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干,”钟典衣鼓励道,“当不成这后宫的主子,就努力爬到下人的顶端。你看闻香姑姑,平日里往哪儿一杵,那些个妃位以下的主子们,不一样得礼让她三分么?”
卫茗展颜捂嘴一笑:“那宫里面的主子们可就要遭殃了,妹妹我可是出了名的煞星,伺候谁谁倒霉,姐妹们日后若是当了主子,可千万别将我要去哦。”
众女纷纷被她逗笑,直至这刻,才算卸下了之前对她所有的戒备和排斥。
卫茗松了口气,心知走到这步颇为不易,跟着她们瞎起哄了一阵,这才回库房抱了木桶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直到……
卫茗面目表情地抱着装满茶叶渣子的木桶又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墙角另一侧。
最近转角的方式一定出问题了……
但这回,还没等她再次钻出来,太子殿下已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转角处,探究地看着她:“你被鬼附身了么?为什么每次钻出来又退回去?”
“诚然是因为奴婢对于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表示十分惶恐。”卫茗面不改色答,垂眼再次瞥到他满手的泥渣,不禁抬眼看向他的眸子,感叹:“殿下最近常常路过这边。”
“我过来挖东西。”太子殿下难得地诚实了一把。
卫茗双眼噌地一亮:“什么东西,需要奴婢帮忙么?”难道说,当年还是孩童的太子殿下在这里留下了稀世珍宝,等着她卫茗来发现?
百里景虽一眼窥透她的心思,很直白地戳破她的幻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在殿下眼里,再不值钱,想必也像珍宝一样的贵重!”她的嫁妆有望了!
只见百里景虽想了想,居然点点头:“对我来说,的确很贵重。”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来挖。
“那让奴婢替你找找吧?”卫茗表示很愿意“热心”帮忙,掂了掂下滑的沉重木桶,欢快地往坑边走去。
站在她面前的景虽见她已重复了好几遍掂桶的动作,忽然朝她伸出了脏兮兮的手掌。
这个动作……
卫茗条件反射转身,准备很心有灵犀带他去洗手。
“你去哪里?”身后,景虽叫住她。
卫茗回头错愕:“殿下不是要洗手么?这边……”
景虽停在空中的手一僵,脏兮兮的手指朝她勾了勾:“你过来。”
卫茗不明所以走上去,却见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一步上前,高出她半个头的灰眸居高临下看着她,然后低头……倾身。
卫茗吓得连忙往后一躲,双手的木桶却在此时一轻……
只见面前的尊贵少年面不改色托起那两只木桶,闲庭若步一般往坑边走。
卫茗觉着这一幕甚是玄幻,愣愣地目送太子殿下抱着两只大木桶走到坑边,貌似很熟练地把桶一倾,竹筛夹杂着大量的茶叶渣子随着桶中的剩茶水一起砸到坑中,溅起无数稀泥……
画面感瞬间破灭。
卫茗一脸黑线走过去,默默从太子殿下手里接过木桶,悲催地瞥了一眼坑中混着茶叶渣和稀泥的竹筛,心知今天的工作量又被某人无形中加大了……
偏偏此人不知罪孽深重,云淡风轻拂了拂溅到脸上的泥点,喃喃自语:“原来竹筛和木桶不是连在一起的……”
“……”卫茗在心中狠狠骂了句“添乱”,对此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行为表示深深的鄙视。
却见英明的太子殿下转过头看着她又道:“明知道自己胳膊不够力,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沉的桶?”
卫茗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这是殿下您家配给奴婢的,奴婢不敢不用。”
“既然这么累,为什么当时不留下来?”太子殿下瞬间将话题扯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
“……”这话题的跳跃度是怎么产生的?!
“其实我的喜好,你很清楚不是么?”百里景虽见她不语,补充道。
听他问话中的内容,卫茗估摸着方才自己与其他几女的调侃被他听了去,不由得好笑:“清楚殿下的喜好又怎样?不一样被轰走么?”
“是你自己要求我‘轰’你走的。”景虽表示很无辜。
“奴婢不是指几个月前的事。”卫茗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当年奴婢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殿下大腿求收留来着,殿下不留人奴婢怎好死皮赖脸留下来?”
“……”景虽抿唇,将视线挪回坑里,悠悠道:“这坑快填满了吧?”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是。”对于话题的跳跃,卫茗表示叹为观止。
“下一坑准备挖哪里?”
“殿下还准备来找东西么?”
“嗯,找到之前我不会放弃的。”
“……其实奴婢一直很好奇,”卫茗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多年的疑问:“敢问殿下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景虽颦眉想了一阵,像是很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才一本正经回答:“自然是从我母亲肚子里。”
“……”这货是在装傻么?!!
