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撤军悉数入城后半日,前线忽然来报,秦泰水战大捷,灭翚军三万,降七万。
当日傍晚,翚军抵达望江城外的峡谷,并在峡谷外安营扎寨。
是夜,晗衣抵达望江城,一同来的,还有年仅七岁的天问!
“晓酌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把天问送来做什么?望江城是什么地方她会不知道?”凤绿有些愠怒却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发作,只得压低了嗓子问晗衣。
“娘娘又何苦让奴婢来,眼不见岂不清净?”晗衣一双杏眼越发出挑,可秀美的脸蛋上仍旧没有个好脸色,嘴上自然也没个好话,“奴婢猜不到娘娘用意,不知娘娘为何要奴婢来,所以奴婢也不知晓酌姑姑为何让天问来。娘娘若真想知道,便问问这小不点儿罢,好端端一路多了拖累——”
“娘娘,娘娘,您别怪小衣姊姊,小衣姊姊平日说话就是这般的,其实一路上姊姊没少照顾我的。而且,我娘要我自己告诉娘娘望江城是我自个儿要来的——”
小天问操着清脆的嗓音顺溜溜讲了一通话,连舌头都要被捋直了,一笑起来左边脸颊上便显出了个俏皮可爱的梨涡。
“哦?是你自个儿要来的?还是你娘告诉你要这么说的?” 凤绿看在眼里,不觉心火全消了。
这小天问当真一点儿没他爹娘沉静的性子,说话跳脱起来像个没心肝的小毛孩儿,倒有几分星晓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样子,想是她素日里与星晓相处惯了,难免多受些星晓的影响。幸而听说莫牵性子是随了左延,是难得的安静稳重,不然都如星晓那般,哪里会有安生日子。
“恩,没错儿,就是这样!”天问使劲儿点了点头,一派天真。
“那你娘可还有别的话要你说给我听的?”
“娘说,我是天下最勇敢的人的儿子,所以要到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去,我们称这个叫‘练胆子’!”
说着,小天问一拍胸脯,摆出一副英雄顶天立地的模样。一旁的晗衣被逗得笑出声,却又有些尴尬地急忙收敛住。
“除了练胆子,就没别的了?”凤绿有些疑惑。
“等等——好像是还有一句的!额——娘说,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们都会保护娘娘,都会帮娘娘的——”小天问忽然想起什么,用力仰起头,眼睛睁得铜铃大,一本正紧地说,“娘娘,你要相信我们!”
凤绿眼神一滞,原来这句才是晓酌真正的意思吗?相信他们?晓酌必定是向她在做什么承诺,以至于要用小天问为代价表明她的忠心……
“恩,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和你娘呢?你们都是我极为重要的人啊!”凤绿笑道,“好了,不早了,你和你的小衣姊姊就在我的屋子里去休息吧。不过我可要告诉你,这里是军营,是打仗的地方,到处都有危险!你不可以捣乱,除了你的小衣姊姊和我,其他人说的话不要听,最好,也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一听不能离开屋子,小天问的嘴立马就嘟了起来,一脸委屈道:“那也就只好听娘娘的了——”
“乖——去里屋看看罢,现在这里也是你的房间了。”凤绿亲昵地摸了摸小天问的脑袋,只觉手下一滑,天问已经窜到里间去了。
凤绿转身嘱咐道:“晗衣,这本是我与陛下的房间,不过这两日陛下在书房支了张床,便在那里作息,我有时也过去。叫你来也不为旁的,只是我与陛下贴身的人都派了差事,这几日我在时,陛下大多皆由我侍候,可我不在时,下人们伺候得太过粗笨。何况陛下万尊之躯,没有一两个贴身服侍的,在面子上也计较不过去。眼下战乱,若这些琐事还令陛下不顺心就不好了。你原是我宫里的人,做事精细妥当,先在我身边当差罢。”
“娘娘还敢用奴婢?不担心奴婢报仇吗?”晗衣双目含疑,试探道。
“你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凤绿勾了勾唇,“那你可弄清俞悦自刎的理由了?如果没有,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娘娘怎知奴婢没有?”晗衣下意识紧紧咬住下唇。
“猜的。”凤绿伸手轻轻拍了拍晗衣的肩膀,“行了,先安心待下来,自然有弄清理由的一天。如今兵荒马乱,你和天问不要胡乱走动。你把行装都打点好,我们随时可能走。”
“是,娘娘。”
黎明之时,灼风携凤绿又登上城楼。
他搭弓射箭,火箭如劈开暮色的利剑,朝着黑暗的天空刺去——
顿时,峡谷两岸泛起火光,浓烟升腾!
伴随着旭日朝阳的夺目光彩,火势渐大,几十处火光接连成一片!两岸繁花被大火吞噬,一时竟映得更红更艳,如同在炼狱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唯独那些修建好的堤坝因周围的草木被尽数除去得以突兀地立在火海中,宛如无情冷血的鬼魅,睨眼看着这无边的修罗场。
这场大火肆意地烧了七日,也将翚军堵在峡谷外整整七日。
当两岸庄稼幼苗,绿树春花转眼化作满目焦黑的灰烬,当暮春暖风里吹来的全是刺鼻烟尘,翚军还是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峡谷。近十万的先行人马很快就会进攻望江城,而此时城内不过十余万人马!
