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先问北斗南箕何在?难道果如芸儿所言,我心中记挂秦干更甚于飞燕?听那老者道:“你先赢了老夫再说吧。”唐弈心下苦笑。只得应战。唐弈年纪小,于是执白。才下数手,那老者有几分诧异,抬头望了他一眼,仍接着下。不多时,那老者便进入沉思,他的棋遇到了麻烦——唐弈把一块黑棋逼入绝境,非得后手活棋不可。但只要黑棋敢后手活,则白必然可得到先手将右下另一块黑棋杀死。那老者苦思近半个时辰而不可解,遂叹一口气,就要投子。唐弈急止,小声道:“前辈勿急。若前辈能知道鹿鸣山在哪儿,或是告知小人北斗南箕二老的去处,小人愿意认输。”那老伯闻言大怒,拍案而起:“竖子欺吾太甚。老夫棋可输,绝不可辱!”大喝一声:“棋童。我输了!”拂袖大步而行。唐弈怔在当场。——各亭中下棋之人皆回头望来,以为唐弈出言羞辱对手,各人眼中俱是不屑。唐弈面红耳赤,心道:“下棋之人自有一股傲气,果不其然也。”此时那老伯忽然住步,回头望了他一眼,轻轻说道:“你问的事,老夫不知。”方才出大门去了。唐弈又是一怔,叹一口气,仍复坐下。
不多时,一中年人携大刀大步上亭,说道:“小子,我来和你下一局。”将大刀重重拍在桌上,声势甚雄。唐弈道:“甚好。请仁兄多多指教。”又摆上棋来。唐弈仍是执白先行。那中年人每下一子必轻吟浅唱,甚不入调,听得久了令人烦闷,然后其人又乐此不疲,唱便罢了,还边唱边抖,这又倒也罢了,还不时挖挖鼻孔,再将那手来拈棋子。唐弈只不理他,专心于棋盘而已。未三十几手,那男子忽大叫一声:“小子,你耍赖!”唐弈抬头看着他,有些莫名。此时早有几人闻声围将过来了。
那男子又叫道:”咦?我看错了,没有耍赖。”众人吁声不断,又各自散了。唐弈再看棋盘,那盘上紧要之处竟平白无故多了个黑子——显然是那男子方才使的手法。唐弈微微一笑,道:“仁兄,这个子儿就算我让你的吧。”那男子道:“什么你让我的?我这里原本就有一子。”唐弈呵呵一笑,道:“也罢。那仁兄请落子吧。”那男子呵呵一笑,很得意地放下一颗黑子,因为有了刚才那作弊之子,再加上这一子,已然足够把一块白棋拦腰截断,说道:“你两边都要做活,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我看你怎么了之?”唐弈道:“死又如何?你可知道有人喜欢靠打劫出棋?我就是这种人啊!”说罢亦在黑阵中放下一子,两三手棋之后,果然搞出一个大劫来。两人轮番提提劫,那男子黑棋终因劫材不足,不得不做出退让。这一退不要紧,却已让白棋成功做活,且将周遭黑子阵势打散了。那男子此时再看看方才吃的两块白棋,原来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那男子此时忽然又大叫一声:“臭小子,你敢耍赖!”那四周之人又一齐望将过来。唐弈微微一笑,道:“哦?我又哪里耍赖了?”——此时一名棋童过来,说道:“唐公子赢了。”不理那男子,记录下来。那男子骂道:“瞎了你娘的狗眼了吧?他耍赖你没看到吗?”——理直气壮,言之凿凿。
唐弈只是坐在原位微笑,亦不回话。那棋童沉下脸来,朝那男子喝道:“你当我弈秋门是什么地方?可容得你撒野无赖?来人。”——数名白衣门徒立时长剑出鞘,围住那男子。那男子见事不谐,朝唐弈恶狠狠一指,骂道:“小子,你有种别出这个门,到了外头,我让你死得很难看。”唐弈抱拳笑道:“仁兄走好。”弈秋门门徒将那人赶将出去。
一名棋童说道:“唐公子已然二连胜了。可还要再下?若是累了,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小人会为公子记好,不会出错。”唐弈笑道:“不必了,我再下下吧。”于是又下,直到玉兔东升,已然四连胜矣。唐弈方才拱手告辞。到街上找客栈去了。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唐弈便来弈秋门候着,一日下来,又赢了五局。待得十连胜方罢,唐弈身侧已然围了不少看客。
“呀,十连胜了啊!”
“了不起……”
“听说是清风谷的?”
“哼……要是让他对上我……”
唐弈微微一笑,见天色向晚,便起身要走。此时身后一人道:“哎呀唐兄……可别来无恙啊!”其声甚是耳熟。唐弈回身看时,正是叶如飞。但见他大袍长袖,甚是洒脱。半年不见,甚觉魁伟了许多。唐弈暗道:“果然这半年他没白过日子。”拱手道:“叶掌门。”
叶如飞道:“唐兄棋艺惊人啊。难得唐兄肯来光顾小弟的棋会。不如这样吧,唐兄不必再下棋了。小弟请唐兄做我弈秋门第一棋师。如何?”
