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兵,哀乐鸣,当年西汉名将霍去病去世时,整整五万将士身着黑色铁甲,排着队从京城将灵柩送至茂陵旁的墓冢,一路上军号齐哀,天下共鸣。如今大哥也能受到将士们如此厚待,也算不枉此生。”
转眼功夫,大军已至,陈远山和冯淇奥两人骑马走在队中,这番场景与大军出发前别无二致,只是他们的中间少了一个人。
他二人缓缓下马,来到皇上面前。
“末将陈远山、冯淇奥参见皇上!”
皇上拉起他们,“两位爱卿,凯旋归来,朕心甚慰!此番我大燕与突厥一战,可称得上是我大燕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一战!两位爱卿真是我大燕的栋梁!夏言,宣旨!”
夏言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大声说道:“陈远山、冯淇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燕与突厥一战,历时九月,终获大胜,此等功绩,名垂千秋,利享万年。特此加封大燕主将陈远山为镇国大将军,并兵部左侍郎。前锋冯淇奥封为京都羽林军统领,兼任内城步军统领。其余众将士,皆论功行赏。钦此。“
“谢皇上。”
圣旨尚未念完,却字字句句砸在卿婉的心里,镇国将军,步兵统领,这些都是哥哥生前的官职,如今他尸骨未寒,一切却已易主。
淇奥起身之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卿婉一行人,再难压抑自己心中的愧疚,不顾众人的关注,竟跑过来跪在了卿婉的面前。
“郡主,嫂子,淇奥对不起你们啊!我没有好好保护大哥……”说着竟不顾自己的形象,痛哭起来。
此时队伍中间,一个刺目的棺椁被众人抬着,缓缓前来,卿婉的心中一凉,痛的仿佛要将自己击倒,而此时若雅也只能被众人搀扶之下,痛哭地看着前方。
“大燕将军林之颐之英灵!”一声呼喊,白色的棺椁缓缓来到人群中间,所有大臣都默默看着棺椁,心中百感交集。不管自己曾经与林家是否交好,可却没有人不对这个大燕战神心生敬意。
若雅不再在乎礼制,径直向棺椁跑去。她心中的悲伤再难以掩饰,她用力地拍打着黑色的棺木,失声大哭。
“子均!子均!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再也不给你发脾气了!我再也不抱怨你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回来吧!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们的焘儿吧,他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就能让他没有父亲啊!!子均啊!我以前说什么你都答应的!为什么你不肯再回来!子均!”
若雅趴在棺木上,一直哭着说话,一句句让旁人都只觉痛彻心扉。
卿婉和淇奥站在原处,看着眼前失控的嫂子,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就在此时,夏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燕朝大将,林将之颐,忠肝义胆,护国卫家,其心可昭日月,其行荣耀千古!特追封林之颐为大燕定天王,赐称号战神,一切仪制皆与一品大员相同。
为安抚定天王在天之灵,特恢复其父林靖忠护国公爵位,护国府一切置办如旧,撤去护国府一切守卫,以国公之礼相待。
加封鸾絮郡主林卿婉为鸾絮长公主,加封林之颐遗孀林氏若雅为一品诰命夫人。
定天王王爵由林之颐独子林焘承袭。
钦此!”
旨意一下,皆出乎所有人意料,众大臣免不了议论起来。此事若放在以前,若雅听到这些一定会激动万分,可现在的她,却仿佛没有听到旨意一般,仍然趴在林之颐的棺木前,连哭声都没有丝毫下降。
林卿婉也依然站在原地,她一字一句听清了圣旨上的所有话,可她没有想到,如今护国府的重塑,竟然是建立在大哥的死上!是啊,大哥一死,父亲重病,整个护国府只剩下两个女人,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皇上还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就算是给护国公爵位,给燕朝第二个异姓王爵位,又有何用?
什么公爵,王侯,什么公主,诰命夫人,对他们还说,不过是一张废纸!
卿婉甚至没有一个转身,她只是冷冷地,用能够让皇上和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顾忌身旁那些人的诧异,走到了棺材的面前,一只手轻轻碰触着这冷冰冰的木头,接触的一刹那,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哥哥,我们临行前说的话,竟是为了今日……所做的谶语吗?文死谏,武死战,你的一生,只是为了这句话吗?”
