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然咧嘴一笑:“糖。”话音刚落,他张开小掌,一粒粒糖丸掉落下来,砸在卫茗枕边。“你吃。”小手把糖丸推到她脸颊边,景然乐呵呵地邀请。
“……”卫茗哭笑不得,“殿下,谢谢你的糖……”真的很感动,只因为她一句“饿了”便忙不迭地把糖送上来,但是……“殿下,我更想吃肉。”这些日子进的几乎都是流食,极其清淡,嘴巴里没味,腻得慌。
景然眨了眨眼,好似明白过来,转身屁颠屁颠便出去了。
等他走了,卫茗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景然殿下是叶贵妃的宝,身边必定是三五个婆子宫女守着,他能跑这里来或许只是个意外。现在的含光宫很有可能已经翻了天地寻找遗失的二殿下……
一旦景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必定便是那个焦点。如果他当真大张旗鼓地送来了肉,无疑是把狼引入了她这座小羊圈里……
卫茗在心头哀嚎,暗骂自己作死,绝望地闭眼,等着众人涌进将她逮个正着。
然后,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卫茗不敢睁眼,数着来人的步子,仿佛那每一步都是踩在她心尖子上一般让她窒息。
一股子血腥味扑鼻而来,卫茗心头一紧——难不成自己已经头身分离化为鬼魂了?
她一咬牙,撩开一丝眼缝。
只见景然睁着一双清澈的灰眸看着她,见她醒来,极其开心地眯眼一笑,献宝一般把手里的东西往她身上一推。
“……”卫茗看着推向她的“肉”,抽了抽嘴角。
“你吃。”景然憨厚地笑。
“殿下,”卫茗敛了敛微崩坏的脸,和蔼道:“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生肉是不能吃的?”
是的,推到她面前的,正是一块滴血的生牛肉!也不知神通广大的景然殿下是如何从厨房偷天换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她房间的……
景然委屈地瘪了瘪嘴,像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事,缩到床头。
“景然殿下乖。”卫茗柔声哄道,“娘亲没有教,茗姐姐教你:生肉是不可以吃的,吃了会坏肚子。景然是好孩子,以后一定要吃香喷喷的熟食。”
景然眨眨眼,似懂非懂点点头。
“那么请殿下把肉还回去吧。厨房的姐姐发现少肉了会被处罚的。”卫茗循循善诱。
景然咧嘴笑着点点头,端起了盘子。
“殿下还回去之后不可以再回来了哦。”卫茗正色告诫,生怕他将人带来围观她。
景然脸色一垮,放下盘子张臂紧紧抱住她,可怜兮兮瞅着她死活不肯走。
“……”那双清澈而焦急的灰眸直直印在心头,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比现在的景然稍大一点的少年也是这样一双灰眸,深深烙在心头,直至此日也挥之不去。
同样会因简单的事而欢喜,同样会因简单的事而沮丧。血缘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能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找到彼此的影子。
灰眸的小少年扑在她怀里,灰眸的大少年呢……是否真如同叶之夜所说,正满天下地寻找着她?
回想那一日被推下井钻到他床上,被他发现时,他眼眸里的欣喜若狂和如释重负至今难忘。
她想,那时的他,是真的在为她担心焦虑着。
“景虽……”卫茗摸着景然的头,无意识地望向窗外低喃,“我在这里……”
***
心猛地跳动。
景虽摁住心口,脸色一白。
“殿下怎么了?”关信细心地注意到他的异样,连忙上前问道。
“没事,”景虽摆手,意犹未尽地看向含光宫的方向,“在哪里呢……”
“殿下您说谁?”关信不明所以,“魏家小姐的话,刚刚来报已经出了宫门了。”
“这么一来,她回去之后应该会一通数落我吧。”景虽神色自若一笑,“我倒要瞧瞧,魏老将军舍不舍得把自己的孙女儿许给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不得马拉不了弓的病秧子。”
关信哭笑不得:“殿下,没有外人在场,咱说自己的时候能别加这么多贬义词么……”他这个当下人的听了都觉着不平。
大晏国的太子殿下,本应是家喻户晓的文武双全,风华绝代,到头来这位主偏要自毁名声来躲婚事。
“殿下,躲完一桩,下一桩婚事又会接踵而至的,”关信苦口婆心道,“您毕竟也到年纪了。只怕这婚事会一桩比一桩来得凶残,届时就算您装病拒客,也会有想要攀龙附凤之人捧着女儿来的。”
“那我便一桩一桩地拒。”景虽很坚定。
“就怕叶贵妃娘娘煽风点火,或者陛下看不下去了,兴许他老人家一个点头,就把你送出去了。”
“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让我怎样?”景虽直白问道。
“还是快些定下来为好……”关信小心翼翼道,“不喜欢也没关系,暂时不成亲也无妨,先相敬如宾地处着,多少能阻止下一桩婚事的到来。”
“何处是个头?”靠演戏才能维持的关系,就如同累赘一般让人心累。
“到了……您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关信讳莫如深建议,“毕竟……您就只有三年了不是么?”
