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谋国。
我吓了一跳,跟她说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看突厥屡屡犯我大胤边境,就是想给他们捣捣乱。
商队的头领还在犹豫不定,我反而稳住了心思,这次的收获颇丰,楼兰古地的秘密已逐渐被揭开,怪不得突厥如此嚣张敢往这一带跑,显然是有人替他们扼守要道。
而更大的收获在于突厥王庭的位置。
雅然成日看我的眼神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如同曾经那般巧笑倩兮美目流转,艳丽又摄人,而是从愠怒到恼怒到勃然大怒再到无计可施,我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冲她挤出一丝自得其乐的笑容,她愣了一愣,随即扭头猛扯骆驼上的缰绳走远,那可怜的骆驼还在啃着豆饼,被她一扯嘴巴里便窸窸窣窣掉一地,骆驼常年湿润的眼睛愈发湿漉漉的。而那位阿史那大将却总是在这种时候发出一丝冷笑,用着不太熟的粟特语骂道,中原的娘娘腔。
很好,中原的娘娘腔如今正在与商队女头领商量如何把你卖掉的事情。
阿史那特勒浑然不知,每日依旧用言语挑衅我,挤兑其他三个商人,和格里沙互扔眼刀,还不知背后正被人称斤称两地卖。
我告诉雅然,这将会是你们商队赚的最大的一笔。
她支着头颇为心烦地跟我说还有五日到王庭,你让我好好想想,诶你这是什么?
我正拿着师兄给的药膏涂手臂,见她询问便挥了挥手里的小瓷盒,我师兄给的,大漠防晒防吹必备啊。
她凑过来蘸了点试了试,叹道,怪不得我都没见你晒黑!你们汉人的东西可真是稀奇!
来点吗?
雅然靠过来和我并肩坐在一起,涂了满手满脚又撩起背上的衣服说我这里也要抹点。
我感到额角冒汗,这里又晒不到啊姑娘!
可她却不依不挠地,秀眉一蹙便冲我吼道,快点抹!
我看到她脸上一丝可疑的红晕,隐隐地觉察出我可能忽略了一些事情。
商队在两日后在一处绿洲驻扎,这一带植被稀疏,却依稀分布着几处水泽,而毡房也渐渐多了起来,便知离突厥王庭已经不远。
雅然和格里沙以及阿史那特勒在消失半日之后又突然出现,阿史那神色不定,显是已经知道了此行的目的。
雅然说,我不可能这么放人。
行,我知道你想让达慕小王子自己来抢人对不对?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我拍拍身上的土从地上站起来,却听得她神色一敛,忽然问道,你那两箱茶叶的成色怎样?
京城今年的新茶。我师兄给的自然是上好的。
达慕王子的姬妾是羯人,她喜欢喝中原人的茶。她卷着发稍微微一笑,商队里有个叫特丹的粟特人,正好在与突厥王室做生意,你运气不错。
她忽然扬手一掷,我挥袖接下,竟是一枚獒犬的牙齿,她在风里朗声道,通风报信的事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二
我将那枚犬牙埋进了一盒雨前龙井中,问附近的牧人买了马,便与商队中另一位粟特人提前出发前往突厥王庭。大片的绿洲,其中水泽交错,白色的毡房宛如一朵朵棉花铺在绿色的绒毯上,帐群林立,森然有序地簇拥着最中一顶最壮观的牙帐,特丹告诉我那便是突厥可汗的行宫。
我裹紧了围巾在无数突厥人意味不明的眼神里踏上这片土地,中原人敢来突厥王庭做生意的寥寥无几,附近黑市上几乎全是劫掠来的货物,突厥人虽然骁勇,却穷兵黩武,不善耕织,不事生产,几乎都是靠劫掠其他部族维持本族发展。
突厥人到处抢东西,你们干嘛还要跟他们做生意?我有些不解地问特丹,特丹是个粟特小老头,深陷的眼窝看上去颇为精明,他嘿嘿笑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我们从一顶较小的毡房里出来,拿回了卫兵送还的通关文牒,我看着手里足足十枚沉实的金锞顿时明白过来。
这简直就是人傻钱多啊。
而没等我们走出几步,一队突厥的卫兵突然将我们围起来,厉喝着逼迫我们就范。特丹蒙在鼓里不知突厥人为何突然发难,面对着指向自己的数十把弯刀吓得直哆嗦,在被带回毡房里的时候便一下子软倒在地上,我不大听得懂突厥话,只能装作浑然不知,索性低头咬紧牙关。
垂帘的后面是隐隐约约某个女人的影子,卫兵的头领似乎问了发抖的特丹些什么,特丹看看我,突厥卫兵将那盒茶叶示意了下,我便朝他点了点头。
随即他给我看那枚犬牙,我便装作惊诧一个劲地摇头。
我们被关进一顶矮小的帐篷里,四周有着卫兵把守,粟特商人惊魂未定,靠在墙上用双手懊丧地捂着脸,像是又气又恼又怕,他朝我恶狠狠道,你的茶叶里有什么东西?!