淇奥跟着走了过来,擦干了自己的泪水,拿出了那把他一直藏于身上的宝剑。
“郡主,大哥临走前,对我吩咐,让我把他的雁尾鎏金镋……放在他的身边,而把他这把随身翎云剑……交给郡主。”说着双手谨慎的捧出这把剑。
看到这把剑,卿婉的泪水忽然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打在了剑鞘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还记得父亲在大哥十岁生日哪年,郑重其事地把一家人叫到一起,亲手将这把林家的传家宝剑交给大哥,只说了一句话,“手持翎云剑,杀尽天下贼!”
还记得从那以后,大哥将翎云剑视若珍宝,十余年来,每日随身携带,从未离身。
还记得她曾经无数次在庭院中看大哥挥舞着翎云宝剑,第一次让自己觉得为何要身为女儿身,不能和大哥一样上阵杀敌!
还记得她……
浮生若梦。
卿婉默默接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她沉浸在往事的悲痛中,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无助没有表现在旁人眼中,但却留在了关心他的人面前。
宇文沣一直被宁王紧紧拉着,但他的身子颤抖着,仿佛随时要挣脱出去,站在他们的面前。
欧阳兰羲看着卿婉的背影,想着与林之颐同生共死的那段日子,心中亦是沉痛。他平静地走出官员的队伍,径直向那个方向走去。
卿婉注意到了背后的动静,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关心的眼睛,她就这样看着他走过来,看着他跪在了面前。
“少将提剑本疏狂,左酣饮,右持枪。漫漫黄沙,折戟向公扬。 忽见玉门春色起,西北望,为林郎。”
兰羲默默念出这首他曾经在大漠中脱口而出的诗句,回想起他与林之颐在西北军营中的一幕幕。
“林大哥,”兰羲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卿婉的身上, “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数次救我于危难,为我冒死入敌营。此番大哥出征,小弟却无法随行左右,不能与大哥同生共死!今日大哥先我一步离去,我只能在此为大哥送行。望兄走好!”
说完跪下,磕了三个头。
欧阳兰羲未得皇上恩准,自行来到棺前,众人皆赞叹欧阳兰羲对林之颐的这番情谊,连冯淇奥看在眼里,想起那时林之颐为了营救欧阳兰羲冒死进敌营,恍若隔世。
欧阳兰羲缓缓站起身,眼睛还是落在了卿婉的身上,“长公主,夫人,请节哀。”
长公主?卿婉心中闷哼一声,却没有过多言语。
看到欧阳兰羲走了过去,宇文沣也猛地挣脱了宁王的束缚,跑过来一下跪在棺材前,“林大哥,是小弟对不住你!我与大哥自幼相识,可当林家蒙难时,我却只能做个缩头乌龟!我从头至尾都是处处不敢行,处处受制约,以至于现在落得个不仁不义的骂名!大哥对我一向照顾,林家对我一直有恩,今日我宇文沣在此立誓,只要我宇文沣在世一日,就要保护林家一日,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卿婉心中一惊,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沣,会突然扔下宁王跑过来说这样一番话,想必他心底已经压了很久,却迟迟无法发泄。
卿婉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宇文公子,何必如此?我林家和贵府如今毫无瓜葛,公子不必如此。”
“卿婉!”宇文沣冲上一步说道,“卿婉,不管你是否能原谅我,不管你是否需要我,我都要用尽一切去补偿你!我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世俗牵绊!”
宇文沣最后的这几句话说的声音不大,远处的皇帝和众人都未曾听见,但站在棺椁前的几个人则听得真切,包括一旁愣住的欧阳兰羲。
卿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明白,如今哥哥已死,一切已成定局,她早已不再需要任何人,如今她的心中,早已是一团死灰,不管是宇文沣还是欧阳兰羲,她都不会在意了。
卿婉回过头,左手握着长剑,右手却抚摸着冰冷的棺木,心中有些犹豫不决,她看向仍然趴在棺木上流泪的嫂子,想着刚才圣旨上的字字句句,想着焘儿的未来,她也决定了,她该怎么做。
她朝茜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准备好早已带来的物事,然后转过身,目光盯着前方那个黄色的身影,那个她曾经最亲近如今却最痛恨的身影。她重新把剑递给冯淇奥,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留下的背影,那般绝决。
卿婉接过茜儿手中的托盘,跪在皇上面前,一字一句地说:“皇恩浩荡,不计较林家滔天大罪,实乃我林家祖宗百年之万幸。然民女不敢再承皇上大恩,自愿退还鸾絮郡主、长公主,并家父护国公之位,一并归还皇上。小女和家父只求有生之年,为兄长守孝,勿作他想。谢皇上隆恩!”
说完双手高举起印鉴,等候皇上发话。
皇上身子明显一怔,显然没想到卿婉竟会如此决绝,“婉妹……你……想好了吗?”
