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仔细听着赞许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农事我们便是如此。”
一听有用,慕成雪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掏出来,忽略掉身边梁玦疑惑的目光,继续和老农探讨。
归去的路上,受不了梁玦探究的眼神,她称之为粉丝的眼光,她解释自己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从此后,凡是梁玦不知道的,她都说是古书上说的,完全勾起了梁玦这种博览群书的人对这本古书的兴趣,只是她忘了书名。
于是,青州百姓知道了一位来自帝都的慕公子,能指导他们的耕作农事,更加令人交口称赞的是,教给他们一些新的农具。
每日插科打诨,与人饮茶对酒,或者偶尔与人说农事,说工事,说织造之事,都源自于她对那个时代的记忆,有用的她绝不保留,如此下来,结交了不少好友。混了几个月,她也呆腻了,裴泗敬的工程在她来时就起步了,为了赶工,她在一屋子人的目瞪口呆下掏出一大把银票多招了几批人。
尽管如此,照裴泗敬的说法,最快的话没有三五个月也是出不来的,她可不想在这里耗着,还要赶回去参加帝都花会呢,以前身为男子她尚未束发不许参加,这年她二八年华青春正好,虽然按照二十一世纪来说她都是虚岁二十二的人了。
离朝的帝都花会,延续百年,每五年一次,绝无仅有的盛世之举。邀天下有识之士共聚一堂,各显神通,看似是一场文武比拼,其实不然,若在这一场盛会中有幸被看中,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指日可待,以布衣取卿相不是空谈。
苢国谢无忧的先祖就是只凭一双巧手在琴音上夺得头冠,深得当时离朝国君之心后荣耀至分封的苢国国侯。如此加官进爵的不在少数,就算不是被离国看中,被其他几个伯侯派来的人挑上也可以光耀门楣的。
光是显示自己的才华就能名扬天下,这等好事岂有不趋之若鹜之势。
对慕成雪来说这些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莫过于慕元清,唯有这个时候,这个质子能被放回国一段时间。十年前离梁两国混战不休,之后讲和,离国对分封的梁国有所忌惮,双方交换质子,便是慕元清和梁玦。离朝开国以来,头一次将皇子作为质子派到下属封国,淳佑帝力排众议眼都不眨一下将慕元清推出去,似是极其厌恶这个三皇子。
而令慕成雪念念不忘,不过是慕元清那一张面孔,与赵诚阳一模一样。她满月时初见慕元清,以为上天待她不薄,将他送来与她作伴,哭着挥舞着小手让他抱,却见□□岁的他面无表情对她的啼哭丝毫不动,日渐长大她围着他转依然如此。她以为他可能没了那个时空的记忆,想要将他唤醒,只是那又如何,她还得唤他一声三哥。
这辈子也改变不了。
尽管如此,慕成雪不想他忘记她,我还记得,你怎能忘了呢?不想一个人在这孤独的时空。
慕成雪给苏应和孔休各去了一封信,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反正她现在和梁玦稳稳当当坐在返程的马车里。
回程他们换了一条路,却让慕成雪有重大发现。休息时她溜达着能不能找几条小鱼,梁玦的烤鱼味道让她回味无穷,在一丛杂草中发现了几株绿苗,她还以为看错了,拔出其中一个,从根到梢是她熟悉的玉米苗子。
梁玦和七七听到她的呼喊声赶忙跑来,见她捧着一株绿草傻乐。
“什么东西这么高兴?”梁玦欲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慕成雪宝贝般护着:“别动,这比发现新大陆还值钱。”
“新大陆?”七七疑惑道。
慕成雪赶忙又把它埋在土里,开始自言自语:“得赶紧告诉孔休。玉米在中国明朝时才从美洲传过来,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玉米这一说,居然真有,有了玉米能救活多少人,也不怕国库粮仓空了。
梁玦拉住走来走去碎碎念的她:“找个东西带回去。”
“对对,七七,你骑马往前走走找个小盆,咱们把这玉米带回去,绝对的旷世大发现。”
“玉米?干嘛的?”
“别问了,快去。”
慕成雪未注意到梁玦惊异的神色开始给他讲,关于玉米怎么种怎么收能干什么,解决粮食问题的大用处。
“你从哪里知道的?”梁玦静静听完。
慕成雪后知后觉,一时兴奋,忘了这个时空哪有玉米这一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回头我也瞧瞧。”
慕成雪纳闷,为啥打听这么清楚:“很早的书了,我在宫里没事瞎翻到的,被虫咬得不行了,正好看到几页是这个。”
梁玦并不是怀疑她的话,只是越靠近她越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这个慕成雪,让他越来越好奇了,离开离国会舍不得的。
☆、还都
留个标记,移了两株苗子,回京城后拜别梁玦,先去了孔休府上。
“孔休,看我给你带了好宝贝。”不等孔休开口,慕成雪讲开了玉米。
孔休听的一脸凝重,慕成雪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一件大好事,为何不见他半分喜色。
“孔休,可有什么心事?”
