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作何?”项朝歌紧张道。
“叙旧!”
弦琴断声叙叙,一室檀香,寡欲清新,两张茶案面对无隙,茶烟氤氲,与檀香交融,勾勒壁画,情长仇断。
白玉无瑕,七杯清茶整齐列坐,茶壶放下,轻推的门声响起,细细踱步之声,一步一步亲近。
伏睡的乖乖睁起圆鼓大眼,看着从外走近的女人,对着凤祁吱声轻唤。
凤祁笔直地坐着身子,微微颤抖的手抚着乖乖的头,嘴角扬起。
“母后。”
目光紧凝着前方,来人未来到跟前,凤祁将声唤起,夹杂着难以察觉地喘息。
“你怎么知是我来?”
凤祁扭着身子,看着夙宁皇后从她身边经过,再又坐到她面前,“朝歌告诉我了,不过,母后却晚了一个时辰,我的茶已经泡好。”
凤祁指着面前的七个倒满清茶的茶杯,淡淡一笑。
夙宁皇后坐下,手摸茶具,其面前的一杯与凤祁七数比较,夙宁皇后对凤祁点了点头,洗手泡茶。
凤祁低沉着头,嘴角轻扬地似笑非笑,其依学夙宁皇后,将手洗净之后,双手将桌上的第一杯茶,端送给夙宁皇后,道:“母后喝茶。”
夙宁皇后接过清茶,闻嗅茶香,面露沉醉,近欲品茶。
“母后,这杯茶,凤儿替父皇敬你。”
夙宁皇后接茶,抿了口,将余下茶汁泼净,面无他色道:“为何?”
“母后想知道,恐怕还要再喝两杯。”
凤祁又端送两杯清茶,夙宁皇后皆都一一喝了小口,随后又如之前,将余下茶汁倒尽。
“这第二杯是为秦钰隐;第三杯,则为秦穆邺。”
夙宁皇后淡笑,依旧未有多余反应。
“可告诉母后,为何要替你父皇敬我这杯茶?”
“这便又关系到二十五年前的西勒,曾经的三男一女,不知母后可还记得。”
“记得。”
凤祁又端送来杯茶,双手呈递道:“第四杯是给皇祖母,第五杯是替那人敬你。”
夙宁皇后接过茶,依旧是一言不发地将茶饮下,不过,剩下的第五杯茶,她却饮尽。
剩余凤祁手边的两杯茶,夙宁皇后掏出绣帕,擦去嘴边茶汁,问道:“剩下两杯呢?”
“不急,”凤祁站起身子,来到弦琴旁,其一指拨弄,琴声婉转,“这首曲儿不知母后可还记得,凤儿小时,你曾经哼唱给凤儿听过。”
“记得。”
凤祁摸了摸断指,重新又坐回了茶案前,“凤儿曾经听人弹过一曲,与幼时母后哼唱的曲儿相似,叫做弦动,不知母后哼的曲儿叫什么?”
“无名曲儿。”
凤祁低低地笑出声,张口咬住拇指,双眸深静如潭,“笙国皇宫之内,曾经有一条密道,密道漆黑,内有屋室,书房,家具作件无一差缺,而在密道之里,有间囚牢,牢中曾经关过人,母后可知?”
“知。”
“密室物件,迷你袖珍,曾居何人,母后可知?”
“无人居住。”
凤祁端起第六杯清茶,递送夙宁皇后,话言未开口,茶便被一口饮酒。
“母后饮了六杯茶,可有感似曾相识?”
夙宁皇后将饮酒的六个空杯浸于清水之中,其手拨弄清水,目光凝深,“二十五年前的西勒,自跨入那一刻,便未曾有人走出。”
凤祁怀抱着乖乖,低着头逗玩的它,夙宁皇后的一句一话,似乎拉开了她的回忆,却未惹来凤祁注意。
“四人之中,父皇为帝,你为后,一人做了将军,一人。。。。。。”
夙宁皇后吃惊地看着凤祁,惊恐道:“你怎么会知道?”
“四人的一男一女,若不曾跨入西勒,或不会有今天一日,生离死别。女子入宫做了皇后,却为男子生下一子,称帝的男子,将一男囚禁暗牢,却不料女子早有准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二人之子,却被帝王下毒,以解仇怨。”
“事到如今却非如此,”夙宁皇后将煮的第一壶浓茶倒出,声音未再因凤祁言说,有了变化。
“密室之下的玲珑袖珍,应该是为幼子准备,可惜,男人逃了出去,生死不明,而那无辜的孩子,亦不知生死。”
“冥冥之中的天命,无力回天。”
凤祁大笑,声嘶力竭,“无力回天?不可与天斗?既然如此,我便做给你看!那隐藏在暗中的人到底是谁?与秦穆邺一模一样的弟弟?他到底是谁!”
“秦穆邺未死。”
夙宁皇后静看着凤祁的表情从怒至狂,从狂至静。
“我们从西勒归来,并非是四人,而是五人,不过,跟过来的那人,并未活着跟我们来到笙国。”
“你怎么知道?”