是吧!
卫茗一直坚信,他一定是在哪里安排了什么秘密通道,为了掩人耳目达到他不为人知的企图……
话说……太子殿下能对六尚局有什么企图?
一念及此,卫茗忽然觉着……今晚上睡不安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纸殿下,你想帮女主抬木桶就明说嘛╮(╯▽╰)╭PS:宫中女官官职出现了不少,于是决定把设定表贴出来……(这个是小苹果根据隋唐时期的后宫女官制度修改之后的版本,仅适用于藏鸦系列中的大晏国,特此提醒)
宫女等级设定(腰带颜色):
正一品【银】:宫令(管理后宫琐事,为皇太后或者皇后代掌封印)
正二品【紫】:御侍(皇帝身边的侍女),各宫掌事姑姑(每个宫的主管)
正三品【深红】:尚宫,尚仪,尚服,尚寝,尚宫,尚功(六尚主管)
正四品【蓝】:礼教司仪(教导刚进宫和七品以下的妃子)
正五品【紫红】:二十四司
从五品【深绿】:令人(各妃太子的贴身侍女)
正六品【青蓝】:御花园,佛堂,浣衣局,净房等部门主管从六品【翠绿】:惠人(各嫔的贴身侍女)
正七品【大红】:二十四典
从七品【浅蓝】:令侍(端茶倒水等轻活)
正八品【粉红】:四十八掌
从八品【黄】:上宫女(做饭煎药等不轻不重的活)
正九品【黑】:文宫女(家世较好,识文认字的宫女,升职很快。要处决文宫女须得经过宫令点头)
无品【白】:其他(粗活)
五品以上可称姑姑
☆、第八章 (八)比高与刻痕
“这棵树,倒没怎么变。”景虽望天,抬手抚摸着身前树皮的纹路,就像对待心上人一般温柔,灰眸中流光溢彩。
“殿下,它长高了许多……”卫茗不留情面泼冷水,“您也是。”
景虽眨眨眼,忆起四年前矮矮的自己,躬身贴近仔细找了找,视线猛地定格在他下巴平行的位置,满意地用拇指摸索着那道经过岁月洗礼若隐若现的刻痕,道:“卫茗,你好矮。”
“……”他们不是在讨论树的高矮问题么?!为什么忽然就扯到她身上了?
目光一转,落到他右手拇指下的刻痕,卫茗倏地明白他所指,干笑着回道:“殿下,请您在说这句话前,能不能先看看您尊贵的拇指覆盖那道痕迹下方的另一道。”
如果他老人家愿意挪一挪他的视线,一定能够看见,在他手膀的位置,还有一道横直的深痕,边上有个歪歪扭扭的“虽”字。
那是他们当年刻下的痕迹。
四年前的他们,恰逢长个儿的年岁,比身高成了日常最爱做的事。彼时的卫茗高出太子殿下一个头,十二岁的少年每每看向她时,总需要抬头仰望,一双眸子迎着天空的光芒,璀璨清澈,十分的漂亮。
也由此,卫茗爱上了这种居高临下的快感。
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四年前两人刻下身高时,太子殿下便十分笃定地扬言,三年内必让她抬头仰望他。如今,正应了他当初的目标。
直到此刻,卫茗才明白太子殿下喜欢仰着头,用下巴看她的他喜好从何而来——这孩子绝对是童年被她压迫够了,如今翻了身,迫不及待给她添堵来了。
这等恶趣味,着实……幼稚了些。
卫茗一脸的不屑清晰映在景虽的眼里,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弯腰随手捡起一枚小石块,一言不发开始刻树。
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本该是惬意的场景,偏偏“咯吱咯吱”磨木头的声音违和地夹杂在其中。
卫茗被他冷在一旁,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坑边,躬身把其中一只竹筛捞起来,嫌恶地拍了拍上面的茶叶渣子,转身正要扔进桶里,却听太子殿下又召唤了:“卫茗,你过来。”
“是。”卫茗赶紧甩了竹筛,狗腿地跑过去。
景虽吹着满手的木头碎渣,头也不抬指了指树干,“靠着树站。”
“哦。”卫茗闷着头上前,额头往树干一抵,面树思过。
景虽抬头,迎面便见眼前那坨弯腰驼背仿佛要抱树自尽的身影,眼角抽了抽,“卫茗,你成心跟我过不去?”
“奴婢不敢!奴婢已认识到错误!”卫茗连忙凑近了几分,整个胸直接贴上树干,顿时只觉背脊泛凉,身后一阵毛骨悚然。
“……”景虽扶额,充分意识到了沟通障碍所带来的痛苦,忍住抬脚踹向她*的冲动,努力平心静气道:“你转过来,背靠树。”
卫茗不明所以,乖乖照做。方一转身,太子殿下整个人便贴了上来,于咫尺间居高临下睨她。
“……”卫茗檀口微张,对此场景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利用身高复仇来了!
