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什么?”
周老板不做声了。
“周老板,此事牵扯甚大,作伪供是可大可小。您也不想周公子含冤。心愿未了便入不得轮回,到时候变作恶鬼,可就只记得那些在生前对他不好的人了,到时候难免家宅不宁啊。”陆信风说道。
齐义忠觉得陆信风这时候还拿死人说事颇有些不厚道,所谓死者为大,却不想陆信风不但不宽慰家属还这般诋毁,登时就怕周家不高兴,情急之下就往前站了半步,想挡在陆信风身前。
陆信风倒是不觉得周老板此时对那个死去的儿子还有什么感情,失踪快半年了都没有寻人,想必早就当这个不守夫道的儿子死了吧,旁人问起来只恨不得说:谁?我家没有这个人啊。陆信风不相信鬼神只说,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是在诅咒周公子,所以让旁听的人起了别的心思。
周家大小姐周惟听得陆信风的话气得双目通红,但有碍于陆信风的官家身份不能对陆信风做什么,陆信风只扫了她一眼就知道她的想法,只淡淡地说:“只要你们配合我,我定会还周公子一个清白,将凶手绳之以法。”
“凶手?”闻言周氏母女皆是一惊。
合着到这个时候她们都还当周公子是自杀的。真是,倘若他真的有那魄力和野女人私奔,那生下个小野种有什么不行的。何来的羞愧自尽之说。
“府里都说,定是那女人,又不要他了。所以他……他……”周惟看着陆信风,眼睛里闪着泪光,语无伦次。
“贵府上,养得闲人可真不少。”陆信风闲闲地说了一句,他是真不太喜欢这样的内院,“不管怎么说,这是有人害了他,衙门定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陆信风始终板着一张脸,眼神坚定,虽然言语冒犯,但是到底让周家人信了。周惟也肯开口说实话了。原来这周家公子真是失踪了有小半年了,周家人审问周家公子几个贴身小厮,小厮们却是一口咬定公子不愿嫁给潘小姐,和人跑了。再多问却是问不出来了。至于留下信笺的事,周家公子自小在内院长大,也只略微识两个字会算数,平日里并不会动笔,更别提留书了。至于问到那几个小厮,到底是和谁人跑了,几个小厮又都说不出来。
陆信风听到这里,就知道这是周老板几个侍人搞的鬼了,没必要再问下去了。陆信风起身告辞,周家母女将她送到外厅。
陆信风一出来,这才发现何家兄弟两人还在等着。陆信风这才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一两银子,塞到了周惟的手里。算是买胭脂的钱。
周惟推辞不肯收,陆信风说这头一次见面,这东西原该是她送的,还请周小姐成全。周惟这才收下银子,又说给的实在太多,让陆信风在挑些给家里人带去。一两银子确实是巨款了,陆信风也是身上一时没有零钱才充了这个大头。所以她又拣了时兴的几种颜色香味,奉到了何氏兄弟面前。见齐义忠在一旁站着,又拿了两盒好看好闻的给她,让她送人。齐义忠红着脸接过,收进了怀里。这模样一看就是有心上人了,陆信风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其实这两兄弟原本是买完东西就要走的,可是何明华不肯,非说来这里是有事的,要等周老板出来。今日本来是何明华一个人出来的,何清莲被管得紧出府的机会并不太多,听说何明华要去香粉铺子,死活就要跟出来。何明华大了他六七岁,拿这个全家娇养着的弟弟没辙,只得让他跟着来了。
这一路上何清莲都有些抱怨,为什么要来周家铺子。他平日里是不会用周家的东西的,给皇宫供香粉的李家和南宫家,岂不是更好?却不料,这刚进周家铺子,就见着了陆信风。这可不是缘分?何清莲想。
买完东西何明华还不肯走,这肯定就是见着陆信风了不肯走了呗!羞羞脸,不害臊!何清莲心里虽然这么想,自己倒是也跟着留了下来。这下看着陆信风给他们付钱,这手里的东西,就成了陆信风送他的了,这让他心里怎么能不欢喜。
陆信风没注意到这么多,只是看着何明华的样子有些欲言又止,便问道:“有事?”
