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河公伸出手来,示意下人把几张弓呈上来,一一递给苏欲晚:“你就莫要推辞了。”
苏欲晚顺手就把手头的弯弓扔给了叶檀:“相爷要为难我,我也就只有交给你了,喏,看着那几株蓝草了吗?给你三支箭,漏了一支你今天就别回去了。”说着遥遥一指,只见前方几株小小的蓝草长在地上,风一吹就轻轻摇晃,若不是苏欲晚指出来,还真看不清楚。
悬河公见叶檀接了弓,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叶檀跟在他身边多年,每次来狩猎的时候让他拉弦他都推辞,只是恭恭敬敬的在后面捧着其他的弓,一路跟随,自苏欲晚来了相国府之后,叶檀就一直跟在苏欲晚的身边,悬河公许久没有看到他了,今日一见,竟非常期待他能够射出气势轩昂的一箭。
但那苏欲晚说的那几株蓝草实在太小,想要射中比百步穿扬还好要难些,她这一番话下来引得这围场边所有的守卫都驻足观看,充满了兴奋。
叶檀手指轻轻的摩擦着弓背,笑道:“若我手抖,相爷你可得救我。”说着掂了掂手里的弓,道:“相爷手中有三张良弓,这是第一张,唤作‘上弦月弓’。”
他接过一只箭,箭尾处刻着细细的“祁”字,拉弓上弦,关节发力,只听得一声崩弦,那只羽箭刹那凌空,稳稳的射了出去。还没有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换了另外一张弓,道:“这是第二张弓,唤作‘下弦月弓’,材质和方才那张几乎一样,只是弓背雕了更多细节,做工更为精良。”他说话间,第二支箭已经飞了出去。
第三张弓在手,叶檀微微一笑:“这第三张弓是相爷最喜欢的紫衫木,唤作‘满月弓’,曾以此弓闭眼射大雁,百发百中。”他将马调转了个方向,稍稍退后一些,一夹马肚,那马便扯开蹄子奔腾起来,叶檀马上弯弓,射出第三箭,遥遥只见那一箭穿透了方才那两支,将方才那两支箭凌空折断,他又打马回来,将弓递回给苏欲晚。
这瞬间如亘古般长,四周的人一片寂静,直到一位守卫跑到那蓝草边去查看,捧起三支箭来,高声道:“百发百中无虚弦!”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跑去看,只见三支箭全部贯穿了细细的蓝草,最后一支还穿透了前面两支的剪身,气势凌厉汹涌,四周顿时沸腾了起来。
悬河公看得清清楚楚,朗声笑道:“你这箭术可是瞒了我好多年啊!”
叶檀低眉道:“相爷弓好。”
悬河公拍了拍他的肩:“善刀之人,从不计较刃好刃坏!”
苏欲晚微微挑眉:“相爷也不赏点什么?”
“赏!”悬河公一扬眉,让手下的人把这三张弓摆到叶檀面前,道:“你想要那一张,随便挑吧!”
叶檀淡淡一笑:“相爷这些年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什么也不缺,只希望今天相爷玩的开心,若有什么懊恼的事情藏在心里,今天也一并甩开了,痛痛快快的才好。”
悬河公点了点头:“你还是这样懂事。”说着回头唤来祁苓,道:“三儿,你也射几支,看看这几年精进如何?”
祁苓顿时尴尬起来,万般推辞,却又经不住悬河公的目光,只得勉强拾起弓来,歪歪扭扭的射了一箭,偏离靶心甚远,险些掉了出去,惹得四周一片哄笑,他更是窘迫,红着脸把弓送了回去。
悬河公也不恼,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练习!”
“是。”祁苓应允下来。
悬河公高兴的夹了一下马肚,让马奔腾起来,一面道:“大家都别围着了,自由活动吧!今儿打着的猎物不必上缴,谁打得多谁就得的多,都别愣着了,走吧!”
四周的人兴奋不已,纷纷策马扬鞭,在围场里面奔腾起来。苏欲晚不会射箭,就放纵马自己踱来踱去,走了半天看到叶檀还跟在自己身后,问道:“你怎地不去?”
