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远新和马天鸣匆匆出门的时候,差点和从厕所里回来的徐幼林撞了个满怀。
徐幼林随口问道:“聂总,出去啊?”
聂远新边走边回答道:“嗯,去上海。”说完,就疾步而行离开了。
徐幼林很奇怪,在行情最关键的时候,聂总怎么要去上海?
这个时候潘国强走过来,他悄声地告诉徐幼林:“知道吗?聂总去借线材去了!准备借三十万吨。压也要压死上海人,看他们嚣张到什么时候”
“哦!”徐幼林若有所思。他在想:“三十万吨现货这个数字确实蛮吓人的,不知道哥他们承受得了吗?”
徐幼林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通知刘卫东,但是他转念又想:“我这难道不是在出卖公司利益吗?” 毕竟公司待他也不薄,徐幼林非常犹豫,心情非常复杂。
想了半天,他决定了,在这件事情上,他保持中立,谁也不帮。这样至少在道义上能做到谁也不亏欠。
马天鸣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曹建华的掮客。曹建华最近比较缺钱,所以当他一听说有人要问他借三十万吨线材,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好事,有人要上门送钱了。三十万吨线材,手续费至少要上百万。其实这事情没啥风险,就拿上次粮交所别人借粳米,他们只是把米挪了下库位,并没有注册仓单,多头就已经吓怕下了。所以说,这手续费是相当好赚的。
曹建华知道他们公司没有参与炒作线材,所以第一反应他是想借的。但是仔细想想,他觉得出借十万吨的库存,这件事情还是要向北京的领导请示一下,储运集团很大,万一有一个系统参与做多,这不是自己人在和自己人打架?
于是曹建华给北京的徐国辉打了个电话。徐国辉是储运集团期货业务的总负责人。
这两天苏州线材火爆的事情,徐国辉当然知道。苏州商品交易所当时的规模比较小,储运集团一直没有介入。这几天,线材价格爆涨,徐国辉正在考虑是否要介入。当时他在北京就听说这一次上海人是从证券市场上融来的资金,因此气势如虹,手段霸道。
如果把线材的库存借给苏州人,作为参与人,徐国辉通过曹建华当然也能够收到一笔不菲的手续费,但是这也要冒很大的风险。万一上海人这次来真的怎么办?储运集团的线材被私下卖空可是大罪!
想了想,徐国辉回复曹建华说:“这事你先拖延一下,我们再观察一下。”
挂上电话后,曹建华有些懊恼,他估计这件事情要黄了,从徐国辉的口气来看,公司可能会介入,这样的话,就不会出借线材,他也少了笔外快。
马天鸣接到朋友的电话的时候,他和聂远东已经在机场路上,快要到上海了。机场路从苏州连接到虹桥机场,由此得名。
苏州也是个可怜的城市,自己没有机场。其实它曾经有一个军用机场叫做光福机场,做过一段民航的业务。随着中央关于军队不得参与地方经营的一纸禁令,曾给苏州本土客商带来极大方便和实惠的光福机场消失在普通民众的视线内。
苏州只能选择与上海接轨,希望攀上海虹桥机场这棵高枝,于是就开建了这条机场路。但是高傲的上海人并不理这个茬,路修到苏沪边界几成断头路。这也成了当年的一个笑谈。
朋友告诉马天鸣,曹建华临时有事马上要出差,会面的事改天吧!
马天鸣追问曹建华啥时候能回来?
朋友和他,曹建华说了,日期未定,长则一个月,短则两、三天,他回来后,会和他联系的。
聂远新虽然感觉蹊跷,但只能怏怏不乐地把车掉头,返回了苏州。
在车上,他就把这件事情向许怀忠做了汇报。
挂掉聂远新的电话,许怀忠知道,借现货这条路,基本上是堵死了。毕竟也算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平静了一会儿,许怀忠终于定了下神,他想起还有一着棋可以走,就是让聂远新去约那个神秘大户刘卫东出来吃个饭。他想去探探多方的底牌。虽然许怀忠表面很镇定,但其实他已经没有了主意了,方寸也有点乱了。但他一直在告诫自己,这个时候他不能乱,否则下属就会更乱。
聂远新马上从徐幼林那里拿到了刘卫东的电话,亲自给他打电话。
老板的吩咐要不折不扣,100%地执行。这就是执行力的体现。
在电话中,聂远新非常客气,说:“刘先生,啥时候有空到苏州来啊?我们老板想和你吃个饭,认识一下。”
接到空方给他的电话,刘卫东一点也不惊讶,似乎他早就预见他们会走这招棋。
他说:“今天我就在苏州,你们既然想约我,那么就定在今天晚上吧!”于是双方约定了当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其实刘卫东也急于和空方摊牌。多方的策略是闪电战而不是持久战。多方先用大阴线洗盘,诱空方出击,然后集中优势兵力,迂回包围,形成钳形攻势,突击于空方纵深地带,将空方防御体系割裂,以图最后把胜利果实落袋为安。
时间拖了越久,变数就越多。
下午的交易波澜不惊,三十多万手的买盘封死涨停板。抛盘很少。全天只成交了一万六千余手。
收盘前,空头重仓的期货公司开始忙碌了起来,纷纷找客户要追加保证金。有的客户由于仓位比较重,根据今天收盘价结算,帐户已经透支。下个交易日,除非低开,否则斩仓盘肯定会大量涌出。
当时的期货交易管理状况还是比较原始,都是混码交易,不像现在每个帐户是分开的。所以苏州物资总公司在涨停板之前抢到的三千多手是不会留给散户的。
李玲玲脸色很难看,她的客户平均空仓的价格按照今天涨停板价格计算,已经损失了60个点。今天连锁仓的机会都没有。明天再是涨停板,客户的保证金或许还能支撑一下,但后天再涨停的话,客户将全线爆仓。她手上的空单损失也很大,帐户上的保证金也不多了。
晚上刘卫东如约来到饭店。来饭店之前,他和赵义雄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在电话中,他们讨论了今晚空方鸿门宴的几种可能性。
赵义雄最后关切地说,“是否要安排个人陪你去?”
