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沐浴的时候没见到包小岚的人影,听朝夕说她去了内务府他也没上心,只是等到晚膳时分,外头的雨也如珠滚玉盘般洒落时还不见她的身影,他开始觉得不对了。
他皴着眉,看着外头的大雨,身边少了那个总是一脸粲笑又带着馋样的小宫女,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心里更是有点怪异。
“包小岚人呢?怎么去一趟内务府到现在还没见人影?难不成就这么一点路,人还能走丢了?”
朝夕其实心中也着急,只是她不敢拿一个小宫女的去向来叨扰主子,直到现在主子爷问起,她才担忧的回道。“内务府那里让人去搬布料,小岚说她闲不住,就自己请缨说要去,只是都已经去了大半个下午了,早该回来的,但却到这个时候都还不见人。”
宇文炀沉默了下,阴着一张脸,拿着拐杖,直起身子,“去外头看看。”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包小岚是怎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做事勤快认真,而且绝对不会偷懒推诿,本该一个时辰做完的事情她就算迷了路,也不该到这个时候都还没见到人。
他连想都不用想,包小岚那丫头定然是出了事,才迟迟未归。
若是在景阳宫里,就算惹了事,他都还能够兜着,但是在宫里的其他地方……那可就说不定了。
打从他伤了腿之后,只要出了景阳宫,必定都是坐软轿,只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看见他拄着拐杖的样子,但是今儿个心中莫名的忧虑让他甚至忘了让人去准备软轿,而是直接拿着拐杖起身就要出去。
朝夕先是诧异,接着就是紧张的赶紧拦着他,语气慌张的道:“主子爷!这可使不得,让下人去找小岚就行了,怎么能够让您去啊?再说外头还下着雨呢,这可万万使不得。”
宇文炀没理会她的阻拦,仍是拄着拐杖就往外走,脸上阴沉沉的,就像是之前满心郁闷时的阴暗神情。
看着屋外的雨淅沥沥的不断落下,他嘴角轻轻扯开一个冷笑。“我今儿个就是要亲自去看看,就算我看似与大位无缘,好歹也是中宫之子,大启皇朝堂堂皇子,现在倒要看看是谁敢找我宫里人的麻烦!”
这也是让他清楚的去面对,若他完全失势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朝夕看他的神情和说出的话,就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也拦不了人了,连忙指挥着边上的几个丫头还有小太监赶紧准备,但是宇文炀却没管那么多,沉着脸就直接往外走。
没人敢拦,也没人敢拉着主子说等他们准备好再去,最后还是朝夕忍不住跺了跺脚,直接拿了伞就跟着往雨里冲,她带着几个手脚俐落的太监跟在主子身后往景阳宫外头走,其他人则是赶快收拾好东西在后面跟上。
景阳宫往内务府其实就一条大路,不管是谁都不觉得包小岚会因为想要偷懒而走了小路,所以宇文炀甚至都没有往边上的小路去找的意思。
他的脚虽然受了伤,但宫里的好大夫和好药从没断过,除了走快的时候有点跛,基本上不会影响速度。走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远远都能看见内务府的大门时,宇文炀就这样停在那条长长石板路的中间,而边上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因为所有人的眼神都跟着他一起落在了那个正跪在内务府大门前没多远的一个人影上。
雨越下越大,内务府外头早没了人,就只剩下那个被雨打得一身湿,手里还像是抱着什么东西的身影。
宇文炀再次往前走,好像之前的停顿只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但只有从他紧握的掌心才知道他现在心中的波澜起伏。
包小岚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后来雨下得大,把自己的身上都打湿了,湿淋淋的衣裳贴着肉,明明是燥热的天气,却感觉一阵阵钻心的凉,但她还是把自己领的布料给包得好好的。
跪得腿麻的时候,她还洋洋得意的想着,幸好自己来之前担心会碰上午后的大雷雨,还记得带了油布,要不这料子一淋了雨可就全毁了。
她整个人有些昏沉沉的,直到一道阴影盖住了她,雨似乎停止落在她的身上。
一抬头,只看到主子面无表情的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她傻乎乎的冲着他一笑,然后把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布料给捧得高高的。“主子爷,奴婢差事没办砸呢!”
