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汴梁,庐州是必经之路,我想你若有事情要办的话,倒也顺路。我们可以在庐州歇息一晚,待得换两匹马之后再行赶路。”
百里丛难得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姿态,严肃的表情里透着一股悲愁,“原来就是要去汴梁……你们知道么,我原本就打算在庐州看望我娘后,就带你们去东京的。”
林花开从没见过百里丛这样哀伤,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善绫沫奇怪道:“你不是孤儿吗?原来有娘亲啊,她就住在庐州怎么不来接你回家?”
百里丛漠然道:“家?早就没有什么家了。我爹原是汴京的仵作,他遭奸人所害,娘只好带着我逃出东京城,可仇家紧追不舍,她在庐州城外的树林被杀。我躲过一劫,逃到杭州,这才被你爹收留。父母俱亡,不是孤儿我还能是什么。”
林花开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心知真实情形恐怕比这简单的几句话要惨烈十倍,百里丛看表面上从来都是玩世不恭没心没肺的样子,谁能想到原来他竟然身负如此血海深仇。
善绫沫猛然从后面抱住了百里丛,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打湿了他后背的衣裳,“会有家的,一定有的!”
林花开默默放下了车厢的帘子,坐进车里,此时无声胜有声,自己实在不想打扰他们二人。
☆、第三十二章
足足走了半个月,三人才风尘仆仆的到了庐州城,娇贵如善绫沫,早已累得叫苦不迭。“快找个客栈!我已经多少天没睡过床了,再这样颠下去,骨头非得散了不可。”
“等等,先得找个珠宝店。”
善绫沫俏脸一板,“死百里虫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找什么珠宝店啊!”
百里丛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出来前,把卖结庐医馆的银子都换成了金链子,一来我挂在脖子上方便贴身保存,二来拿着一大包银子太是显眼,怕招来贼。一会去珠宝行先将链子卖一条,兑成银子我们才好拿着去住店。”
善绫沫不屑道:“吝啬鬼就是吝啬鬼,都戴在脖子上你也不嫌沉。”
百里丛哈哈大笑道:“是挺沉的,这样吧,一会儿换你带着~”
“你们俩都少说几句,我看前面就有一家珠宝行,赶紧过去吧,晚了怕住的地方不好找。”
二人便不再拌嘴,一同走进林花开所指的珠宝行。店里人很多,称得上是生意兴隆,想来价钱应该还算是公道。百里丛趁着没人注意,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金链子握在手里,向柜台走去。“掌柜,我想……”话还没说完,有一人急三火四地抢在百里丛的前面,把他挤在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掌柜的!我那件祖传的白玉花瓶卖了没有?”
掌柜的一看来人,马上满脸堆笑,“之前不是说要再放一个月吗?今天怎么急着……”
来人急匆匆地说道:“有位乡亲从乡下赶来报丧,我爹病故了,我得赶紧回去奔丧。那瓶子若是卖了,便甚好,我正要用银子。若是没卖,我就取走,奔完丧得在家侍奉老娘,不会再回庐州了。”
百里丛一听他确有急事,便不再计较先来后到的问题,退在一边,安心等他和掌柜把事情办完。
掌柜依旧笑呵呵的,但是表情非常为难,“你这花瓶,唉,前几日倒是被一位胡商相中了,约定了十日内来取货。眼下这十日之期还未到,五百两的定钱我都收了,你看能否在宽限几日……”
来人一听马上就不乐意了,“我那祖传的宝贝当初放在你这行里时,说好我有需要就随时来提走,怎么现在掌柜的见钱眼开,怕自己违了约没捞着钱,倒来难为我这乡下人。”
见他说话难听,掌柜表情讪讪的,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去库里拿一万九千两银子,兑给他便是了。”
说话者是个沉稳干练的美少妇,看她穿着打扮,应该是店里的东家无疑。很少听说哪家店铺是由女子抛头露面出来打理的,林花开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心想一万九千两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掌柜的听了她的话便赶紧去拿钱,可见此女平日颇有威信。
趁着他们清点银子的功夫,林花开把旁边的一个伙计叫过来,询问他事情的始末。伙计指着那人说道:“大概是两个月前,这位客人来小店托卖他家祖传的白玉花瓶。店里的鉴定师傅说了,他那瓶子顶多值三千两,可他不信,非要买两万两。而且说如果卖出去的话就送一千两银子作报酬,卖不出去他拿走便是了。掌柜的看这生意只会赚不会赔,何乐而不为,就同意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倒也不是没客人想买,可是一听要价两万,都吓的直吐舌头,摇摇头走了。他也来问过几次,见没卖出去倒也不着急。
前几天来了一位穿着阔气的胡商,一眼就看中了这瓶子,说愿意出两万五千两银子买下来。可胡商说他出门没带够银子,先交五百两作为定钱,并约定十天内来取货付钱。双方立了字据,这瓶子我们不得卖与别人,十日后他要不来取货,五百两银子的定钱归我们家。
掌柜的可乐坏了,这是从天而降的六千两银子,那客商就算不来付钱,也能赚五百两银子的定钱。这还没到十天,他要是把东西取走了那一大笔银子可要泡汤了。但是不让他带走,又没那个道理不是,谁家还没个难事儿。”
伙计讲完,给客人的一万九千两银子也清点好了,足足四大箱子,看得百里丛两眼放光。“乖乖的,这才是不嫌沉好吗……给我,我也不嫌沉~”
“慢,”林花开朗声上前,拦住伸手要搬银子的客人,“银子不能给他,这家伙跟那个胡商是一伙的,正是他们二人联手设了这个骗局。”
“什么?”