“不要。”刘卫东豪迈地说,他胆色过人,不相信空方会拿他怎么样。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把饭店的地址告诉了赵义雄,双方约定无论多晚,他们也要通个电话。
包房里几个人早到了,就是许怀忠、聂远新、谢卫国和作为刘卫东经纪人的徐幼林这四个人。是否让徐幼林参加,聂远新也斟酌了很久。按照级别,徐幼林是不够的。但他毕竟是刘卫东的经纪人。因此,聂远新决定还是让徐幼林来参加。
这是徐幼林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总经理许怀忠。平日里许怀忠也不到交易所来的,在总公司办公室里他能在电脑屏幕上实时看到交易的情况,若要下单,他也是直接打给聂远新的。
徐幼林还清晰地记得他在入职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许怀忠的情景。许怀忠给所有的新员工都讲了次话,介绍了公司的历史和发展愿景。他刚刚在局党校干部培训中了解了愿景(Vision)的含义。
当然,作为国企的苏州物资总公司的发展愿景是朴素和直白的。许怀忠说,公司要努力成为第一。这个第一要从三方面解释,首先,在物资局局属企业中销售额第一;其次,在局属企业中实现利税第一;再者,在局属企业员工收入第一。
徐幼林后来进入了一家500强公司,他发现这家500强公司的愿景虽然比苏州物资总公司响亮和时髦,但也只是停留在纸面上,高管们是说一套,做一套。也就是说自己虽然做不到,但却希望下属们都做到。某些高管的价值观似乎就是个人利益最大化,绩效管理只是奖金分配的一个依据,更谈不上个人价值观和组织发展目标的有机结合。
徐幼林和新人们在台下听,目不转睛地盯着总经理。许怀忠的头很大,但秃得很厉害,只剩下几缕头发还顽强地在生长。许怀忠虽然每天出门前都要将这几缕头发梳得很整齐,但发言激动的时候,头转动几缕头发还是要随着晃动,显得有点滑稽。徐幼林又不敢笑,只是对这几缕头发印象深刻。
今天是徐幼林第二次接触总经理。许怀忠倒是没有啥架子,见面后还和徐幼林开了几句玩笑,并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徐幼林怕总经理给他介绍女朋友,连忙说,已经有了。
刘卫东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进入包房。虽然除了徐幼林,房间里的其他人都不认识刘卫东,刘卫东一踏入包房时,聂远新就猜到是他,赶忙迎上去热情地和他握手。随后,聂远新就将在座的各位介绍给刘卫东。当介绍到徐幼林时,聂远新开玩笑地说:“这个就不用介绍了,他是我公司现在的王牌经纪人。” 徐幼林赶忙推辞,说:“我还是期货界的小卒了,还要向各位前辈多请教。”
许怀忠马上接过话题:“那么小徐,你给在座的各位前辈都敬敬酒。”
菜早就点好,聂远新马上示意服务员斟酒并上热菜。
在领导面前,徐幼林也不好意思推托,于是先给桌上的每一位各敬了一杯酒。敬完酒,故作不支的样子,头向后仰着,闭目养神。他知道今晚肯定是场鸿门宴,一边是领导,一边是朋友,徐幼林很为难,因此索性装醉。
热菜上来了。许怀忠热情地招呼着刘卫东。刘卫东空腹来的,来了就和徐幼林喝了一杯酒,胃里正不好受,所以也不客气了,大口地吃起了菜。
这是个湘菜馆,门面不大,做的菜却很精致,味道保持了湘菜一贯的咸辣。由于忙着交易,这一天刘卫东午饭吃得很少,现在闻着菜香,自然食指大动。
由于空腹害怕醉酒失态,刘卫东也不顾斯文大口地吃着菜,桌上的别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吃着,因为他们都在打量着这个刘卫东,寻思着如何和他谈。
聂远新也不想直接进入主题,和刘卫东聊着苏州闷热的天气。
刘卫东也顺着他说道:“是呀!我确实不大习惯,非常不舒服。”
一边厢,急性子的谢卫国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了:“刘总,哪里人啊?”