“啊?”周遭之人闻言尽皆咋舌。唐弈笑道:“多谢叶掌门美意。但在下闲云野鹤惯了。来此下下棋,不过是舒活舒活筋骨。顺便告知叶掌门一句,在下还没死。仅此而己,别无他意啊!”
叶如飞脸上难堪神色一闪即过,笑道:“唐兄说笑了。年轻时候玩玩耍耍的小事,唐兄竟还记在心里。可就有些非高人肚量啦!如今天也晚了,不如就请唐兄入内一叙,喝杯水酒嘛。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看,文绮和司徒宇也来啦!”
果见文绮一身绿裙,与司徒宇一前一后而来。
“唐兄。”司徒宇说道,“前日之事,多谢相救。”
唐弈道:“小事罢了。不必在意。”司徒宇道:“我的命虽于唐兄是小事,但在我可是大事啊!”说罢大笑。叶如飞道:“唐兄,看看,这么多故人呢。就且住下吧。聊聊这几年的故事也好啊!”唐弈未及答话,文绮说道:“叶大哥,我看,唐弈住下不大合适。”叶如飞道:“如何不合适?”文绮说道:“唐弈爱下棋。明日必然接着下。如果他晚上住下了,别人便会说他赢棋有些儿不光明磊落了。唐弈,你说是不是?”唐弈笑道:“正是如此啊。多谢叶掌门的美意了。在下这可就告辞了。”——叶如飞口口声声以“兄弟”相称,唐弈并不理会,径直出大门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救人
且说唐弈离开弈秋门,回到客栈,那小二将酒食送至房中,唐弈饭罢,于桌上取出棋来,正待摆谱,便听得隔壁房中一声怒斥,可见其人甚为恼火。唐弈听得那声音竟有些儿耳熟,心道:“这声音……”他暗道;“倒像那巫山老鬼哩。他在此处何干?难道也要去叶如飞的棋会下棋?”
又听得一人道:“师父,弟子死不足惜,还望师父日后能饶了大师兄,他已经受了重伤,此时在清风谷中,也不知是死是活……”却是百里如双的声音,显听得已是泣不成声了。
“哼……我若饶了你们,以后那些师弟师妹们做事,如何肯用心?”接着便是一声“扑”——唐弈大惊,知是掌力击人人身之声。急冲出屋,一脚踹开那房门。
“谁?”果是巫山老鬼,此时他正双目怒视,见了唐弈,骂道:“小子,你找死吗?”——那百里如双此时瘫在地上,口中鲜血直冒,脸色发紫,显然受伤极重,也不晓得有没有救了。唐弈又惊又怒,骂道:“老道士,她是你徒弟,你居然真下得了手啊!”
巫山老鬼骂道:“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别人门中之事,管不得吗?”唐弈道:“我偏就管了。你待如何?”巫山老鬼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休怪得老道无情了。”竟一脚将地上的百里如双踢开,百里如双口中又是一口血水溢出。唐弈心道:“救人要紧。”大喝一声,双掌朝老道脸上招呼。巫山老道叫道:“来得好。”也是一掌拍出,哪知唐弈这一招却是虚招,一闪身,抱起百里如双就势跃出窗去。巫山老道嘿嘿一笑,也不追赶。
唐弈怀中抱着一人,终是不便,逃过两条街,见着一家药铺,上头招牌似是“弈秋药馆”,此时灯火昏黄,唐弈也不多细看,便撞将进去,叫道:“大夫,大夫,救人啦!”一名伙记正在炉边扇风点火,起身说道:“天晚了,大夫不在。若是不急,可明日再来。”唐弈叫道:“救人如救火,岂可明日?”自怀中取出一块银子,道:“小哥,这银子给你,我须借你处为病人疗伤。”那伙记大喜,接过银子道:“里头有卧榻,可让病人先歇下来。”唐弈道谢,抱着百里如双入内,将她轻轻置于榻上。唐弈自幼追随骊山君,也略懂得些医术,他知道巫山老鬼那一掌正中百里如双后心,已然打散了真元,此时气血散乱,若不以内力调和,恐怕未必能过是了今晚。当下转头朝那伙记说道:“小哥,我开一方子,你为我煎上药。一个时辰后再把药端来。记着,若非我叫唤,莫让人进来——大夫也不行。你只管照做,过后必有重赏。”那伙记有了银子,自然眉开眼笑,无不应承。
唐弈开了药方与他,自家却关上了门。
那伙记嘻嘻一笑,自去煎药。不多时,有一浓眉大汉进得门来,手提一食盒,于药柜前站定,咳了一声。那伙记急抬头,道:“啊,原来是王三哥啊,久不见了,近来可好?”却上前压低声音道:“三师兄来了。”
那王三哥道:“方才有一人抱着个姑娘,可在里头?”那伙记道:“正是在里头,可是事吗?”
