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铺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点心铺子-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我想进御史台。
  我怔了一怔,御史台是监察文武百官乃至皇帝的机构,纠察朝政,肃正纲纪,却也最容易跟皇帝与朝臣杠上,谢治中当年任御史中丞之时便是两袖清风,一身铁骨铮铮。
  他继续道,现下的朝廷,党朋结队营私舞弊,宰相卢陵一手遮天把持朝政,御史台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如今的御史大夫性子温吞,明哲保身。先生是当年的御史中丞,如今却被贬为邳城治中,朝中已再没有如他当年一般敢直言的谏官。
  所以,你今天才……
  师兄莞尔,今天日头毒辣本就站了一肚子火,堂堂殿试岂是儿戏?竟是迟到了半个时辰才开始,我今日便将策问写得像檄文,好好地骂一骂他们!
  我听得心惊肉跳,只得摇头苦笑,师兄你这可真是一步险棋。
  见题之时我便知了,皇帝出这题正中我下怀,师兄慧黠一笑,却目有忧思,官员改制迫在眉睫,首要便是削相,朝政大权不可尽掌握与一人手中,三省应各立长官分庭抗礼。
  师兄,平章事卢陵可没这么好削,即便设副相,他手下的参知政事二人都被他收了,卢党根系庞大,渗透于三省六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所以我提议多立名目,设虚衔,实职由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担任,先渐渐撤了他的权,俸禄官爵依旧照给,让他担个虚职,再让三省重开政事堂共议国事,但官职繁冗处理政务容易尾大不掉,所以同时提升御史台职能,执宪奉法,以正朝纲……
  师兄一口气说了许多,我听得发怔,既而又哭笑不得,你先前怎么跟薛诚说你将他们骂了一顿,我还以为你真的……
  师兄笑着拍拍我的头,那厮热成这样哪里听得了那么多话,倒是你,还真以为我是去太和殿骂人的……你三师兄我字字珠玑,句句讽谏,忠言逆耳,简直如周公吐哺……
  够了够了啊,又掉书袋子。我见他心情平复,便也松了口气,远处原来钟声,便知传胪大典即将开始,师兄忽然敛了神色,整整衣裾站起。
  我心下一动,便抓住了他的手,狠狠地捏着他的掌心,师兄手里皆是细汗,他回过头来朝我笑,风里仿佛飘来荷花的清香。
  怎么了?他低下头看我。
  师兄,你会遗憾么?若是皇帝老儿不明白你的苦心,你这寒窗苦读数年岂不都要功亏一篑?
  师兄摇头,怎么白费,一直都装在这里呢,他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不成咱们就回家给师父打理武馆,我还可以当教书先生,买一亩薄田过个几年娶妻生子,夫复何求?
  我看着他,只觉得方才的炎热皆消散了,秋日的凉风阵阵,面前只有这个人,挺直的身影,修长坚定,像一杆青竹,韧而有节。
  我恍然觉得自己在那晚向往过的场景,在方才的一刻都成真了。
  传胪大典,皇帝放榜,御笔亲点温尧,一甲探花郎。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探尽长安花。
  我见到师兄走出来被昔日太学交好的学子们拱手祝贺,薛诚与一干小厮也凑上去挤作一团,他一一回礼,好不容易才从祝贺的人中走过来,双目清亮,温文从容,举手投足间却带着武人的大气磊落。
  我强按着澎湃的心情,跟他说道,少爷,我要回去写家书给师父报喜。
  今年的科考终于完全结束,登科三甲的斋前皆贴上了红符,学生们拜会了国子祭酒和几位夫子,便各自回了屋,有些聚众出去庆贺,而有些便开始收拾行当准备回乡。
  煌煌京师,太学招天下之人皆聚于此,春还秋往,乌聚云合。
  陪同师兄与薛诚他们庆贺完毕后,我便回了将军府,周婶说有人找我,匆忙地进了内堂便见着了幽草正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见到我便是一惊。
  我忘记了自己还穿着男装做小厮打扮,她见了直笑,说好一个白脸小倌儿,差点没认出来。
  我问道怎么着,又从宫里溜出来玩儿了?
  她嘿嘿笑着蹭过来,倒也一点都不见生,你都知道啦……
  太妃跟前的宫人活计很清闲嘛。我给她倒了茶打趣着。
  幽草一愣,随即又道,上次我跟着揽翠班的伶人们偷偷出宫,谁知道他们前脚给皇帝唱完戏,后脚那国舅爷一行又来听戏,我急着见云麒,又怕善才不让我出去,便只能翻墙了。
  那你今日又是怎么出来的?