孔休欲言又止,罢了,此事他早晚知道,不如有个心理准备:“不是我,是你的小外甥苏嘉树。”
慕成雪奇怪,一个小孩子,难道打架了?不致如此啊,“他出了什么事?”
“你先别急,半个多月前你来信,我和苏应上书皇上调你回京,皇上是准了的,国相却说五皇子元曜少有玩伴让嘉树进宫陪玩。苏家无法,将嘉树送入宫中,你姐姐就病倒了。”
怪不得孔休三缄其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家跟慕将军家的事情,岂是“玩伴”两个字就能糊弄过去的。可怜嘉树这孩子,才五岁,什么也不懂。在宫中,人心险恶。
慕成雪怒火中烧,拍案而起:“玩伴?相差九岁伴读都不相信,不就是软禁。”
孔休望向门外,示意她小声:“说话小心,我府中怕已有了国相的人。”
“是我连累了你们。”郑伯甫的意思很明显,给她一个下马威,把苏嘉树囚在宫中,牵制她和苏家,以后朝堂之上,不止朝堂上,她都要小心掂量。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孔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一同在太学受教,关系匪浅。“还有宋襄,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整日昏睡,少良也无法用药。”
宋襄到底与谁结怨,竟遭如此毒手,初来离国时身体不适,以为水土不服,两年过去,依然如此,不能不让人想到是有人加害。此人手段高明,宋襄何种病症查不出来,只是疼痛起来备受折磨,无人能医。
慕成雪把玉米苗交给他,交代他专心此事别的不要管,与七七赶紧回府。
刚进王府门就有人报,王妃带着二小姐三小姐上苏府看望大姐慕香雪,她的马车直接掉头。
沁雪亭里,慕香雪背靠躺椅似在晒太阳,慕羽叽叽喳喳说着什么逗得大家哈哈笑起来,慕容在一边沏茶,慕王妃拉着香雪的手看她苍白的脸上笑得艰难。
慕成雪进来时就是这一方场景,众人看见他围上来,王妃抱着他眼角湿润偷偷把眼泪抹去,慕成雪衣上沾泪,身子一僵。
看见大姐想要起身,他赶紧扶她继续躺着,她病态恹恹,瘦骨嶙峋,惨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他嗓子沙哑:“姐姐,又清瘦了许多。”
慕香雪见他哽咽,扯出一丝笑意,说的吃力:“四弟不用担心,姐姐没事,吃几服药就好了。”
“姐姐放宽心,赶紧好起来,过几天嘉树回来见你不能陪他玩会哭鼻子的。”
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还是很相信这个四弟:“好,姐姐等着。”说着又咳嗽起来,众人跟着难受。
“姐姐怕他受欺负,宫里人多,嘉树连规矩都不懂,对他不好连个说的人都没有。”
“我不是太子伴读吗,我会时时进宫去看他,也会让太子照看着的。很快就能接他回家了。”
慕香雪点头郁气消散了些。
有些事还得和姐夫从长计议,他惹出来的他要负责:“姐夫在不在?”
“在翰林院未归,再等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慕香雪说道。
苏应回来后就与慕成雪关在书房里。
她们带着慕香雪散心,慕羽说总躺着对身体不好,多走动才行,朝廷的事她们帮不上忙,男人的事就让他们解决去。慕容想要反驳,慕羽一句“你忘了你偷偷上军营被爹责罚的事”把她的话噎了回去。
再上朝时,慕成雪一言不发,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差不多了,他没有那个本事扭转一个朝代的兴衰,更不想因为他连累一家人,姐姐还等着嘉树回家。
下朝之后就去太子的洗尘宫,叫来元曜也就能看到嘉树。他与元曜的关系不如与太子小兽亲近,但在太学之时没有交恶,没有排斥过元曜,偶尔会在一起玩。因他母亲郑贵妃的缘故,元曜显得孤僻许多,没什么玩伴。恶毒的郑贵妃能生出元曜这种温吞的儿子,慕成雪觉得基因突变古来有之。
就如此时,他跟小兽下棋输的太多要换元曜,小兽不乐意,慕成雪一个眼神瞪过去,小兽乖乖低下头喊了一声“四哥,我再也不让你输了”。
慕成雪输的一肚子气,吼过去:“假的我才不玩,一边儿看着。”再温柔看向元曜,“五皇子,让我三子如何。”变脸之快,让苏嘉树笑起来:“谁叫你不让让我小舅舅,我小舅舅才不和你玩。”果然是小孩子,根本不懂大人间的是非恩怨,见嘉树如此,慕成雪放下心来,至少元曜不曾欺负过他。
“嘉树乖,给舅舅拿个茶糕。”小男孩迈开短腿就去扒盘子了。
“叫我元曜就好,你不是这么叫太子哥吗?”对面的元曜小声说道。
慕成雪见元曜小心抬眼看他,竟有些卑微的恳求。暗自轻叹,整天被郑贵妃圈进宫里很少见人,还是个害羞的孩子呢。“好吧,元曜,让我四子。”
元曜马上扬起一张笑脸:“太好了,四哥,让你几子都行。”
“四哥是我叫的,你干嘛要抢。”小兽愤愤不平。
慕成雪瞪过去,故意恐吓他:“嗯?”小兽咕哝一声不再说话。从小小兽最爱跟在他屁股后面玩,原因嘛,很简单,他可比宫内那些刻板的内官有趣多了,所谓太子伴读,感情也深厚些。
慕成雪以为就古代的围棋而言,他是个烂手无疑,没想到有比他更烂的,连小兽都忍不住了。
“元曜,你存心的吧,这一步也敢走。”
“元曜,你会不会玩啊,不能放那里。”
在小兽的叫唤中,慕成雪又赢了一盘,太爽了。
觑向太子:“小兽,你哪边的,我输了你高兴?”