那三哥道:“那姑娘可是受了重伤?你现在煎的药可是他们的?”那伙记道:“正是。难道掌门师父有事落在他们头上?”那王三哥笑道:“算你聪明,你且过来,掌门师父让我给他们送些点心来……”那伙记将耳朵凑过去。那王三哥说道。“……如此这般,你可听得真了?”
“听得真了。”那伙记道,“我这里什么药没有?小事一桩罢了。三师兄但静候佳音便了。”那王三哥笑一笑,放下食盒,走了。
那伙记又于柜中取出一药,笑道:“我给你们弄些点心。这味药下去,纵然不死也是终生的残废了。”打开食盒,便要下药。
“我看未必。”门口一人徐步入内。那伙记大惊失色,见那人头戴纱笠,红衣红裙,虽然不见本来面目,但那声音却甚为悦耳。那伙记强作镇定,道:“姑娘……你……来看病吗?”
那姑娘道:“我不看病,我只是想看看你手中的,到底是什么药?”那伙记咽一口唾沫,笑道:“医者父母心。我手中的药,当然是治病救人的。”那姑娘道:“是吗?那你自己可先吃下去看看。”那伙记强颜说道:“药是让病人吃的,哪有我自己吃的道理。”
“本姑娘偏要你吃!”那姑娘似乎觉得废话太多了,一伸手扣住他脉门,那伙记吃痛,立时杀猪一般嚎叫起来。那姑娘一掌将他打晕,却自家照看起那炉火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此时听得里屋一声叫唤:“小哥,可把药……端来……”声音虚弱无力。那姑娘哼了一声,一脚将那伙记踢醒,轻轻骂道:“把药给他端进去,若敢耍什么花样,小心姑娘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那伙记战战兢兢,如遇阎罗,只得老老实实端了药,进得里屋。
此时唐弈已然损耗太多内力,总算把百里如双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他跌坐在地上,只是抹着额头汗水,那伙记道:“大……大侠,药来了。”唐弈道:……有劳小哥,帮我……喂她一喂。我……现动不了了。“那伙记此时甚是老实,果然照做。唐弈见他小心从事,也便放下心来。那百里如双喝了药,又昏昏然睡去。唐弈于灯火之下,见她脸色转红,知已无碍,叹一口气,说道:“这也是个好姑娘,可惜竟投在巫山门下……”他到底太累,伏在床边,不久也呼呼睡去了。
那伙记退出房来,那红衣姑娘说道:“你倒听话得很。我本要走,又怕你不老实。看来,你少不了得再吃些苦头。”说罢,又是一掌劈到。那伙记急欲走时,早觉头顶如挨一闷棍,又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却说次日,唐弈醒来,发觉日已三竿。他此时方才有些力气起身,暗中一提气,不禁大惊失色。原来昨夜急于救人,大耗内力,以至于伤了真元,可怜那苦练半年的神功,居然就此报废了。若要复原,怕得再好好练上几个月了。唐弈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我本棋人,要武力何用?但愿我那徒弟莫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我真不知道谁能收伏得了她了。这神功,只得慢慢从头练起了。”此时从身上飘下一片纸来,看时,却是一行字:“此地多险,速速离去。”唐弈心道:“这是何故?留字之人,必然是友非敌,否则,我这条命早已不在了。既然如此……”
“唐公子……”百里如双此时已然醒来,道,“唐公子,你又救了我一次……”
唐弈道:“些须小事,姑娘不必在意。如今你内伤虽愈,终是不宜妄动。令师兄在清风谷内,也少人照顾,不如姑娘就随在下再往清风谷一趟吧。”
百里如双点点头,道:“多谢唐公子,我也想不到……我师父居然……真的……”唐弈道:“令师行事,是有些出人意料。如今也无法多想。还请姑娘速与我回清风谷。”百里如双挣扎着起身,与唐弈出得门来。却见那伙记倒在地上,身上披着一张大字:“此人不是好东西,你们快走。”唐弈与百里如双对望一眼,只得相扶着出了药铺。
当此时,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一名老者道:“唐公子,请速上车,老汉带你回清风谷。”
唐弈惊问道:“老丈如何识得在下?”那老汉道:“唐公子不必多问,迟则有变。”唐弈心道:“看来这必是那留字之人安排的。”与百里如双上了车。那老者扬鞭起行。
到得城外,老者愈发将马赶得快了,车中颠簸,唐弈虽然内力散尽,却因多年练武,也还吃得消,百里如双重伤初愈,却哪里禁得住,不多时已然面无人色,甚是痛苦。
唐弈只得叫道:“老丈慢行,百里姑娘吃不消了。”那老者道:“迟则有变……”言未已,道旁林中一声唿哨,那马受惊;立起长嘶,险些儿将车子欣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