商人趋利避害是天性,对于把毫不知情的粟特小老头拖下水还是让我感到一丝内疚,于是垂头丧气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刚刚那个突厥人说了什么?
他说,达慕王子要去查我们的商队!
任务完成,我在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不过不能在这个捶胸顿足的粟特人面前表现太过,于是只得安慰他,要相信雅然头领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
突厥可汗瞒着王子要处置他的人,这件事被发觉,无异于对王庭的局势火上浇油。趁其不备剪除羽翼,没想到这远在大漠的地方,也上演着和大胤朝廷里差不多的故事,帝王心术,朝臣朋党,古往今来都是一样。
我望着帐篷头顶灰蒙蒙的影子,恍然觉得已经有半年未见到三师兄了,虽然我离开京城已有大半年,离开胥浦快有两载,师兄师姐甚少再见,却是最想念他。于是索性闭着眼睛在心里勾勒起三师兄的影子,特丹还是在哼哼唧唧地抱头自言自语,我觉得有点心烦。
半夜的时候我们被一帮突厥卫兵提了出去,骂骂咧咧地示意我们可以走了。特丹又是赔笑又是点头哈腰地朝突厥人们示好,我们被直接送出了突厥人的部落,想必阿史那特勒已经归营,此举不过是在他们找到人之前将我们当做人质。
我星夜策马奔回王庭外的那片绿洲,格里沙正坐在沙堆之上拨弄着手里的乌得琴,我见他衣角沾着沙土,身上有些不大不小的伤,便出言询问,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木着脸说,象征性地反抗,演戏,像点。
我扫了一圈没见到胡姬姑娘,有些疑惑,她呢?
去见大可汗了。格里沙播着琴弦,弹出几个间断的音。走漏了消息,货物被劫,大可汗很生气,不如趁他问罪前,先自己去承认错误。
她一个人走的吗?你为什么不陪着去?我忽然有些担心,孤身面对一个部族的王,而且还是个姑娘,居然就这么单刀赴会了……?
格里沙看着我,目光有些锐利,我们相信她,她是我们的头领。
月色下的绿洲仿佛飘在沙海之中的一艘安宁小船,楼兰人的目光沉静却又带着毫不迟疑的坚定,我忽然有些发怔,蓦然想起很多天前,雅然曾经在古地狂风之中说楼兰未亡之时,红绸面纱迎风飘荡,衬着灼灼的目光,像是一丛鲜活的火焰。
突厥人不会把我们怎样,我们有契约。格里沙今晚有些意外地多话,他盘着腿换了个姿势将琴声缓缓奏起,叮咚作响如同流水一般悦耳动听,我正听得渐渐入神,琴弦一揉便转出一个刺耳的音调将乐声夏然而止,格里沙面无表情地看向我,神色有难得的强硬。
她帮了你,她本可以不这么做,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时哽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利用她。
我是有私心。
她喜欢你。
我……好像感觉到了。
格里沙静默地盯着我,平素漫无表情的脸浮现出敏锐而冷硬的神色,你探查路线,挑拨突厥人,一点都不像个商人,你是汉人军队的人。
我感到浑身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咬紧了牙关,冷定地看向他。
她大概也猜到了。他说。
她很聪明。我点头。
但偶尔会不明智。她依旧相信你,所以我们也相信你。格里沙的语气似乎缓了缓,所以,不管你最终是否会接受她的心意,至少请不要让她难过。
琴声继续缓缓响起,流淌在荒漠寂静的夜里,东方的启明星遥远而明亮,风灌进了袍袖。大漠女子多热情率直,一想到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就感到有些许尴尬以及……愧疚,我的确在无意中利用着这一点,开始装作懵懂无知的商人,之后把持着她最想要的金背刀套近乎,却故意忽略了一些事情。
雅然在太阳即将跃出地面的时候驾马回到绿洲,身上还带着一夜赶路的风尘,她似乎很高兴,却又十分疲惫,然而绝口不提突厥王庭的事。
光线穿过葱翠的胡杨,缓慢地向沙丘推移,绿洲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凉爽惬意的时刻。
太阳真美,雅然在草坡上伫立,忽地身形一转,提了下鲜艳的裙摆,我想跳支舞。
格里沙勾了下嘴角,乌得琴便飞快地拨出了旋律,那是一只温柔而悠长的曲子,不似听过的那些胡乐,婉转却透着精工典丽的意味,更像是胡人的宫廷乐。
带着环佩的手一扬,风中的阳光便碎成了波浪。
鲜绿的草地上仿佛燃起了一丛火,张扬热烈,又像迎着朝阳盛开的花,鲜艳蓬勃。姿态与呼吸一同恣肆,眼波与裙边一同流转。每一下步点都仿佛踩在心尖上,不快,不摄人,只是带着某种尽态极妍的多情。