  太妃差我出宫买桂花糖,西街那边的桂花糖可好吃啦,上次云麒带我去吃过……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然不说了,低下头神色黯了黯,其实,我在宫里一个人,有点儿寂寞。
  我听她说着,先前只觉得她不像个伶人,现在更觉得她不像个宫人,性子倒有些像汤圆,喜怒哀乐皆挂在脸上,像是一潭清泉,一眼便望到底。
  所以这种小姑娘,就算与我说谎我也没辙。
  那一晚幽草在将军府住下,硬要跟我挤作一床,说要说些体己话。我晒了一个白天又闹了一个晚上很是疲倦,她却格外兴奋,说第一次住在外面呢。
  我忍着困意笑出声,往后你想来住,随便什么时候都行。
  她突然不动了,半晌声音低低的偎在耳边,林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嗯。
  我以前有个哥哥,小时候他经常陪我玩,可是后来长大了,他渐渐变得很忙,我一个月也见不着他一次,再后来,他惹恼了爹爹,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我也没再见过我爹,就连娘病死的时候,他也……
  我听到她抽了抽鼻子,毛茸茸的脑袋挤过来,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我在宫墙里荡秋千,宫墙外的场地上有人在打马球,我一下子荡高了,像飞一样,就看到了云麒,后来云麒带我玩,带我去过京城好多地方,可惜他经常要去塞外,有的时候我就想着,索性我也跟他一起去打仗,这皇宫,像个鸟笼一般……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再往后的便听不清楚,可是心里的疑虑也渐渐清晰起来,仿佛退潮后浮出岸的礁石,却硌得人心痛。
  第二天我陪同着幽草逛京城,去西街买桂花糖,八月里的桂花已经开了,京城里飘着醉人的甜香,我跟幽草说起胥浦的往事,说起武馆,说起有个可爱的师父,还有师兄师姐,还有刚中了探花的三师兄,她听得心花怒放,立誓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江南玩。
  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林毓,要是云麒有什么消息,你能不能托人带话给我,我可以去宣德门等你!
  我朝她道没问题。
  说是买给太妃的,一路却将桂花糖全吃了,我暗忖这姑娘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圆谎。
  转到靠近皇城的一处小巷里她便说不用送了,我这就走啦别跟着过来啦。
  我朝他拱手行礼,在她转身没走几步之后单膝点地,颔首道,十三公主走好。
  她一瞬间便慌了神,飞奔过来将我拉起,又是惊讶又是恼怒,可眼里像是有泪光在闪,弯弯的眼睛又惊又笑,怎么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想起当朝的十三公主宜宣与曾经的太子乃一母同胞,曾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却在太子一案之后被累及,徐妃殁后,境遇再不复当年。想必公主在宫中也是备受冷落,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整日生活在冷宫里,可性子却依旧那么天真纯善惹人喜爱,那样的姑娘,向着一点点宫墙外的天空,努力地伸出手,像是一株纤细柔韧的向阳植物,散发着让人心疼的美好气质。
  我说我早些就觉得不对劲,听了你昨晚说的话才确信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揉着眼睛,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就是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后不会再与我像朋友那般……
  我昨晚便知道你的身份了,可今日依旧如此待你,往后也不会变,你放心。
  幽草哭得更凶,她抱着我说林毓你真是……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那一晚皇帝设琼林宴,宴请及第的进士以及文武百官,我依旧扮作小厮在园外候着等候侍应,皇帝的花园煞是气派,假山奇石,宝树琼花,长桥卧波,檐牙高啄,那宴席便摆在一处临水高台之上,远远望去只觉得灯火辉煌,师兄便在那光芒中的某处,温暖又遥远。
  园子外的宫人喊了一句,李大学士到——
  我便瞧见那宫灯之后缓步走来一人,身着朝服,我往后退了退便站近了暗处微微低头,可是一瞥眼还是看见那人看了过来,让人想起几天前的大雨,以及突然冒出来的寒意。
  国舅爷是最后一个到的,宦官亲自出来迎他,被几个人簇拥着进了园子,我忽然记起一事,便抬头张望,果然在他身后不远看到了大师兄。
  大师兄也在园外等候着侍应,我们这些家臣不能走得太远,我悄悄摸过去,朝他低低道,大师兄,咱们又见面啦。
  他一怔,打量了下我,忽而又目光躲闪,我正待问他,他却忽然叹了口气,道,老三比我有出息。
  我听得心下黯然,两年未见,大师兄依旧还是我们曾经那个大师兄,有着武人最本质的粗砺气质。我说,大师兄,你若是有空回去看看吧,大家都挂念着你。
  大师兄沉默了半晌,忽然苦笑道,我没脸回去……
  怎么了?
  师妹,我在外头两年,算是明白了,有些时候啊一旦陷进去就难以抽身……都是命。
  我觉得心底泛酸,你过得不好?好歹是国舅爷家的管事,难道他们亏待你?