小兽气势立马没了,“不是的,四哥,你继续。”
元曜连输两局,一点儿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配合着慕成雪摆开了第三局。
慕成雪想想不能总欺负人家,这回让元曜五子,元曜没起色还是输,输的还挺高兴。
几盘下来也没意思了,他打道回府,顺便看看宋襄。
苏嘉树坐在小榻上吃着糕点,小腿一晃一晃,在宫里应该没受欺负。小兽和元曜和谐地收着棋盘,“希望你们能一直如此,将来不要为了皇位兄弟自相残杀才好。”慕成雪忍不住道,“小兽,他日你若登基,不要为难元曜,身为哥哥保护弟弟可好?”
小兽双拳一握:“当然,哥哥就是保护弟弟的。”
“元曜,你以后保护哥哥好不好?”慕成雪转向他。
“嗯,弟弟也是要保护哥哥的。”元曜的双眼里满是真诚。
“你们…要记得你们说过的话。”有点怪怪的,慕成雪差点以为一场婚礼要交换戒指了。
“我以后可以找四哥吗?”元曜问道。
“当然可以,你来洗尘宫,我不在太学就在这里。去我府上也行,算起来咱们既是表兄弟又是堂兄弟,”这辈分够乱的,干笑两声,“亲上加亲。”
“不过这几日嘉树在你宫中,你要保证他不受人欺负才行。”
元曜欢快起来:“我保证,不让人欺负他。”
慕成雪交代苏嘉树要跟好元曜遵守宫中规矩,明天再来看他。小男孩想见自己的爹娘,慕成雪无法,只说陪元曜玩几天就回家。
出宫后,想起姐姐和嘉树以及憔悴的姐夫,慕成雪难过不已。遇见离宫的谢无忧,二话不说拉着他进酒馆。
小酒杯换成大碗,大碗换成酒坛子,一小坛子直接灌,真是灌的,慕成雪不品味道只往喉咙倒,谢无忧拦都拦不住:“会醉的。”
“醉了才好,醉了就忘了。”没办法,做不了别的事,他只好为自己的无能自惩,唯有如此,心里才好受些。
“酒总会醒的,醒了更难忘。”小小的酒馆,冷冷清清,但是谢无忧无论在哪里,依旧如出尘的谪仙。他想拦下他手中的杯子,却是徒劳。
“无忧,我是不是很失败。一事无成,还拖累身边的人,车关坡遇匪,你为我险些毁了一双手,婆娑楼我一句戏言,宋襄差点中毒而死,孔休为我所累,就连姐姐和那么小的嘉树……”慕成雪喝得泪眼模糊,趴在桌上起不来。
酒不醉人自醉。心若醉了,酒算什么。可是,心若伤了呢?
谢无忧摩挲着他的发丝唤他,毫无动静,真的醉了。
“那些都是我自愿的,你要是为此自苦,何必放在心上。罢了,还是放在心上,我很怕你把我忘了。”
“听说你和梁玦一起去了青州,我很后悔,倘使我勇敢一点走出京城,你会不会记得我多一点。”
“下一次,天涯海角,我都和你一起走。”
谢无忧慢慢靠近,想要唤他,外人看来就差一点吻上他的发丝。
“谢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他的身子一僵,梁玦已到身前,坐在慕成雪的旁边。
众位公子中,唯梁玦话不多,却有一双锐眼深眸。谢无忧与他谈不上相近:“梁公子找我何事?”
梁玦看他一眼转向慕成雪:“成雪在青州给你带了一把琴,放在了我这里。走得匆忙忘了拿,今日遇见正好给你。你尽可去取。”
“明日吧,成雪喝醉了,我要送他回去。”
“无妨,正好七七的车子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