“他死在我面前,你父皇的剑。”
“秦穆邺死的那日,你们去将军府,父皇亲自前去,难道未有察觉?”
“察觉出了,”夙宁皇后道:“你父皇想借此,让曹锋将他引出,毕竟,秦穆邺的兵权落在了他手上,可出人意料,却因为你,一切都再生了变故。”
凤祁颓然跌坐,喉哽言咽,“你为何隐瞒?你今日为何要赶至我永安宫?你知道他便是遗失的独子!你知他死了!可你又知他为何而死?你们二十多年的恩怨,为何要他一人承担,你可知萧破的苦?这些年来,我装你不知,可事到如今,待他死了,你来我这又有何意?”
凤祁喊的声嘶力竭,一声重似一声地质问,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心痛的不知生死。
“你何时知道?”
“何时?”凤祁痴笑癫狂,将苍唇咬出了血,“还记得秦钰隐吗?她投湖的那一日,亲口告诉我的。”
凤祁揪着胸口衣襟,泪与血混溶,“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在第二日,容妃会与我说,父皇未曾碰过你,我一直不解,可现在,萧破死了!我懂了!我一直害怕。。。。。。害怕萧破知晓父皇就是他杀父夺母的仇人,萧破身上的毒,若不是那毒,甚至萧破的师傅也不会死。我怕!我怕萧破知晓真相的那一日,会将我杀了!我更怕他会不要我!可惜。。。。。。今时今日,我终于明白,他其实早就知道!我一直以为我在做着装聋作哑的傻子,可是!可是谁又知他!萧破又在承担着什么!”
“这是他选的路,”夙宁皇后颤抖着双手,在凤祁的质声哭悸声中,表情依旧透着平和。
凤祁难抑伤悲,双手捧着脸,深陷苦痛之中,“当我知道,你就是萧破生母后,我害怕你,害怕父皇,害怕任何人知道;可是,因为你是萧破的生母,我又必须千万百计地护你安全,当父皇中了丹毒,命不久矣,因为你是萧破生母,甚至在父皇饱受折磨之际,我却暗中庆幸,我怕父皇知晓萧破,我担心父皇借你威胁萧破,甚至,因为你的存在,明明沐誉墨已经威胁到了我,我却依旧让他稳坐太子之位,成了笙国新皇。你又可知,因为你,因为你的存在,现在的我又落得如何处境?今生至死,我都不得再跨笙国一步,因为你是萧破生母,我皆都可不管不顾,可是,现在萧破死了,我已一无所有,为何这么多年,他活时你不与他相认,至死,却又来假惺惺。”
“情字本就苦毒,你执念不放,所怨所恨,只是你一人放不下。”
“哈哈。。。。。。。”凤祁将脸从双掌中抬起,眼眸中的清泪早已成了血珠儿,“那你为何要杀了皇祖母,你既然放下,为何将对父皇的恨,转嫁皇祖母?”
“子债母偿。”
手边的一杯独茶已经冷却,凤祁流着血泪,将剩下的最后一杯茶递送给夙宁皇后,“喝下了萧破那一杯,剩下的凤祁敬你。”
夙宁皇后接过清茶,却一口未喝的将茶泼入清水中。
“皇祖母死后一月,父皇让朝歌保护我,虽他未说,想必也是怕你再伤我,可惜,父皇多情,最终未舍得动你,而我也在那时与萧破相识,转眼十载,父皇与萧破都死了,这一切,终究是因果报应。”
“偿报。”
凤祁手紧扣着桌沿,近以崩溃,“那条密道被人堵上了,是你吗?”
“你父皇。”
凤祁大笑,将面前的茶具扫落至地,积怨吐血,“你该死!”
“是该死,”夙宁皇后将其处泡好的茶倒入独杯中,静看着凤祁,“如果不是你父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不是萧破,这些人都会活的很好。所以,他们都该死。”
凤祁双目血红,冲到夙宁皇后面前,一把匕刃抵在其脖颈,“我早就该杀死你!你早就该死!”
夙宁皇后依旧表情淡淡,甚至当凤祁将匕首抵着她脖颈时,其更是将身子向前与刃近抵,“没有任何人要你父皇留我性命,亦没有任何人让萧破做这些,我生下他,他可有唤我一声娘?陪伴在我身边一日?”
凤祁颤抖着双唇,红泪滴落,在身下女人的素衣上晕染开,“若他知你冷血,唤你娘亲,守你一日,只怕萧破死不瞑目!”