望江城楼之上,伴随着灼风浅浅的一笑,一支穿云箭破空而出,发出尖锐的响声——
只听峡谷两岸堤坝之处竟有雷霆轰鸣之响,顿时山动地摇!
两岸无树,堤坝被毁,一时间如山洪爆发,巨浪席卷着烧焦的炭土泥石如黑灰色的诅咒,冲向峡谷中的翚军——
、望江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就要HLL地完结啦!!!最晚在下周必定是要迎来大结局的了!!!各位亲,多多捧场啊~~~~
翚军本就不善泅水,此刻更是哀号声冲天!
不到半日,翚军进谷的四万前锋已伤亡过半!而前进的道路又被大量淤泥焦土、残木落石堵住,没个三五日的功夫清理不完——
即便如此,翚军全部的攻城人马也还有十八万!
翚军行动速度惊人,水淹峡谷的第三日,淤泥乱石已被清得差不多,一条两人宽的路已被清了出来。
这天夜里,下起雨来,春雨细细密密竟一直没个停歇。
凤绿去到书房,见灼风不在本想走,却看见了浑身被雨水淋透的萧成立在房中像是在等人。
“萧成?”
萧成回身行礼:“卑职见过娘娘。”
“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娘娘,陛下让卑职过来,说是木晔那儿刚刚有消息来。”
“那好,我也是过来看看陛下,一道等一会儿罢。”凤绿径自倒了杯茶,坐在灼风的案前,随手取了本书翻看。
窗外雨打屋檐本是幽幽地发出些泠泠之声,此时声响却愈发凌乱而急促。凤绿阖上书,朝窗外望去,彷如自语般开口:“这雨又大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萧成神色自若,虽身着铠甲武装却自成一派潇洒风流,他笑接凤绿的话道,“大些未必不好。”
“也是。”收回目光,凤绿抿嘴一笑,“苏月如今在哪里?”
“苏月和莫属已被送到白堇去,那里有星晓和莫牵,想来是不会闷了。”
“你家莫属我也好久没见到了,他的性子是像你还是像苏月?”
“还真说不清像谁——”萧成无奈一笑。
“怎么说?”凤绿竟像个爱拉家常的小妇人。
“前两年还乖巧听话,这两年他是越发古灵精怪,成天的小聪明,天天把苏月好一阵恼的。”说着,萧成不禁为这是幸福的烦恼摇了摇头,满眼笑意。
“那不是活脱脱像你?”凤绿也跟着笑道。
“哪里的话,哪里像了?”
“当年还不知是谁把我家苏月恼得不像样子,还就那么一路子抢了去。”凤绿故意开玩笑。
“让娘娘取笑了——”萧成尴尬一笑。
“笑什么这么开心——”窗外传来灼风淡然的声音。
“陛下去了好久,错过了萧成一个劲儿夸儿子的样子!”凤绿将灼风迎进来,温柔地笑着,“木晔那里是有好消息了?”
“正要和你们说,秦泰率军连夜奔袭,十一万人马已悄悄逼近羣关。”
灼风说得轻描淡写,可望江城火烧峡谷、炸坝放水都是为了给秦泰争取时间。灼风要让翚军腹背受敌。
羣关此时被翚军的七万重兵殿后把守着。这是翚军进攻望江城一道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塞,前可供应粮草、提供援兵,后可防备各地动向,以免内乱。
“陛下,守城者何人?”萧成正色问。
“是立杰。”
“立杰!”凤绿有些惊讶,“他不在祭城守着,竟到羣关了?”
“萧成——”灼风转而对着萧成,“告诉秦泰,翚军攻城之时,便是他攻城之时。”
“是。”
“对了,望江城已不够安全,你挑一队人,做好随时送皇后娘娘走的准备。”
“卑职遵命。”
待到萧成离开,凤绿才开口道:“怎么了,陛下今日好似有心事?”
“为何这么说?”