刘卫东赶忙放下筷子,说:“谢局长,不要叫我刘总,我只是个个体户。叫我小刘就可以了。”
谢卫国马上接口道:“好!好!叫刘总生分,我长你几岁,以后叫你小刘,你也叫我卫国就可以了。”
“我是北京人,后来到上海闯荡了。”刘卫东简单地回答了谢卫国的问题。
“哦!你和上海物资总公司的赵义雄熟悉吗?”谢卫国还是憋不住,径直地问了出来。
刘卫东来之前就知道肯定有此一问,遮遮掩掩,还不如直说:“噢!我们当初一起在炒股票的时候就认识了。”
刘卫东倒是十分坦荡。
全桌的人都恍然大悟,刘卫东果然是*的人。
“现在现货行情不好,你们为何入场大举做多啊?”许怀忠故意问。
“期货市场交割的钢材品质比较好,我们要买了去出口。”刘卫东回答道。
大家都一愣,中国一直是钢材进口大国,现在国内钢材价格低迷,谁也没琢磨过Φ线材出口这门生意。由于不了解国外行情,倒一时无法反驳刘卫东现编的瞎话。
“那么你们这次准备在期货市场上收购多少吨钢呢?”聂远新问道。
“有多少,收多少呗!”刘卫东笑嘻嘻地说,说完又赶紧吃了几口菜。他非常喜欢刚端上来的“走油豆鼓扣肉”这道菜。
“你们这次大肆收购,最高愿意出多少价钱买啊?”聂远新也憋不住了,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了。
“我们旗下有一家大公司,最近在国外中标了一个大项目,急需大量优质钢材。所以我们出口的价格非常好,在3800元以下,我们都有利润的。”刘卫东一抬眉毛,嘴一撇,亮出了底牌。
这其实就意味着刘卫东把本次抬拉的目标价格定在3800元。
“不可能的,现货价格只有2900元,若价格到3400元以上,全国各地的钢厂都会来抛现货的,而且全国各地的游资也会大举进场做空的。” 许怀忠怫然地说。
“不是所有的钢厂都能在苏州商品交易所抛货的吧!该来的钢厂早就来了。至于做空的游资,北方的绿豆战役正如火如荼。老赵已经和北方的多、空双方都打过招呼了,若北方谁的资金南下,我们上海资金就北上助他的对手。南方的资金都在上海炒国债吧!”刘卫东不紧不慢地说,索性也不掩饰了。
许怀忠倒吸了口冷气,上海人什么都算计好了,怪不得争取不到各地的资金呢。上海人已经先行断了他们的后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毒宝剑出鞘,就要见血封喉啊!
“那么我们凑三十万吨现货交给你们,反正现货价才2900元。” 谢卫国有点恼羞成怒,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摆出了一副无赖的样子。
“三十万吨货也就八、九个亿,相信你们哥几个拼一下,是凑的出的。别忘了你们空方总持仓可是五百万吨。每拉一个涨停板你们要追加五个多亿的保证金。又要买现货又要在交易所追加保证金,你们资金受的了吗?再说上海钢厂也是多方的一员,你们去买货,付款条件会好吗?”刘卫东的一席话,触到了空方的痛处。
“你们上海人扰乱物价,我要向国家有关部门反应。” 许怀忠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几缕头发也愤怒地跳了起来,狐假虎威地做帮凶状。
“许总不要生气。”刘卫东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我不是上海人;第二,设立期货市场的目的就事通过市场的手段而实现价格发现的,难道我们还开倒车,回计划经济的时代?再说,没有卖怎么有买?这件事是谁投机在先?”刘卫东慢条斯理的一席话把大家都说愣了,对啊!巴掌一个是拍不响的。是苏州人先卖出去了,上海人才能成交的。
说完,见话不投机,在呆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刘卫东也觉得不饿了,他径直站起来,向各位抱了下拳,说了句,“抱歉了!我们还是在交易所内分出高下吧!先告辞了。”
说完就拂袖而去,留下半桌子菜和一群面面相觑的人。也没有人出来打给圆场,饭局就这样散了。大家最后都没吃几口,心事重重地回了家。徐幼林是饿着肚子回家的。他夹在中间,心里很尴尬,一边是公司,一边是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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