何明华紧了紧手里的包裹,对跟着出来的周老板行了个礼:“周老板,我想去周公子坟前祭拜一番。当时是我最先发现他的,并且帮他披了这件披风。”何明华说着又把手里的包裹紧了紧,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我想,我想去祭拜他。”何明华看了一眼陆信风,又继续道:“还请周大娘告之周公子埋身之处。”
周公子的后事都是姐姐周惟张罗,这时看着何明华,没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幸灾乐祸鄙夷不屑,何明华虽然有些紧张,但是那双眼睛还是沉静如水,仿佛没什么事情可以阻止他一般。
何清莲一听才知道何明华出来是为了这么个晦气事,想起京里的传闻不由得又厌恶又恐惧,一时间也顾不上陆信风还在,匆匆地领着自己的小厮就回了。
周惟愿意带何明华一起去,陆信风想了想,再和周惟聊聊也是好的,于是也跟着去了。周惟叫了周家的马车,因为陆信风两人也去,四人待在一辆马车里虽然不太合适,但也不算不合规矩。
“明华最近心里不踏实?”陆信风问。
齐义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努力屏息当自己不存在,这体己话怎能当着这许多人说出来,这不是逼着剩下的两个人面红耳赤么!周惟比齐义忠稍微坦然点,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明华和周公子并没有私交,何明华断没有必要去祭拜的。陆信风听仵作说过尸身的情状,想来何明华是因为收到惊吓心里不踏实罢了。据说周公子被捞上来的时候,几乎是衣不蔽体,何明华在一旁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周公子的身上了。大概是官府后来又把披风送了回去吧,现在何明华手里的,只怕就是那件披风了。
这个披风,怎么着自己也不会再用了吧,还不如去坟前烧掉。
何明华没有回答陆信风的话,自己跪在周公子坟前烧了那件披风,再又烧了些纸钱。陆信风没有走近,只是在何明华要起身时去扶了他一把。两人这也就是第三次见面而已,却已经算是未婚妻夫,陆信风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尴尬。放开何明华,和周惟并行,齐义忠稍落在后面。
周惟对这个弟弟倒是真心,她说:“陆大人说会还我弟弟一个清白,会将凶手绳之以法,可是认真的?”
陆信风觉得有点被冒犯,谁没事说这个话玩儿。但是周惟这么问起来,她也没有把话说满的习惯,竟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
“我在乎每一条人命。”陆信风说道。也许是现代的观点,没有被宣判谁都没有资格替天行道,她对人命看得比一般人重。这里的人,更加看重身份。要看死的人是谁才决定查案的态度,死几个内院男子,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在意。
周惟没想到陆信风会这么说,原本她只是想得陆信风一个再次的保证,却没想得了这么一句话。一想起弟弟失踪时府里人不在意的态度,她忽然觉得陆信风也许更加可靠。
齐义忠一听这话,不由得心中大震,原来这就是陆信风的意思。在乎每一条人命,所以才不管死的是谁死去了多久,都要还人一个清白,让沉冤昭雪。在乎每一条人命,所以才会熬夜处理那些案件,亲自东奔西跑,所以就算只是几个可能不守夫道的男子,她贵为皇帝的表妹,也愿意为了他们辛苦。有这样的官员,实是皇上之幸,实是百姓之幸。
拜祭完周惟上了马车,陆信风没有动,说有些事情要想,要走回去。何明华一个独身男子当然不能上别的女子的马车。于是周惟一个人先走了,陆信风三人慢慢地在路上走着。
陆信风倒是真要想事,不过既然何明华也在,这一路,也就只当是两人联络感情了。齐义忠一路上一声都不吭,陆信风也不太明白这齐义忠是瞧不起自己不守规矩,还是明白自己千瓦电灯泡的身份在努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陆信风倒是觉得没必要如此,她对这何明华的感情还真没到那一步,随意聊聊又不会怀孕,这么紧张做什么。
何明华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他倒不是真的同情那个周公子,这些天他一直都睡得不太安稳,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梦,一醒来就是一身冷汗,这才想出来祭拜一下周公子,收收惊。
“最近京里可能不太平,你万事要小心才是。若是有事出城,还是多叫几个人陪着。嗯……在家也要小心。”陆信风想起周家公子是在家里被掳走的,又加了一句。
何明华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跟着她走,这时候脸也有些红,陆信风说的话,他像是听到了,但又像是没有听见。只觉得紧张到浑身都僵硬,这条路是要走去哪里的,他也弄不明白,他只是在跟着左侧的那个身影走着,不用理会走去了哪里。
陆信风叮嘱完要注意安全之后便没了别的话要说了,何明华在点头“嗯”了一声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齐义忠更是离了这两人有两尺远,生怕被诡异的气氛波及进去。
何明华等到陆信风停下来,这才困惑地抬起了头。陆信风转过身对何明华说:“你到家了。”
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么?看着自家的朱漆大门,何明华有些吃惊,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累。