“皇上厚爱,民女不敢接,请皇上收回成命。唯有一点,大哥的儿子尚在襁褓,无依无靠,惟愿皇上护他二人周全。”
身后的若雅听到了这话,默默看着前面的卿婉,如今的一切,都是为了焘儿。
半晌,皇上明白过来,说道:“既然如此,也罢,朕收回公主、郡主、护国公封号,林焘世袭其父王位,封为……忠王。”
“民女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嘶鸣,响彻云霄,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卿婉回过头,却看到队伍中一匹白马迅速奔来,周围一群侍卫担心惊了圣驾匆忙去拦马,却没想到那马如此性急,一堆人竟防他不住,只由它横冲直撞起来。
看到这一幕,卿婉的眼泪却掉了下来,她赶紧起身,朝那个方向跑去。
“住手!”她喊了一声,众人皆回过头来,不敢再拦。
只见一匹马竟冷静下来,慢慢地朝着卿婉走来,最后到了卿婉面前。
“云驹,是你吗?”卿婉留着泪水,轻声问道,却看到白马的眼角也留着泪水。
“云驹,不用怕,哥哥不在了,你以后……就是我的良驹。”卿婉伸出手,抚摸着马的鬃毛,语气中却充满了悲凉。
她看了看云驹,又看了看黑色的棺木,事情都已结束,从此,林家与在场的所有人,毫无瓜葛了。
“哥哥,小妹带你回家!”
说完她一抓马绳,跳上了马背,俯视众人。将士们看着卿婉如此英姿飒爽,也只有她,配做林之颐的妹妹了。
卿婉恢复了她冷冷的眼神,“送大哥回府!”
她高声一说,众人抬起灵柩,准备回府。若雅也被人搀扶回到了自己的轿子上,林卿婉最后冷看了一眼那个黄色的身影,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且慢!”
灵柩还没走,熟悉的声音响起,竟然是宇文沣。
他没有看卿婉,而是径直跑回到宁王面前,磕了三个头,连卿婉都不明所以,只听他说:“父亲,儿子不孝,从此只能让弟弟们侍奉父母了!林家对我有情有义,从此我愿做林家唯一的男丁,护他们一家周全!来世沣再做父母的老儿子!”
宁王显然被他弄懵了,如今反应过来,他竟是要弃宁王府不顾,而去护国府。他一时间气的身子都发抖,指着他就要大骂。
卿婉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中难得的一暖:宇文沣,我还是没有看错你。
“宇文公子,”卿婉缓缓说道,口气却没有过去的冷淡,“你的这番心意,我感激不尽,只是公子上有君臣之义,下有孝子之心,无需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望公子今后好自为之,不必再为婉儿如此。”
说完没有再等他,便打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婉……”宇文沣话还没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缓缓离开。可他不知道的是,在另一场战争中,他已经战胜了先机,他赢了皇上和欧阳兰羲,因为他已经做出来选择,他敢为了卿婉抛弃一切,有失,必有得。
欧阳兰羲也愣在了原地,若是我,我可做得到为了她,弃我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我的纪录频道了~~既然是写给自己看的,那就多写点废话好了~~
这篇文章修修补补到现在,没想到写到快结束了脑袋卡壳了,这么多天像卡带一样停住了,即使是在以前的基础上终于把这一章发完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顺,每个人的想法、行动都酝酿的很不够,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节日综合征?
本来想在生日之前把这篇文结了呢,现在看来……果然是不现实的……
☆、云开见月明(上)
满天的白色飘洒在长街上,扶灵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走在朱雀大街,卿婉打马走在最前面,而身后的队伍则越来越长,有林家的人,有随行的士兵,还有无数自愿为林家祭奠的人。
越往前走一步,越多的人加入到队伍当中,京城里所有的百姓,看到是战神归来,都自愿换上白衣,跟随着回到林府。
卿婉回头看着长队,心中感到一丝温暖,皇家无情,百姓有义,我林家世代效忠,尽管换取的是没落贵族,亲人离散,但我家的贡献,至少天下万民是知道的!
走过长街经过东市,前面就是林府了,卿婉远远便注意到府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全都身着白衣守在大门口。待队伍走进,他们自行让出一条大路。卿婉下马,牵着云驹,才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看清了所有的人,是护国府手下的这四十多家家店面老板。
卿婉略显吃惊,其实从护国府倒台的那一天,卿婉就已经和所有店面脱离了关系,怕的是自己府会牵连到他们,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们竟然不顾安危,大张旗鼓地跑来祭奠。
卿婉跟他们站在一旁,让林之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