宇文炀看着她淋得满头满脸的雨,被雨水打过后,让她向来红润的脸上一片苍白,梳好的发髻也散乱了,两鬓的发更歪歪的黏在颊边。
明明该是落魄无比的,但她却还是笑眼望着他,让他突然间有些话梗在喉咙而说不出口。
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猛然撞击了下,有种陌生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对于她跪在那里的身影,除了心疼外似乎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雨依然一直下着,但是那带着寒意的雨丝,却无法浇熄他心中那一股不断蔓延的火热。
身后的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人敢出声,直到宇文炀低沉的嗓音慢慢响起。
“你做得很好!回去吧!”
想到自己跪在这里的原因,包小岚犹豫了下未起身,就听见宇文炀语气冰冷的说道:“怎么?难道我连带走自己宫里的人都不能了吗?”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刚从内务府中走出的两个太监,逼得他们马上跪地说不敢。
“起来!别再让我说第二次,我宫里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欺负的!”
包小岚愣了下,连忙就想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跪得太久,膝盖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努力想站起来,却整个人往前扑去。
宇文炀想搀住她,却忘了自己腿脚不便,才刚捞住她往前扑的身子,自己也因为撑不住两人的重量而往地上倒。
身边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抛弃了手中的伞和东西,全都跟着往前扑去搀在宇文炀和包小岚,才总算没让两个人狼狈的摔在雨中。
出来的一行人衣服全都打湿了,就连宇文炀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压抑的沉默在所有人之间蔓延,却没有人敢开口说些什么。
雨中,宇文炀又慢慢的一步步走了回去,脸色阴沉得让人看不出想法。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他的身影也掩盖在雨幕中让人无法看清,但只有他明白,原本左右不定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也决定了接下来的道路。
包小岚一回到景阳宫,就让紫鸢给接回房里去,至于那几匹布,早已经让人给扔到边上去了,她甚至连多问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赶去泡热水、换衣裳,最后再喝一碗热热的姜茶。
等到她终于全身暖乎乎的包着毯子坐在床上喝姜茶,也已经是一盏茶后的事情了,而紫鸢收拾好了东西,坐到她前面的凳子上,一脸严肃的开口。
“行了,说说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怎么抱着布就跪在那里了?”
包小岚一想到这事就忍不住皱了眉,“我也不知道啊!刚从里头把东西拿了打算回宫,结果在门口被两个大宫女姐姐给撞上了,我也道歉了,但她们就硬说我是故意撞她们的,还说衣裳脏了破了,要我跪在那里赔罪。”
紫鸢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当然还有一股气是因为眼前这个蠢丫头。
“你啊你啊你!要我怎么说你?那两个人你也说了不过就是宫女,凭什么对你说跪就跪,说罚就罚啊!”
包小岚委屈的缩了缩,呐呐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两个人说她们是和妃娘娘
的宫女,代表的就是和妃娘娘的意思,所以我就……”
和妃?紫鸢冷冷一笑,她是皇上宠妃,也是三皇子宇文连的母妃,平日里做人就有些嚣张,现在这是看准了自家主子没了威胁,竟然随便一个丫头都敢欺负到他们头上了?
包小岚小心翼翼的看着紫鸢的脸色,讨好的赔笑并扯着她的手,“紫鸢姐姐,这不也没什么大事吗,我以后会记着别再犯错就行啦。”
紫鸢被她一扯,又见着她那讨好的样子,不禁又手痒了起来,见她姜茶已喝完了,忍不住上手就掐。“你你你……你别说话!都要气死我啦!”
“头头头……偶粗喽……”包小岚被捏着脸,一边口齿不清的讨饶着。
听着两个小姑娘就这样玩耍了起来,站在门外的宇文炀止住了进门的打算,转头又往书房走。
背过身去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和狠戾。
和妃?宇文连?好!真是好得很!
他原本还犹豫着是该沉寂下去还是重新站回朝堂里,让人知道他宇文炀只是腿残了而不是倒了,没想到这样的两难一下子就让他们给解决了。
现在就敢这样踩着他的面子动他的人,若是他还置之不理,没半点反击的话,岂不是让人以为他真的成了好捏的软柿子了?