“一伙的?”
“这女的是谁?”
议论声四下而起,那客人见怀疑的目光纷纷向他射来,生气地沉脸骂道:“哪里来的娘们胡说八道,分明是见了我的银子眼红。”
林花开从容道:“你所谓的祖传白玉花瓶,鉴定师傅都说了最多值三千两,哪里会有冤大头来出价两万五千两的?我料定过几天,甚至再过十天,也不会有人来取货。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演了这出好戏,摆明是想骗取钱财。此骗局不算高深,只要从头一想便可明白过来,只不过六千两太过诱人,让人甘愿相信罢了。
店家可要仔细想想,莫要被六千两的噱头所蒙蔽,没的让人白白骗走了一万五千五百两的银子。”
众人听林花开这样一说,思索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掌柜的忙让伙计抓了那客人送到官府去。美少妇走过来福了一福,说道:“都怪我太过急功近利,竟没看出来他们二人是骗子。今日若无夫人在此,怕是连被骗了都不知道,一万多两的银子,即便是对我孙家也不算是个小数目了。受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林花开心想我现在是农家妇人的装束,难怪她会称我为夫人。“大恩什么的不敢当,我叫林花开。”
“欸,当得!林夫人可是庐州人士?不知家住何处,一会儿我让伙计送五十两到夫人府上,聊表心意而已,望夫人不要推辞。”
林花开汗颜道:“这怎么能不推辞……我们并非庐州人士,只是途经此处,明日还要赶路,眼下还要去找住的地方,不能久聊,这便告辞了。”
美少妇见她要走,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衣袖,这妇人力气着实大了些,林花开委实挣脱不开。“林夫人既然有缘路过,何不住在我家。恕小妹直言,我看夫人衣着不像是出身富贵人家,庐州城的客栈虽说不贵,但也是一笔开销。还是住在我家的好,我定会设宴款待诸位,权当是报答今日之恩。”
林花开还在为‘小妹’二字纠结时,百里丛已经欣喜道:“那我们便打扰了。”
善绫沫一脚踹在百里丛的屁股上,“厚脸皮的吝啬鬼,一听能省钱就什么都不顾了,人家要报答也是对花开,有你的什么事儿啊,哼,答应得到快。”
百里丛呲牙咧嘴地捂着被踹的屁股,顾不上理善绫沫,忙对美少妇说道:“麻烦你把我这金链子兑成现银,既然花大姐帮了你家这么大忙,换多少银子你心里有数哈~我就不多说了~”
善绫沫飞起一脚准确无误地又踹在他的屁股上,就是:快、准、狠!
“哎呦喂,这死丫头出脚这么狠呢,踢得还都是同一个位置,花大姐你看我这左半边的屁股是不是肿起来了!”
善绫沫笑嘻嘻地道:“要不要我对你右半边的屁股再来上两脚?说不定就肿的对称了,那叫一个翘啊~”
之前的美少妇,也就是孙家的二少奶奶许氏,听他二人说话心里暗暗纳罕,这青天白日的两人就口无遮拦,说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实在太不拿礼法当回事儿了。她心里更奇怪的是,这三人沐浴更衣出来以后,样貌装束竟然和之前的装扮完全不同,犹如大变活人一般。且先不说姓善的姑娘美得倾城倾国,姓百里的青年模样俊秀,数这个叫林花开的姑娘最是惹人注意,周身遍布着一股难得的出尘意味。她看样子也不过十六七岁,自己之前还把人家当大姐,自称为小妹,想来实在是尴尬。“几位先坐着,我去叫老夫人过来。”
等二少奶奶许氏施施然的走开,林花开才同百里丛和善绫沫说道:“又是大户人家,经过上次闵府的案子之后,我现在进到深宅大院就头痛,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儿。”
百里丛说道:“只不过是借宿一晚,明天我们就走了,能出什么事儿,还能死个人不成。”
善绫沫连忙啐道:“呸呸呸,乌鸦嘴,瞎说什么。花开啊,我家就是个大宅子,你在我家也没少住啊,住我家你头痛?”