  我过得挺好,他朝我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有些虎气,照顾好老三……他去当官了,在朝堂上说话要小心点儿……
  我点点头,待要再说点什么,他却拍拍我的肩膀,走到一边与卢陵府上家臣作一处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师父,大师兄在外头的状况并不是信中所写的那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那些话,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地,记忆里的大师兄永远是有些憨厚,重情重义喜欢照顾着我们,继承了师父护犊子的脾性,像一棵风雨不倒的树。
  可现在看他,只觉得那树仿佛在掉叶子,枝干也不如昔日粗壮坚实了。
  我心事重重了一晚上,直到琼林宴罢,师兄与我一同回去,我方跟他提及了此事,师兄听了思忖片刻,说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大师兄。
  我问他,跟皇帝一起吃饭的感觉怎样?
  师兄直摇头,人太多了,简直应付不过来。
  幸好你是探花,我看到那状元,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师兄笑了一会儿,说要回太学,明天收拾收拾,准备去吏部办事。
  我顿时明白过来,又惊又喜,问他,皇帝许了你什么官?
  御史台殿中侍御史。
  虽然不太明白是个什么官,只是听到御史台三字便知师兄得偿所愿,我忍不住扯他的袖子,师兄你难道不觉得应该请我吃个饭嘛?
  师兄说来吧随便讹。
  几日后我告诉师兄我想吃京城醉仙楼的荔枝虾球。师兄大惊,你果然是狮子开大口,一面便收拾着出门了,为了方便我依旧着了男装,这回倒不扮作小厮,伴了个少爷的模样,走在街头竟发现有少女脸颊飞红地瞥过来,不禁失笑道,师兄,这回你的风头要被我抢光了。
  师兄泰然,没关系,你的风头就是我的风头。
  可是到了醉仙楼二楼花厅坐下,那店小二却一脸揶揄地说今儿个荔枝虾球都被人订了,这八月的荔枝本来就少,今儿个又有贵客……
  师兄无奈,问我要不要换家,听说城西有间鸿福楼的荔枝虾球也不错。
  我只觉得那架上的鹦鹉有趣,正逗着玩儿,那店小二一听我们要去鸿福楼便急了,舔着脸拿菜单推荐着新菜色,我料想这两家酒楼肯定是抢生意的冤家,竟是一个客人也不肯放过。
  荔枝虾球没了,真可惜,我朝师兄挤挤眼睛,作出委屈状。
  正逗着鹦鹉,便听见有人道,原来探花郎想吃荔枝虾球,不如来与我们作一桌如何?
  我循声朝那人望去,见一锦帽貂裘的公子哥儿,怀中搂着一名娇艳的女子,一股纨绔子弟作派。
  既而听师兄喊他卢兄,便知他是当朝平章卢国舅家的二公子,那一树红梅的苏绣屏风撤了去,才看到里头的桌案前已然坐了三人,个个皆是依红偎绿,这京城的公子哥儿硬是把这醉仙楼当成教坊司了,我在其中一个人脸上目光顿了顿,发现竟是昔日的状元郎,竟也与卢家二少处作了一处。
  我觉得气氛怪尴尬的,听得出师兄的意思也是不想留,可是卢二少却与他一个个介绍了起来,这是即将赴任的兵部尚书胡公子这是吏部的刘大人如此这般,师兄一一滴水不漏地拱手行礼。
  我朝那个胡公子多望了一眼,兵部尚书年老还乡,这个胡公子大概又是卢陵一党的人,卢陵在外事上一直主张议和,义父这仗可真是越来越不好打。
  卢二少殷勤地招呼我们坐下,面前正摆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荔枝虾球,我不知怎么便没了食欲。
  那几个文官推杯换盏着,个个都醉的八九不离十,说是日前的琼林宴上没与师兄碰过盏,师兄不动声色地淡淡应酬,将迎上来的酒一一饮下。
  卢二少顿时眼睛都亮了,大呼温探花痛快人。
  师兄脸色微红,我知道他酒量奇差,正想提醒他便听那状元忽问,温兄的老师,可是当初的谢御史?
  正是家师。
  卢二少呵呵笑道,谢御史学识渊博,当年家父想让我拜入其门下,可惜御史大人却言不收门生。想必温兄能做他的学生,绝对是有过人之处啊。他说着又敬,师兄面色已有些不好看,我忙替他挡,我家公子不胜酒力,卢少爷若是不嫌弃,我便替他喝了吧。
  我一饮而尽,那酒不如师父的桂花酿好喝,一路仿佛如烧红了的刀子一般劈下去,我皱着眉头忍了会儿,却见得那卢家公子端着酒盏望着,促狭的笑了笑看向师兄,他说温兄可真是不厚道,喝个酒还带小厮。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忽然凑近了打量,我闻到那浓重的酒气方知他也醉的不轻,只是脸色越喝越白才不明显,他说,可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倌儿呢,便松了手里的美娇娘,勾起手指在我脸上蹭了蹭,却被师兄猛地一把挥开,别碰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