叶檀也把绳子放了,任马缓缓踱步,道:“九爷没走,我又怎么敢走。”
“也好,你陪我聊会儿,这么好的太阳,晒得人都懒了。”苏欲晚打了个哈欠,眸子在太阳下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字,烫鎏金体
从离原回来,苏欲晚好好的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叶檀已经给她备好晚膳了,她没有什么胃口,只叫叶檀端了碗温水,喝过之后就在桌上把早晨晏雪海送来的书信展开,只见这信纸简单,还留着些淡淡的墨香,浑然不似悬河公给她的那几张宣纸那样名贵,想来晏午吟是个节俭之人。
那书信的前半部分是叶檀拓下来的那几个谁都不认识的怪字,然后是大片的空白,翻到后面一页,才有了一些摘录,写的是这种字形的来源。原来晏午吟才看到这个字的时候,也以为这是垂幕金纂,可细看之下又不像,回去翻了翻古籍,发现这是偏僻小国中东人所使用的一种字体,叫做烫鎏金体,若非他藏书丰厚,偶然间记载了这样一种字体,还真是无从找起。
纵然如此,这生僻的字体也没有完全的记载,晏午吟所能找到的只是部分而已,将书上能够找到的的字形,对比着通用字高善体写在后面。
“中东人?”苏欲晚蹙了蹙眉头:“又是什么人?”
叶檀解释道:“善意国往东一直走,千里之外蛮夷之地就是这中东人所在的小国,他们来自沙漠,为求水源四处流浪,最后定居在中东,慢慢的发源,但因为地势偏远,人口稀少,所以一直很少有人知道。”
“那古籍里面又怎么会写?”
“因为这中东人中,出了个和尚。”
苏欲晚恍然大悟:“哦,了然僧?”
“是。”
苏欲晚不知道中东人,但是了然僧她很清楚,这个人的名声在江湖上流传了很久,他是苦行僧出身,捧着木钵、身着灰袍四处修行,渐渐感天地造化之灵气,一身修为惊人,曾有人向他发出挑战,扬言要三刀斩他于马下,他淡淡一笑,没有回应,那个人再三挑战,了然僧只得赴约,轻轻一掌将那个人打入柱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飘然而去,潇洒如此。
后来但凡是江湖上行走的和尚,都有奉他为宗师的意思。
念及此处,苏欲晚想起扶摇城守在枯井寺的那个僧人,总是含着微笑,眉间隐约有佛光普照,面怀慈悲,他就曾深入中东,替了然僧的圆寂塔做修缮,回到扶摇城后给苏家整理古籍……。想必大哥去南国的时候把他也带去了,让他和恣玉门先生一起建筑机关。探子带回来机关图上面,他知道的部分都用本国文字写了批注,不知道的部分,就是那些垂幕金纂,想必是按照写在机关枢纽上的字迹临摹下来的,故没有人看得懂。
苏欲晚将书信重重的甩在桌上,道:“大哥叫我孤身来北,自己竟然带了这么多人去南国!”
她这一生气,书信全部散落开来,叶檀俯身去捡,一面道:“苏大少爷做事自有决断。”
苏欲晚赌气道:“让他自己决断去。”
叶檀笑了:“其实除了九爷你,也没有人能进的了这北国,况且如今九爷是苏家逆子的身份,而苏大少爷是扶摇城的主人,又和琉瑾公主有旧,将扶摇城里的人带到南国也是理所当然……天下间像九爷这般,以一己之力颠覆朝野的还真真罕见。”顺手将理好的书信放在桌上。
苏欲晚最听不得人家哄,这番话下来她情绪稍缓,重新把那几张纸展开,又把悬河公给她的那几张宣纸拿出来平铺在桌面上,对比着机关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对起来,叶檀见她用了心,就去倒了碗温水候在旁边。她的确用了心,从傍晚十分一直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叶檀给她点了许多烛灯,看着烛泪在桌上一层层的堆积起来。
苏欲晚另外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东西,她伸手一推把桌面上堆着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叶檀赶紧将烛灯护住:“九爷,可别洒了灯,会失火的。”
苏欲晚没说话,提笔欲写,却迟迟下不了笔,蹙着眉头盯着空白的纸面,直到笔上的一颗饱满的墨滴滑落下来,落到纸上变成一团墨渍,她长长的吐了口气,重新染了墨在宣纸上面细细的勾勒起来,这次一气呵成,不多时一个精密复杂的机关跃然纸上,画满之后她将这张纸扯开,用另外一张空白的宣纸接着画起来。
直到画满七张,苏欲晚才将笔搁下,吹干墨迹,淡淡一笑:“这就是相爷想要的东西了。”
叶檀一张张的看来,只见图上要么是精妙嵌套的齿轮,要么是机关内部的总览,那么是外部的连接原理,的确让人叹为观止。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纸上没有画,只有寥寥的两句诗: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苏欲晚揉着手腕,一面道:“恣玉门先生做的机关素来繁杂,那些垂幕金纂本来是刻在齿轮上面做备注的,相爷派去的人把这个临摹了回来,把这些字翻译成高善文之后简单易懂,所以这些机关就完全能够还原出来了……”她说着将桌上那晚温水端起来放在叶檀的脑袋上面,笑道:“我问你两个问题,答不出来你举着碗站一晚上。”
“是。”
“其一:为何北国有探子往南去,而没有南国的探子往北来?其二:将这些字刻在齿轮上面固然备忘,但只要懂得垂幕金纂的人看了,自然了然于胸,大哥是知道这些道理的,为什么准许恣玉门先生刻在上面?”