景虽面上有些挂不住,别过眼眸沉声道:“三年……我连她现在在哪儿都不知……”
“是啊,都快半个月了,”虽未提名字,但两人心知肚明谈论的是谁,“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不见,除非……”关信忽然打住接下来的乌鸦嘴,转而振作起来鼓励道:“卫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景虽苦笑,“她命格不好,克主。她爹娘自小就不太敢要她,所以她是姨一手带大的。结果进了宫,也遭人嫌弃……这样的命数,算是吉么?”
“呃……”关信诺诺:“殿下,小的也是想安慰一下您不是?卫姑娘命格克主,她如今这位主子活得好好的,阎王爷肯定不收她,会留着她继续祸害人间。”
“主子?”景虽颦眉回忆了片刻,“郭品瑶?”
“可不就是郭宝林么?据说郭娘娘跟卫姑娘情同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着……卫姑娘在她那儿过着小姐一般的悠闲日子,宫里面的人都眼红的紧。”
“感情的确很好,”前一日见到郭品瑶时,见她一脸的憔悴,期待地望着他,便知她这些日子为卫茗操了不少的心。“等会儿送些补品到瑶华宫去。”卫茗不在,她的朋友他便替她照看一阵儿吧。
“殿下……这不太好吧?”太子给宫妃送东西,于情于理都惹人非议。
“送给淑妃娘娘。”林淑妃是他血亲,送些补品去孝顺倒也合情合理,“淑妃娘娘自会安排的。”
“是。”关信躬身领命。
等到补品送到,入药端上桌,品瑶还未好好喝上一口,便当场华丽丽吐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林淑妃焦急地替她拍背顺气,“这味儿虽重了些,却也不会难闻至此啊。”
“太子殿下的好意……嫔妾实在消受不起。”品瑶一边顺气一边艰难道,“实在是辜负了。”
“殿下怎会无缘无故送来补品?”林淑妃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品瑶按住胸口,惨白着脸摇头。
“我瞧着你这几日为了你那侍女丫头当真是操了不少的心。”林淑妃看不下去,到底是心疼了,“回去躺着吧,我一会儿让太医过来瞧瞧。兴许是天气大了,脾胃不适外加休息不足。你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迟早得将自己的身体拖垮不可,届时就算陛下解了你的禁也于事无补了。”
“嫔妾省得,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而另一头,景虽并不知自己的一番体恤已经被吐了出来,领着侍从径直去了鲜少踏进的叶贵妃宫里请安。
“哟,殿下这会儿请安。”叶贵妃捏着绢巾掩唇,看了看远处的夕阳,不以为然冷笑,“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请安不分时辰。”景虽冠冕堂皇道,“父皇的父亲也是叶家人,叶娘娘与我算是姑侄,侄儿来看望姑姑,天经地义的事。”
“本宫倒是受宠若惊了。”叶贵妃骨碌碌地打量着他,试图揣测他的来意。
而景虽端着一张镇定自若的脸,心头却百转千回。
来到含光宫,全凭自己的一个感觉——感觉卫茗就在这里。
但如果卫茗就在这里,叶贵妃又何必满后宫地搜人造势?何不将人拉出来,让父皇做主处置,这样才可既处置了卫茗,又可以图谋不轨的罪名一并拖下郭品瑶。也就是说,她藏着卫茗一点好处也没有。
但如果……她不知呢?
含光宫乃是最大的一座宫殿,光是房间便有几十间。如果卫茗是藏在某个房间中,这些日子的吃食又是如何解决的?
如果厨房接连半个月少了食物,一定会有所发现。但从未听说过这样古怪的事发生,也就是说……卫茗的吃食来得十分光明正大。
究竟是谁,在暗中接济她?
但这一切,都只是建议在“如果卫茗在这里”的猜想而已……直觉不能当做凭据,他找不到理由搜宫,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据说叶公子这半个月来夜夜宿在此处?”景虽看似漫不经心询问。其实这也是他起了疑心的第二点——叶之夜回太医局的次日,卫茗去往太医局。那个时候叶之夜应该正在太医局或是在路上。卫茗失踪后,叶之夜便不顾宫中闲话,开始频繁地宿在含光宫,让人实在不得不多留个心,不得不怀疑,是叶之夜将人藏了起来,且用了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把人藏在了叶贵妃的后院里头,日夜悉心照顾……
一念及此,景虽神色一敛,看向叶贵妃半质问道:“不知叶公子如今正在何处?”
