从立昕手中扶过昭凡。
“是我们冒犯——”立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眼愣愣地看着凤绿。良久,他才一言不发地坐回桌边。
弗离也沉默了,俊美可爱的脸上不知表现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倒是木晔仿佛没事儿一般,只对着凤绿微微颔首致意。
“公子,这碗馄饨是我一位老友的妻子教我做的,馅料很是特别,不如尝尝?”凤绿客气地笑着,将馄饨放在立昕面前。
凤绿又转身笑着向弗离问道:“这位小娃娃,可还喜欢今天的馄饨,喜欢的话,便多吃些。”
说完,凤绿便在一旁的空座上坐了下来。尽管凤绿此时一身粗布破衫,全无形象可言,但那股周身散发出的魄力,却足以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
立昕终于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馄饨尝了一口,正是这一口,竟令他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拿着筷子的手居然颤抖起来!
“这,这个味道——”听得出立昕在极力克制自己,“是,是谁教你做的?”
“我方才说了,是一位老友的妻子。”凤绿自然不挑明。
“你说的——是真的?”立昕虽激动,却仍将信将疑。
“他有信给你。”凤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但未马上递给立昕,“不过——”
“不过什么?”立昕急于接信。
“这封信里什么都没有。”凤绿依旧不疾不徐地将这封空白的信递过去。
“他,他们不想见我是吗?”立昕似乎有些失落地将信拿在手中。
凤绿慢慢摇了摇头,紫眸之下流露出的满是无奈与无力:“这位老友只说了一句话,要我代为转达与你。他说,盛世相逢尚可举杯共欢,但重逢于乱世却并非幸事,不见也罢。”
、下棋先做棋
与立昕密谈结束已是月朗星稀之时,凤绿一行人为了避人耳目,顾不得夜路难走,披星戴月往罗林赶路。
一路上颠簸辛苦,弗离沉默居多,但也从未喊过一句苦。弗离那坚毅要强的神情,凤绿看在眼里是既欣慰又心疼。
直到进入堇林,凤绿一行人才放缓脚程,缓缓劲儿。
夏日的旁晚,火烧云肆无忌惮地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夕照之下,倦鸟归林,堇林显得格外安详而静谧。
“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大家就原地休息,明日再走半日便可到罗林。”凤绿对着众人说道。
大家升起火,各自取出干粮和水打发了晚饭,便休息去了。
弗离和木晔在不远处升起另一个小火堆,火光与夕阳残照将弗离有些脏的小脸映得通红,每一个表情都仿佛染上了色彩。
“木晔。”弗离轻轻开口。
“殿下有事想问?”木晔顺手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火。
“若是母后未出现,这件事你会怎么办?”
“不是卑职怎么办,是殿下想怎么办?”木晔回答虽随意,可话语间亦不失恭敬,“没人有十成的胜算,殿下已经做得很好,陛下和娘娘依旧会很宽慰。”
“我不敢想。”弗离垂首喃喃自语,紧闭双眸也掩藏不住低落的情绪,“我做得还不够好,我一点儿也不好。我到底何时才能……”
“殿下——”木晔有些不忍,安慰道,“急不得。”
凤绿不知何时走近,立即示意木晔不要出声。
木晔则识趣地悄然离开。
凤绿伸手抚摸着弗离的头,温柔地就像抚摸天空里的云朵。
弗离像是有感应般抬起头——在看到凤绿的一瞬间,他竟有一丝羞赧。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不希望他的母亲看见他现在样子,他不希望母亲一再包容他的无力,他的不足,他的脆弱。
他想要变得足够强大,他想要拥有足够的力量,令他能够挡住世间一切山洪海啸,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离儿。”凤绿的声音像柔软的水草般响起。
“母后——”弗离应声。
“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凤绿轻声问。
“儿臣问了,母后便会说吗?”弗离抬头望着凤绿,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双极似凤绿的紫眸闪烁着光泽。
凤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有问,未必有答。”
“那儿臣没有要和母后说的了。”弗离孩子气地倔强着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