叶檀答道:“其一是因为北国的探子是‘颜丹剑’传人,自有一番胆识,去了南国又有苏家放水,自然有惊无险;而北国有九爷在这里,自然不需要什么暗探了。其二是因为机关齿轮上面刻着的东西,是苏大少爷想要九爷看到的,故此……”
“那你猜猜,大哥想借此给我说什么?”苏欲晚又问。
叶檀的目光落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那两句诗上,“想来是家人想你了。”
他这一句戳中苏欲晚的心事,顿觉伤感,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有家也不能回……”她又摆了摆手:“嗨,苏家那些事情,一下子也跟你讲不清楚,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我告诉你,大哥想要对我说的,可不止这样一句话,接着猜。”
苏欲晚捡了只小灯提在手中,想推门出去吹吹风,起身的时候顺手拢了一下耳边散落的发丝。叶檀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外面,心里一动,追了上去:“九爷,我想到了!南国……。”
南国势必会有一次出兵!就在最近!
他刚刚迈出门槛,苏欲晚回头对他浅浅一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知道就行了。”
她一让噤声,四周顿时寂静起来。叶檀细细一听,感觉庭院外有人急匆匆的朝这边赶,不一会儿就见悬河公身边的人慌张的跑了过来,到苏欲晚面前的时候想要俯身一拜,却因赶得太急险些摔了下去,急忙撑着墙稳住身子,焦急道:“九小姐,相爷要见你,要你越快去越好!”
苏欲晚点头示意知道了,轻声道:“果真说什么就来什么。”
夜间,相国府一片寂静,但清风居灯火通明。祁容在门口等她,见苏欲晚来了拜了拜道:“九小姐来了。”
苏欲晚问道:“相爷怎么了?这么急将我叫过来。”
“我爹没什么事,但大哥那边……你还是自己去问我爹罢,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祁容道。
苏欲晚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晏小姐呢?她回去了吗?”
“雪海小姐说她头痛,早早的就回去了,估计是在路上吹了风,着了凉,生病了。”
“你也不把她照顾好点。”
“唉,怪我。”祁容苦笑:“九小姐还是先进去罢,我爹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我可不敢这个时候去惹他。”
叶檀提着灯在前面引路,苏欲晚跟着他往里去了,缓缓的推开门,只见悬河公正襟危坐,眉头紧皱,祁苓小心翼翼的侍奉在身边,面前的小桌上面摆了一张江山图,四周的灯火亮堂堂的。这时候的天气早不似苏欲晚才来的时候那么冷,此时烛火一多,这屋子本来就暖,空气都显得有些燥热起来,就像是悬河公那焦躁的情绪一般。
“问相爷安好。”苏欲晚欠了欠身。
悬河公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苏欲晚坐的这个位置正是自己才来相国府的时候坐的位置,那时候天寒地冻,冷得她直哆嗦,桌上放着上好的龙井热茶,脚下还有个小小的火炉供她取暖。而如今她再一次坐在了这个位置,恍惚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由得唏嘘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正走神间,悬河公沉声道:“九小姐,南国出兵了。”
“什么时候?”
“就在今晚。”
“他们想攻哪里?”
“淮凌一线,祁益在那里带兵,前些日子才回去。因为才过了香花节,士兵的状态没有完全调整回来,又值深夜,恐怕这一仗打得很艰辛。”
苏欲晚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南北两方一直保持僵局,没有任何一方愿意抢先出兵,生怕先手而失了良机,最后被反打一波。怎么那裕琉瑾想起来出兵了?这般突然,让人防不胜防。”
悬河公点头道:“这正是我请九小姐来的原因,战事吃紧,我本想派兵过去,又怕调动军事让另一方防备空虚,一个不慎就得让对方趁虚而入。”
苏欲晚看了看悬河公,又看了看祁苓,微笑问道:“三公子,你看这情形,应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南兵,骤然夜袭
祁苓很早就得到了消息,来清风居同悬河公商议对策,商议了许多都觉得不妥当,故此沉吟,正凝神思索间听到苏欲晚叫他,抬起头来道:“九小姐问我?恕三儿愚笨,还没有想出好办法来。”
苏欲晚道:“你把你想到的说出来听听看。”
祁苓犹豫了一下道:“若是说错了还请勿怪。我想南国骤然发难,在没弄清楚缘由之前不可唐突增援,正如刚才爹所说的一样,若是南国乘着这边防守不备而攻了进来,得不偿失。但……我始终很担心哥哥那边,本来那边军力薄弱,若是……”
“相爷怎么看?”苏欲晚又问。
悬河公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