她懒得与他计较,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哪知对方不让她得逞——“不准动,看着我。”
“……”这绝对是赤果果利用强权,强迫人直面鄙视的行为啊!
卫茗不甘不愿地回头,抬起眼眸,原本想偷偷趁他不注意甩他一记眼刀,哪知却恰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景虽静静看着她。那一双灰眸,经过四年光阴的洗礼,并未污浊,反而像是洗去了他当年所有的无助,迷茫和空洞,露出洞察人心一般的透彻明亮。
明明看着清澈见底,卫茗却觉得自己好似一不小心跌入其中,在这片沉沉的目光中,如同溺水一般不可自拔。
仿佛在他的目光下,再好的伪装,都会无处遁形。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也有这样的眼神了?
景虽在她沉沦的刹那间勾起薄薄的唇,手肘抵着她耳侧的树干,倾身一点一点靠近,遮去了卫茗头顶大片的阳光。
阴影笼罩下,卫茗眸光一颤,睁大眼愣愣看着眼前的俊颜越来越近……好似她只要一踮脚,他的薄唇便能吻上她的鼻尖。
吻……?!
这念头一闪而过,卫茗如梦初醒,顾不上尊卑有别,抬起双掌贴着面前的身体一推,直直把人推了开。
还未等她平息乱成一团的思绪,太子殿下先悠悠开口了:“好了,现在我在你上面了。”
“呃?”卫茗显然没清醒过来。
景虽扔开手里的小石块,拍了拍满手的碎屑,朝她伸出了手。
这架势……该是要洗手了吧?
面对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伸手党,卫茗着实有些吃不准他的意图,于是出声确认道:“殿下,是要洗手么?”
太子殿下大度地赏了她一记称许的点头。
“奴婢这就带您去。”卫茗对于此人不好伺候却偏偏赶不走,仿佛赖定了这里的事实表示认栽,无奈地走向木桶,正准备收拾收拾一起带回去,哪知一双手快过了自己,于自己眼前捞走了两只沉沉的木桶。
卫茗直直望着方才加大了她工作量的太子殿下一手夹一只木桶,仿佛夹两棵菜苗一般轻松自如,与他长期养成的行姿有一种不搭调的违和。只见他理所当然地往前走了几步,或许没听到动静,回头不解地望着她:“愣着做什么?”
“奴婢在思考。”这种诡异的场景,一般人接受不来好么!
“思考什么?”
“思考……奴婢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抱住殿下大腿,高喊‘奴婢不敢劳殿下大驾,请殿下不要折煞奴婢了!’比较好。”卫茗托腮,一字不漏将心中所想托出。
“卫茗,有时候你少想一点,你我都能轻松愉快很多。”
“由不得奴婢不多想啊。”卫茗摊手,“就算殿下是自愿的,落在旁人眼里奴婢那也是使唤殿下的主儿,万箭戳心的死罪来着。”
“既然如此,你可以冲上来抱我大腿了。”景虽顺着她的话,自顾自地点头。
“可是……”卫茗凉凉瞥了他一眼,一个转折:“这儿没有旁人,既然殿下乐意,奴婢何苦要委屈自己?”
“我不乐意。”景虽简单明了给出了心头的想法。
卫茗挑眉:“奴婢见殿下扛得十分欢快来着……”
“但比起这个,我更加不乐意……”……不乐意看着你,笨重地抱着两只大桶,一步一掂地往前走,活得那样努力而辛苦。
“嗯?”
却见太子殿下似乎并不想继续说下去,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竹筛,使唤道:“竹筛你自己拿。”语罢捞着两只木桶轻车熟路往水源处走。
“……”话说到关键点就打住是要闹哪样啊!
卫茗咬牙摁下被他吊起的好奇心,怨念道:“殿下,据说被奴婢伺候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您做好觉悟了么……”
太子殿下停步回头瞥了她一眼,刻意学她掂了掂手中的木桶,不答反问:“卫茗,依你看,现下到底是谁在伺候谁?”
卫茗顿时悟了——敢情太子殿下无事献殷勤,打的是这个算盘!
毕竟,哪有主子帮下人做事的?
一念及此,卫茗颇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太子殿下的“殷勤”,经过树干时,无意识地抬头瞥了眼。
哪知这一瞥,当即让她愣在原地——经过岁月沉淀已显沧桑的树皮上,已落下了崭新的两道划痕,一高一低。
卫茗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他贴近自己时,仅仅为了在她头顶正对的树干上划线,哪晓得自己这般没出息,竟在与他咫尺相隔,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