她把面纱摘下来,双足上银环发出细碎的轻响,在一个旋转腾挪之后靠近,将红绸面纱系在了我的手腕上。格里沙闷头拨着琴弦,商队的几个护卫也在附近,带着刀疤的脸有些诧异地扭曲起来。
我明白过来这可能是某种示好的仪式,雅然在晨风里傲然笑开,却又透着一丝小儿女的姿态,我送了你贴身的礼物,你是不是应该也送我点什么。
我将金背刀抽出来递给她,你帮了我这么多,又毫无顾忌地相信我,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要这个,现在完璧归赵。
喂我说,我帮你不是完全因为这玩意!雅然有些急。
但我只能给你这个。我努力做出诚恳而遗憾的表情。
为什么?!胡姬的神色有些凌厉。
我将风袍脱了扔在一边,只穿着那件窄袖束腰的胡服,跟她说,你靠近点儿。
雅然狐疑而羞涩地靠过来,我狠狠地抱了抱她。
然而下一个瞬间便如意料之中一样,我被一把推开,美丽的胡姬捂着嘴巴,神色从惊怒交加到失望透顶,最后重归隐隐的愤怒。宝石般的瞳孔印出我抱歉又无奈的神色,我感到自己有些丧心病狂,居然用这样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三
格里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朝我刚斜睨过来便被雅然愤恨地从地上提起来,她最后转头望了我一眼,琥珀般的眸子里像是蒙上了白雾,将最后一句话冷冷地丢在风里,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雅然的商队在正午之前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最终被孤零零地扔在这片绿洲上,像漂泊在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小舟,索性掏了一枚金锞问绿洲的住民买了水粮,借了间空屋住下,希望最近能有前来突厥王庭的商队路过捎我一程。
孤身穿越荒漠无疑于送死,我还没有胆肥到这种地步。但是这一处绿洲也无法久留,因为有从王庭归来的住民告诉我,最近突厥的两派人明里暗里斗得厉害,而可汗还取消了王庭的黑市,禁止一切驼队前来行商。
我在三日后跟上了一伙羯人的驼队,商队的头领夏察尔是个马商,在突厥王庭吃了闭门羹只得返回羯人的地盘,突厥的生意做不成,他打算将这批马带去凉州卖给汉人。
见那马匹的确不错,我便也问他买了匹来骑,夏察尔走的是丝路要道,只是他爱夜里赶路白天休息,我有些不习惯,夜里总迷迷蒙蒙地伏在马背上看月亮,大漠圆月凄清而冷冽,不知道中原的中秋节过了没。
我又想到雅然最后那个凉如月色般的眼神,顿时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泛上来。
古语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更有乐极生悲这一说法,我本以为这次行程即将结束,我即将安然返回凉州,在行程中时常抽空回忆起的军图也即将画好,除了有点对不起胡姬雅然其他都即将圆满收梢,却不料在离凉州还有四日的路程里遇上了马贼。
丝路商旅最怕遇见剪径劫掠,这些铤而走险的凶徒时常游走在西域要道拦路抢劫商人,夏察尔驱赶着马匹往背风的坡下跑,商队里头乱成一片,男人们拔出刀护送着货物四散奔逃,身后的马蹄声仿佛急切的鼓点愈近,驼背上的箱笼翻了一地,却被马蹄毫不留情地踩踏过去。
不对……这不是来抢货物的,而是!
攒射而来的箭矢贴着耳边擦过,马贼们呼哨着骂骂咧咧,夜色里有人痛呼坠马,夏察尔来不及顾及他的手下只是一个劲的嘶吼着快向东面跑,我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忽然感到肩头一痛,那支箭头透出来,竟然隐现着一缕碧色。
箭矢喂毒,是来杀人的。
马贼人不多!大家分散逃!所有火把灭掉!不要让他们发现!夏察尔嘶吼着吩咐属下,一边马不停蹄,大风裹卷着黄沙,他狠狠地吐了口满嘴的沙子,随手掷给我一把弓,自己保命!
让人发懵的晕眩感泛上来,我揪住了他的胳膊冲他喊,那些贼人在叫嚷什么?!
他们说奉突厥可汗的命杀干净丝路上的中原人!夏察尔狠狠地将我一推,倏忽带马一个折转,快跑吧!
我忍着肩头的胀痛引弓急射,转身朝背后放了三箭,蹄声一滞,更多的马贼被吸引了注意力,叫嚷着在身后跟上,我嘶着气抖开缰绳折折返往西——
凉州太远,距离这里最近的只有楼兰古地。
我知道怎么走,如何隐蔽,哪里有流沙,哪里有风眼,哪里可以找到最安全的庇护。
也许绝处更易逢生。
裂帛的轻响,钝器刺入皮肉的闷声,背上尖锐的疼痛,以及天地倒转的视线,来不及多想,生死之间皆是一念之差,耳边只有风沙呼啸,蹄声鼓噪,黑夜出奇地漫长,一路奔逃的时候膝弯像是被什么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