宇文连、和妃,等着吧,你们还能这样舒服的日子……可不多了。
景德宫--
大启皇朝的皇帝正看着奏摺而伤神,两边点着的巨大烛火,虽然把室内照得如白昼般敞亮,但是也将宇文常的影子给拉得长长的,在地上映出一个有些疲惫的身影。
他扔下了手中的奏摺,想着国库里的银子不足,想着东西南北四处的官都只想拚命的挖银子,又想起自己那些不肖子们耍的手段,忍不住觉得身累心也累。
揉了揉额际,一旁的景德宫大总管章沣很恰当的送上了一杯热茶,他接过来,轻啜了口,任由那蒸腾的热气迷濛了双眼。
“说说今儿个又出了什么事吧。”宇文常虽是心思都在批阅奏摺上,但是先前有个小太监跑来跟章沣说了些什么他还是有注意到。
宫内无小事,尤其是在儿子一个个都已经够大了,已经准备彼此相争的时候,就算是后宫里的一点事情,也足够影响到朝堂的变化。
唉……若不是炀儿落马摔成了那样,他如今也不必烦恼得那么多了。
只是想要放弃却又不是那么容易,毕竟炀儿也是他打小手把手教出来的,更是他认为最适合接任这个位置的继承人。
章沣面白无须,若不是那一身大总管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文弱书生,他一听到宇文常的问话,连忙低下头,轻声说道:“启禀陛下,是今儿个大皇子……出来了。”
宇文常放下茶杯,眉一挑,“喔?他怎么舍得出来了?朕还以为他就要在那景阳宫里躲上一辈子。”
平日里若非必要根本就不会出景阳宫的人,这不年不节的他又没有传召,怎么就自己出来了?
要说章沣能够当上景德宫的大总管也不是没本事的,在宇文常问这个问题之前,他早已打听清楚了,甚至连包小岚这样的小配角的一些背景也都打探得清清楚
“是因为一个小宫女的关系。”章沣简略的把内务府前的那场闹剧,还有景阳宫那里做出的反应二说了。
宇文常先是皱眉,然后问了句,“这宫女是什么来历?可查清楚了?”
章沣虽说时间太短来不及细查,但是包小岚进宫后的大小事却还是打探得到的,于是就把他打探出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尤其是她后来让宇文炀的脾气好上许多这件事情更是特别一提。
宇文常沉吟了会儿,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是用手指轻敲着桌面,嘴角轻勾,“看来这小宫女对炀儿来说还真是不同啊!”
章沣不敢接话,毕竟还没端摩出主子的心意之前,随便乱接话可能自讨没趣,不小心还会惹祸上身。
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宇文常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关注,只是盘算着这小宫女若真的能够让宇文炀做出改变,那就是随手抬了她当炀儿的侍妾也并无不可。
这样一点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和妃宫里的人如此嚣张,虽说欺负一个小宫女不算什么,但是做了这样的事,明摆着却是打景阳宫的脸,他若是不给一点教训,只怕景阳宫的人在这之后会更加的难过了。
一想到这,他淡淡开口,“章沣,传朕的意思,荟萃阁和妃御下不严,有失体统,禁足一个月。还有内务府,不会办差那就受点教训,管布料的那些人,从上到下一个都不能跑,全都打十个大板!”
他虽然宠爱那个女人,但还是比不上儿子重要,兄弟相争他还能够轻抬轻放,但若是后宫的女人对皇子不敬,那么他也会让她们看看自己的态度是什么。
他人还没死,可不允许那些人这样折辱他的儿子。
章沣垂着眼应了下来,接着就退到边上,吩咐了下就准备出景德宫宣旨去了。外头飘落的雨丝细细如发,宇文常坐在椅上看着章沣领着人往外走的身影,心中有些惆怅。
国事家事哪样都不轻省,看来他想要卸下肩上这份责任,还有得等啊!
这个雨夜,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成眠,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正幸灾乐祸,或是有人在雨中被拖出去受了责罚。
总之,景阳宫小书房里的灯一整夜未熄,朝夕等大宫女也轮着熬了一宿,而引起这所有一切变动的包小岚则是卷着被子呼呼大睡,嘴角边还残留着可疑的水光。
第二日,天濛濛亮,天边才隐约挂上的晨光照亮了昨日阴沉沉的雨云,宫外一排排的大臣循着正仪门入宫,再依序站在正元殿里。
只是一进入正元殿,不少人都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正穿着一身玄色皇子服,拄着一根金拐站在最前头。
就连三皇子宇文连也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已经大半年不曾出现在朝堂上的宇文炀竟然真的站在那里。
“是大皇子?”有人低呼出声。“还真的是,不是说他的腿……”
一片的低语声不断,却也小心的没让这些议论传入别人耳中。
宇文炀一身皇子玄服上绣着淡淡的暗纹金线,随着大开的殿门以及逐渐高挂的日头所投射进来的光线,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金光之中。
他俊美的容颜略微消瘦,但五官看起来反而更加的深邃,手中拿着的金拐杖,配上他站得笔直挺拔的身姿,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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