陆信风笑了笑:“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进去拜访。赶紧进去吧。不高兴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周公子是个好人,他只会感激你的,你不要再多想了。”
第 11 章
陆信风也不知道这样安慰有没有用,但是看着何明华进了家门,她才和齐义忠往衙门走去。一路上便和齐义忠讨论案情了,齐义忠还没从一开始的拘谨中缓过神来,不过也只一会儿,她的心思也便全都在案子上了。
所谓的信笺不过是子虚乌有,那么还是要从之前的卷宗开始着手。这里不像是从前的那个世界,信息发达,人与人之间又较为平等。从前虽然不至于平等到每条人命都是一样的,但是比这个世界还是要看重人命得多。现在她想查资料查不到,也没有人主动来报说儿子失踪,她要主动去调查内院男子问你家公子有没有失踪,人家还当她冒犯。她也不能贸然地发布消息,打草惊蛇不说,还要弄得人心惶惶。
陆信风只能差了自家的若雨去留意打听,陆荣陪着。在刑部刚坐下,叫了人重点查了那几地的卷宗,将可疑的案件都挑了出来。
永兴十年,京城两例;永兴十一年,京城一例;永兴十二年,卢阳两例;永兴十三年,卢阳两例;永兴十四年,周镇一例;永兴十五年,周镇三例;永兴十六年,安平一例,周镇三例;永兴十七年,安平两例,周镇一例;泰平元年,京城两例;泰平二年,京城两例,泰平三年,京城三例;泰平三年,京城两例;泰平四年,京城两例。
之所以确定这些案件可疑,是由于它们都有着一些共同点。都是家世清白的公子,都定过亲,虽从卷宗上并不能知晓是否都已有身孕,地方上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都会往衙门里塞些银子,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有些大人治下严谨,这种事就发生得少些。
陆信风觉得何明华也是个坚忍的性子,怎么就能吓成这样。她左思右想一番,回到衙门后,她便让齐义忠把仵作叫到了跟前,要仵作再详细说一遍周公子尸身的情况。
可是这仵作说来说去还是卷宗上那几句话,陆信风想知道些更详细的,她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陆信风也有些不耐烦了:“一问三不知,到底是不是你验的啊?”
那仵作一听却慌得跪了下来。陆信风一细问,才知道验尸的不是这仵作,而是仵作的夫郎。他夫郎是已故刘仵作的独子,衙门里有了不太要紧的男尸,一般都是他夫郎验的。陆信风知道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让仵作把她夫郎叫上来,她要询问详情。
等人等得陆信风咬牙切齿,这该死的女男大防啊,防你xx啊!
好在那仵作的夫郎来了之后倒是个干净利落的样子,很合陆信风的眼缘。他写记录的时候考虑到死者的名誉,并没有写得太详细。这会子陆信风问起来,他都答得头头是道。
齐义忠看着陆信风从咬牙切齿到和颜悦色,暗叹这陆大人倒还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听着那刘氏的描述,她二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不是普通的虐打,刘氏说,周公子身上是有长期遭受虐打的伤,更丧心病狂的是,周公子下身的产道已开,胎儿已往下落了,是已服过落胎药的,亵裤上都是血迹。而死因却不是这个,周公子是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死的。
陆信风听了有些背脊发凉胳膊发麻,沉吟片刻,陆信风把京城这几年的几宗案子都摆到刘氏面前,刘氏狐疑着拿过来仔细翻看,看着看着不由得脸色也变了。陆信风看着齐义忠的表情有些扭曲,一副作呕的样子,便想打发她下去,转念一想她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哪里就这么脆弱了,便继续转头问那刘氏:“这里面也都是你验的吧?”
刘氏跪到堂前,磕头请罪,直言疏忽。
陆信风知道这也怪不得刘氏,这大户人家的公子,本就好面子,偷偷摸摸地上江湖郎中那里买的药或找不到大夫自己随意弄几个土方子,本就容易出事。
陆信风让刘氏站起来说话,又让他看了另几分死因可疑的卷宗,再吩咐刘氏将记得的情况再回忆整理出来一份交给她研究。
刘氏刚退下,外面就有人报说若雨已经等了很久了。陆信风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刚好下班。于是她就自己走了出去,和若雨可以在回家的路上说,节省些时间。
若雨这张嘴可是不带停的:“礼部楚尚书家公子去小姨家里住了一年多了,大理寺张寺丞家二公子这两天去了香山寺了,兵部刘大人家嫡出的五公子在翰林院周大人家里小住了有上十日了,城西李家就是卖油的那家小公子据说跟个江湖女子就是城西那个武馆的少东家去闯荡江湖去了,城南司马家……”
陆信风听着这些也不知道是有用还是没用的消息,如果还要去确认的话,也只能找些身手好的暗地里去看看到底人还在不在。
“好若雨,那你再辛苦辛苦去探探,到底是谁是真的走亲戚去了,谁是和人私奔了,谁是真的不见了?立了大功回头咱给你多添点嫁妆啊!”陆信风打趣道。
“小姐!”陆信风难得一次不正经,若雨有些恼了。
陆家因为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