夙宁皇后大笑,将凤祁推开,“二十多年,又有谁同情过我?你口口声声指责我,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是他的种,一样的龌龊,一样的卑鄙。”
凤祁被夙宁皇后推到,跌坐在地,压抑喉中的哭声在难掩藏,其抱着双腿,哭泣出声。
躲在角落的乖乖跑了出来,不明事因的仓鼠,轻轻地蹭着凤祁的脸,呜声安慰。
凤祁哭的不能自己,气息难解。
夙宁皇后则在癫狂大笑声后,亦是泪眼盈眶。
“你将萧破带回笙国,我见他第一眼便觉得熟悉,待我知晓他懂茶技,以茶试他,虽说未如我心愿,但是,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我又怎么会不知他便是我一生下就被抱走的儿子。可是,你要我如何相认?我那时就已知你对萧破有情,若我与他相认?你父皇如会和待他?你又如何待萧破?我来螟郢,知萧破死,可是,我为他母,生时未能与他相认,他死后,我甚至连祭拜都不可,可是!我的儿,我怎又不懂他的心,他不舍你。。。。。。”
凤祁哭的气息紊乱,夙宁皇后道言尽后,泪已晕状,其情深动切,走来将凤祁紧紧抱住,“凤儿,我知道你心痛,忘了萧破,忘了萧破。。。。。。”
凤祁躲在夙宁皇后胸口,声不成语,连连摇头。
夙宁皇后悲切动容,轻抚着凤祁的背,难抑的悲心,颤抖着嗓子给凤祁哼起幼时的那首曲儿。
凤祁心情难抑,双目空洞,声音哑涩,“我想萧破。。。。。。”
夙宁皇后擦去脸上的泪,紧凝着凤祁道:“忘了萧破,你舍不得他,他会一直受苦漂泊在世。”
“父皇死的时候,你陪着他吗?”
“嗯。”
凤祁抬起头,看着站起的夙宁皇后,止住的泪再又落下,“他是笑着走的吗?”
“嗯,”夙宁皇后重新又回到茶案前,理着清丝,擦着脸上泪痕,“你父皇很早就知道了萧破,那个人的儿子,他选择了隐瞒,并非是因为我,而是你。。。。。。。”
“所有人多懂,”凤祁站起,将夙宁皇后准备饮下的茶给夺了去,“你死在这里,萧破会恨我,笙国与螟郢的子民会恨我,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还要多少的人来陪葬?两个国家吗?”
夙宁皇后站起,将一个小药罐扔在了桌上,“这杯茶,其中早在二十五年前就该饮下。”
“你回笙国吧,你的秘密,现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密道也已被封,而沐誉墨不会动你,你去做笙国的太后吧,二十五年的毒茶,你已在二十五年前饮下,现在的你,不是父皇深爱的女人,也不是萧破的生母。我不会将秘密说出,亦不会在为你去做任何,现在的你,与螟郢的凤祁,没有一丝一毫地关联,二十五年前死去的人,今日死去的沐诗凝,见亦不见,已成路人。”
☆、孤苦无助
茶香殆尽,檀香早已气息全无,凤祁跌坐琴边,手触琴弦,弦断,杯碎。
簌无叶声,半敞的屋门,晚霞照射屋中,未褪去的热朝,如浪滚涌涌,掐噎咽喉,让人急欲求生,却又享受这种死前亡美。
守在永安宫外的项朝歌,静后哭红眼肿的夙宁皇后出了门,急匆匆赶进屋里的人,看着凤祁面颊上残留的血泪,一双空洞大眼盯着不知何物,双目无神。
项朝歌安静地端来水,将凤祁脸上的血泪擦净,有如傀儡的人儿,无声无息,静静地不发一言。
待双目上药,项朝歌的一声言,乖乖闭上的双目,安静地可怜。
乖乖靠在凤祁肩头,眨着双眼,看着项朝歌的一举一动,寂静屋中,没有人声,没有感情。
收拾一屋残局,项朝歌归来,看着凤祁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其走来将凤祁抱回床上,这时才发现,早前断了的两指,接骨过后,又被硬生生掰断。
项朝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凤祁手中绷带拆开,心疼抽吸生怜,可至骨接,一动不动的人儿,未喊一声痛,未有一丝反应。
夜静,屋外刮起了凤,项朝歌端来清粥,对着床上人道:“吃些东西吧。”
凤祁转过头去,嘴微微地张了张,伸出手抚着项朝歌的脸,“她人呢?”
“回去了。”
凤祁收回手,在枕边摸索,项朝歌见状,丢下碗,替凤祁寻找起来。
一副刺绣落在项朝歌手中。
“将绣画打开。”
项朝歌将绣画打开,看到绣画上有一男一女,提字“苍琅山,海家客。”
“替我将绣画挂起来。”
项朝歌找了个离凤祁最近的位置,将绣画挂起,安慰她道:“我将绣画就挂在你床边,等你眼睛复明,睁开眼便能看到。”
凤祁抚着被包裹严实的双目道:“要多久?”
“一个月。”
凤祁未答,伸出双手将项朝歌的手紧紧抓住。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叶声,项朝歌欲起身拔尖,手却被风祁紧紧抓住。
屋外的叶声来地狂啸,阴暗的室外,月光清冷,斑驳树影打在窗上,如蝶飞舞。
轰隆雷声响起,闪电不访而来,迎接屋外的不速之客们。
雨声未及时而至,交锋的兵器声,却比夏夜的雨声更入耳,厮杀之曲,雷鼓作乐,电闪为明,血流成彩,腥气如涌。
屋中的静声,与屋外喧嚣成比,一静一动,屋内室人,与屋外厮杀,一祥一虐。
项朝歌将剑放至手边,剑锋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