☆、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接近与宣告
一盏茶之前。
叶之夜推开含光宫的‘门’,直直看向内室,猛地一怔。
内室的软‘床’上,卫茗呼吸均匀樱‘唇’微张平躺着,令叶之夜没想到的是,自家的外甥景然竟然躺在她身侧,小手小脚紧紧缠住卫茗的腰腹,活脱脱把卫茗当做了大号玩偶。
“……”这发展着实有点神奇。
叶之夜‘摸’了‘摸’下巴,玩味地倾身看着二人。
卫茗‘迷’‘迷’糊糊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微微颦眉,手指动了动,‘摸’了‘摸’景然的小脑袋,砸了砸嘴,喃喃自语。
叶之夜一时好奇,凑近了听。
馥香的气息撩在颈间,带来一片酥麻,但她吐出来的话语却生生割开了若隐若现的旖旎——“小虽虽……眼睛……”
叶之夜直起身子,‘揉’了‘揉’有点泛堵的心口,居高临下看着那张毫无心防的睡颜,低笑:“原来还是没放下吗……”
“我不知他从前对你做了什么,但你这样一边放不下一边却又害怕着不接受他的行为,当真是自相矛盾地矫情。”
“到头来,他不直白,你不勇敢,到底把时光‘浪’费过去了。”没得让旁观者心急,“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话音刚落,他再次俯下身体,‘吻’向那微张的樱‘唇’……
“叶娘娘的宫殿果然气派。”外头忽然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叶之夜几近贴上卫茗,却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一顿,警觉地看向窗外。
同时,外间的景虽也敛起‘精’神,仔细地看着每一间紧闭的房‘门’。
叶贵妃在侧,他不能公然搜房。退一步想,即便他能,找到卫茗则意味着将她呈到叶贵妃眼前,着实得不偿失。
他能做的,仅仅是调查端倪而已。
“不比太子的东宫华丽。”叶贵妃皮笑‘肉’不笑。
“叶娘娘抬举。”景虽目光不停搜寻,嘴上跟她寒暄。
“方才太子也说了,本宫与太子乃是姑侄,多走动走动也好。”叶贵妃缓缓说着违心的话,“景然也成天念叨着你这位皇兄。宫里就你兄弟二人,多多培养感情亦能将江山稳固。”
“我也有许久没见二弟了,”不得不说,比起他,景然才是宫中最神秘的存在,“也不知他现在如何?”说着,他悠悠走近那一间间客房,然后在不近不远的位置停下,像是在风景一般用余光透过窗纸扫视着里头只可窥见轮廓的布局。
叶之夜站在内室的黑暗中,镇定自戏一样目送那投在窗纸上的人影缓缓移过来,停在自己正对的位置,再也没有移动一步。
他偏头看了眼墙角呼呼大睡的卫茗,扬起‘唇’角回头望着那黑影,张口无声挑衅道:“找不到,便归我了。”
景虽站在窗前,饶是敛起所有的‘精’神,也无法窥到里头一丝一毫,只好摇摇头沮丧地转身,将将踏出一步,倏地想起什么,站定,背对着窗户道:“据说叶公子进宫多时了,怎没在叶娘娘的宫里面瞧见?”
叶之夜在里头错愕一笑,随即便明白过来景虽的用意——想来太子殿下多半已经猜到是他把人给藏起来了,找不到卫茗便转而寻找他。
但这个方法却有个弊端——叶贵妃知道他的所在,难保她不会因为太子殿下的一句问话推‘门’进来寻他,反而暴‘露’了卫茗。
一念及此,他一手赶紧捞起了缠在卫茗身上的景然,一手端起盛着生‘肉’的牛‘肉’盘子,大步走到‘门’口,“哗啦”一下推开‘门’。
‘门’外右手边的景虽眼眸闪过一次‘精’光,赶紧回头,只见叶之夜一手捞着景然,一手端着盘子,一脸无奈道:“见过太子殿下,微臣双手不得空,暂时行不得礼了。”
“无妨。”景虽不由自主一笑,挪眼重新看向屋内,目中一片灼灼。
“你方才藏屋里做什么了?”叶贵妃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婆子去接他手里的景然。
叶之夜把景然‘交’了出去,活动了一下右臂,指了指左手端着的生‘肉’,哭笑不得:“阿姐,你当真养了个好儿子,知道我这个舅舅饿了就端盘牛‘肉’给我吃。我不肯吃还跟我闹别扭。哄了好久才睡下。”
叶贵妃听后美眸一斜,瞪向身边的婆子们:“你们是怎么照看殿下的?”
婆子们吓得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一个个磕头认罪,瑟瑟发抖。
“阿姐,实在是你太不理事咯。”叶之夜摇摇头,“景然总不能永远只在含光宫里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