“总觉得陛下与往日有些不同,却又谈不上是哪里不同。”
“大战在即,有些烦乱罢。”
“今日木晔还带来了别的消息?”凤绿见灼风做在案前闭目养神,便双手抚上他的肩膀,为他揉肩。
凤绿的手被捉住,又被用力一扯,一不留神她已然跌坐在灼风身上。
“过两日我若让你走,你就动身回容城可好,我不想你在这里久留。”
“我——”凤绿正想申辩,可灼风根本不容她张嘴,一个霸道的吻强行压了上来,只将她胸腔里的气息都夺了去,才罢休。
灼风才一刚松开,凤绿喘息着又欲开口,“我真的——”谁料灼风又一个吻,缠绵的吻将她的话悉数夺走,吻得她全身发软。
“你——”
又一个不容置疑的吻,凤绿脑中一片空白。
“够了——”凤绿缴械投降,勉力推开灼风,又撇过头,“到时我走就是了。”
“早些答应不就好了。”灼风笑着吻了吻那精致敏感的耳垂,又惹得凤绿一阵轻颤。
“那我便先回了,也好让晗衣打点起来。”
凤绿再也不敢待在灼风怀里,连忙挣脱开,站起身舒了一口气。
子夜时分,凤绿收到晓酌的密函,信上说羣关虽由立杰坐镇,但不是没有破绽。
晓酌在容城的这段日子意外得知一些情报,此刻她已在前往羣关的路上,她会试图劝降立杰。晓酌只在信里要求凤绿绝对地信任于她,不管她此番做出什么事来,不管会有如何的后果……信末,晓酌又提到,如若这一遭她有不测,希望凤绿念在昔日情分上将小天问抚养成人。
凤绿不知道晓酌得到了什么消息,只觉此事事关重大以至于晓酌要将天问送到她身边,以防不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晓酌要瞒着凤绿去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晓酌意识到自身会陷入杀身之险呢?
翌日清晨,雨还在下着,可翚军的攻城号角已然响彻云霄,透过层层雨帘钻入望江城中每个士兵的耳中。
敌军攻城角声响起之时,凤绿只是静静地替灼风穿上玄金战甲,又目送他离开。
而此刻,城外再如何杀声震天,她也只是安静地坐在房中,一段段撕着包扎伤口用的白布,一份份包着简陋的伤药。
她没有去观战,也知道这场战斗的惨烈,雨水和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汇聚成一个个血泊,战马的嘶鸣与士兵的喊杀声在战场上混成一道道可怖的诅咒。
她没有站在他身边,也感受得到他慑人的戾气,他的眼神会如同一道雷神震怒时的闪电,劈开腥风血雨,直直人心!让每一位士兵都受到鼓舞,令每一个敌人都心生畏惧!
小天问吵着要出去,他虽满脸稚气却一本正经:“娘娘,我是我父帅的儿子,我父帅是个大英雄,我也不会是狗熊的!”
“你个小东西,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你可知刀剑无眼。”晗衣见凤绿不置可否,生怕凤绿生气责怪天问,便抢着道。
“小衣姊姊,我是不怕死的!经历过大事,才能算男人!”
“噗——”晗衣被逗笑了,“就你还男人呢?你呀,就小破孩儿一个!”
“你胡说!娘娘,娘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说着,小天问扯了扯凤绿的袖子。
凤绿缓缓放下手中的伤药,浅浅一笑:“天问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娘娘,那我可以出去吗?”小天问眼巴巴地望着凤绿。
“不可以。”
“我将来是要回到洛绵去,为娘娘守护疆土的!”
“那你现在出去,就能为我斩将杀敌了吗?”
“我的力气还不够大……”小天问泄了气,委屈着。
“这便是了,我不会让我将来的大将军现在出去送死,你懂吗?”
“那——好吧。”
、出局之人
翚军对望江城的攻势在五日后达到顶峰,即使凤绿待在房间也能感受到整座城池被撼动,空气中遍布着血腥气味。
凤绿知道,翚军不计代价疯狂进攻的背后,只有一个原因——没有退路!
羣关,已经被秦泰攻下来了吗?
立杰城府计谋远在秦泰之上,论起领兵打仗他曾先后是立诚和梓翚的军师,怎会轻易被打败?又怎会轻易交出羣关?
晓酌在羣关一战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凤绿还知道,她该走了。
果然,当夜子时,萧成派人来请,说是车驾人马都准备好了。
离开望江城的时候,灼风没有来送她。车驾出城,凤绿撩开车帘向后望去,整座望江城仿佛被隐隐泛红的火光笼罩着。本该是春夜花月,本该是美景如画,但此时天空中那一轮皓月,俨然被映成一轮鲜红的月亮,像一只妖冶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自从那日陪着灼风登上望江城楼,答应他不再领兵出征之时,凤绿隐隐便察觉自己在这场巨大的博弈中出了局——
似乎所有棋局中的人,都在对她隐瞒什么。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一种越是安定就越是恐慌的感觉。她好像就要错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又似乎足以令人抱憾终身……
她可以放弃兵权,她可以不干涉灼风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她可以不过问每一场战斗,可赢家就算不是她,她也要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她也要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凤绿望了一眼马车另一端正在打瞌睡的晗衣,不觉笑了。
因为明早,当小天问从睡梦中醒来之时就会发现他的小衣姊姊不见了——
要想避开望江战场,绕过整座望江城外的峡谷就只能走原彦慕与瑶水的边界,凤绿已经这片荒山野岭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玖川江沿江的小城。身下的马儿早已累得跪在江边浅滩上汲水,凤绿也借着清凉的江水洗去脸上已然变样的易容装扮。
晗衣当年在洛绵易容假扮过凤绿,身形相似不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