“呃……你家出了假表哥的事件,钰良家也是大宅子,苗三娘的委托你们肯定还记着……反正每次到大户人家里准不安生……”林花开心想,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事情在大户人家比普通人家多了一倍还不止,家里的产业越大越有心怀不轨的人惦记,家里人越多越愿意斗得你死我活。如此看来,皇宫里不太平的事儿肯定是全天下最多的……
善绫沫笑道:“就算真出了案子我们花开从善解决了便是,不然我们拿什么混饭吃。花开,你有时候真是太矛盾了,明明听见案子你都是最兴奋的那个,现在又头痛个什么,进了深宅大院该高兴才是。”
林花开觉得善绫沫说得有道理,看着窗外雄伟精致的浮屠塔,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何必对未发生的事情多愁善感,杞人忧天实在是无甚必要。
☆、第三十三章
“你所说的能人便是这几位?” 说话者满头银发,正值耄耋之年,穿着雍容华贵,由许氏搀扶着缓缓走进来。“看着还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就算是病急也不能乱投医。你此次未经准许就带陌生人回来,太过鲁莽,罚你去祠堂跪一晚上。”
老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许氏一改之前利落的样子,跪在地上眼泪婆娑道:“祖奶奶,我怎样受罚都没关系,可是夫君……已过去半月了夫君还是音讯全无,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这让我怎么能不急!”
老夫人冷哼一声,手边的金丝缠楠木拐杖重重地磕在地上,“不是已经派人手去寻了嘛,你就是沉不住气,老大不是也走了,怎么没见他家的媳妇着急?这男人就如偷嘴的猫儿,野够了他自然就想着回家了。”
许氏哭得更凶,“绍璁他不是那样的人,成亲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背着我去外面寻过女人。祖奶奶,您不让我报官便罢了,我醒的是怕丢孙家的脸面,可这位林姑娘确有过人之处,能帮着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老夫人撇了林花开一眼,不屑道:“我看也就普普通通,到底是来路不明的外人,今儿个住一宿,让他们明天就离开。”接着老夫人又瞪了许氏一眼,“还敢辩解,连家里的规矩都忘了吗?不要以为管了珠宝行的生意,这个家里就轮到你说了算,去祠堂再跪三天。”
善绫沫听她如此出言不逊很是生气,刚想出言反驳就被林花开拉住了手,看着花开淡然的微笑,善绫沫明白她是让自己少惹事端,便忍气吞声,只板着一张俏脸。
等老夫人声势浩大地被众丫鬟扶走后,许氏才满脸歉意地说道:“之前未向各位明说,我请各位来孙家,不完全是为了感谢,实在是有要事相托,希望林姑娘能帮忙。”
林花开摇头道:“若在平日,夫人有事相托我们定然不会推辞,可如今实在有要事在身,明日便要起程。更何况看老夫人的意思,并不希望我们插手孙家的事儿,二少奶奶已然为此受罚……”
许氏听她要拒绝,急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为了我相公,我就算被老夫人再罚跪几十年也不怕。我相公的人品我最了解,成亲十几年了,他从来不去外面沾花惹草。要说大哥倒是会为了哪个女人十天半月不回家,可是绍璁,他绝对不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许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赶紧打自己的嘴巴,哭的更凶了,“坏的不灵好的灵,绍璁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一定会!”
林花开见她哭的如此伤心,自己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若在平时,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她找人。可眼下莫钰良生死未卜,若是耽搁在此处,要她如何能心安,实在是左右为难。
善绫沫最是见不得人哭,自己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他们夫妻二人真是情深如海,花开,可怎么办,我们还要去找小开哥。”
百里丛无奈道:“二少奶奶,我们三人力量微末,而且实在有急事要走,恐怕帮不上忙,你也莫要为难我们了。不如我们明日走后到衙门里告失踪,官府一定会帮你找你相公的。明日你只要老老实实跪在祠堂里,老夫人一定不会怀疑是你去报案的。”
许氏见他们执意要走,便不再强留,吩咐了丫鬟带他们到厢房住下,自己则去祠堂,说要一边受罚一边向列祖列宗祈求保佑她失踪的夫君。
待丫鬟走后,百里丛不满地嘟囔道:“之前还说什么要设宴款待,现在看来连晚饭都没着落。还被那个端着架着的老夫人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