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了。”
佐助抓起那一男一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墙角下,猛地扔到外面,接着,他头都没回,朝少爷那边跑去。“啊……”被扔的二人的尖叫声很快就听不见了,人也消失在了墙外。
“等一下,我还没有作好接应的准备呢。”仁吉着急地说着,轻轻地飞过了高墙和沟渠,然后飞快地接住了就要掉到地上的两人。
下定决心开始跑的时候还可以,可是没跑多久,眼前就一片漆黑,心跳得飞快。
(难道说我的心脏比阿枫的还没用吗?)
少爷还没有跑出二十间①远,就摔倒在地。人们都围上来,看到底
①间,长度单位。1间为6尺,约1。818米。
发生了什么事。
佐助很快就跑了过来。看到少爷倒在地上,他尖叫一声,赶紧问周围的人,有什么地方可以躺一下,郎中在哪里。
所幸当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少爷身上,谁也没有特别注意飞奔过来的两人,更没有说什么。事情就像当初设想的那样,阿枫成功地逃出了吉原。被抬回妓院的少爷却放不下心来。肯定又要挨骂了,
说自己做事太随意。肯定又会卧床不起,还会让父母担心。少爷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
远处,传来了藤兵卫呼唤少爷的声音。
(阿枫已经顺利逃跑了吧。)
少爷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很快,什么也听不到了。
7
自打从吉原回来之后,少爷就一直卧病。
好像最近这段时间没有生的病都集中到了一起,高烧一直不退,喉咙也肿了,只能吃婴儿的食物。
果然被骂了,而且讨厌的事情接踵而至,比如,药变得特别苦。过了一段时间,少爷终于好转,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病人。伙计们也不再眉头紧锁,开始每天给少爷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
“阿枫已经安全抵达那个郎中家里了。”仁吉告诉少爷。她今后的生计就由今出屋负担。三之助去多摩屋道了歉。
“阿枫的病要是能痊愈就好了。”
少爷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她了。
松叶现在仍是花冈的侍女。这些人中,最倒霉的要数藤兵卫。他被阿妙夫人狠狠地骂了一顿。起因是少爷又生病了,满腹不悦的伙计们把藤兵卫的事情告诉了阿妙夫人。
(把伙计们惹怒了,真是没有好果子吃啊。)
少爷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接受伙计们的照顾。
这天,看到少爷乖乖地把药喝了,佐助微微一笑,说:“老爷很怕夫人知道花魁花冈,您还记得吗?”
少爷点点头。
“但事实上,夫人早就知道花冈了。”
少爷吃惊地睁大了眼。母亲明明知道,却默不作声?
“母亲很爱父亲吧?”
“那是当然。”
“她没有为花魁的事生气吗?没有对父亲发火吗?”
“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
坐在枕边的伙计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夫人知道老爷的心思,我们也能轻松地对夫人直言。”
“这样啊。”
这世上的人的心思啊,真是不可理喻。人们眼中嗜钱如命的妓院老板更重视妓女的生命。像姐妹一样的侍女明知道那样做很过分,却仍不理智。阿枫看起来很镇静,却从心底里害怕死亡。母亲虽然狠狠
地责备了父亲,但那是因为儿子……对于花魁的事,她至今沉默。
“这是为什么呢……”
人的心思还真是奇怪。少爷常常觉得想不明白,这些事常常在心中翻涌。真想留住随着岁月流逝被一天天忘却的快乐。心情的起伏不定有时候真的让人很痛苦。
“怎么了……”佐助把手放到少爷的额头上,看他有没有发烧。
多余的鸣家
“嘎——”
尖叫声响彻了长崎屋的院子。
店堂里的人、在里屋和厨房劳作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停下手中的活儿,面面相觑。几个下人马上朝院子跑去。
长崎屋虽然是大商家,但是在江户首屈一指的繁华大街上,寸土寸金,所以院子也并不是很大,检查厢房和仓库一带的情况,几个人就足够了。
少爷一太郎从正房走出来,不安地看着大家。
一个下人走到了仓库和墙之间的空地,忽然尖叫起来。
“你是谁?有人倒在这儿啦。”
两手张开、扑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矮小的年轻男子。
“这不是上次天城屋老板带来的人吗?叫八介,是个梳子匠。”
“哎,你没事吧?”
下人们试着跟倒在地上的人说话,那人却没有反应。这时,药材铺的伙计仁吉走了过来,俯身去听八介的心跳,然后马上让小伙计去请常来长崎屋出诊的名医源信。八介虽然一动不动,但是还有气息。
围着八介的入神色却很紧张。触目惊心的景象映入眼帘:八介头上剃成半月形的地方一片暗红,像被什么东西猛力击打过。
船行兼药行长崎屋与近江、伊势和大阪的大商家不同,那些大商家在京都有总店,江户的店面则由大掌柜打理,而长崎屋老板及其家人都生活在店堂内院,里边还有作为继承人的少爷一太郎起居用的厢
房。
厢房原本是上一代长崎屋主人隐居的地方,现在除了体弱多病的少爷,两位负责照顾他的伙计也住在里边。厢房里时常会传出热闹的声音,下人们偶尔会嘀咕,觉得很奇怪。
事实上,少爷身上流着有三千年妖龄的大妖怪外祖母皮衣的血,所以他可以看到妖怪。每天都会有很多妖怪聚集在少爷身边,向少爷撒娇,还经常吵架,吃吃喝喝,吵吵闹闹,所以长崎屋的厢房总是很
热闹。
长崎屋数量最多的妖怪,是会让家里咯吱乱响的鸣家,屋檐和走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是他们的杰作。
今天,一只鸣家自言自语着,在里屋的走廊下散步。这条走廊连接着厢房和船行。
“真是太少见了,今天少爷竟然去了船行。”
少爷身子弱,为了给他收集各种药材,长崎屋最后索性开了一家药材铺。少爷身体好的时候,就去药材铺转转,其实也就是和父亲藤兵卫一起陪陪来访的客人。
这回却和以前大不相同。少爷出厢房,朝正房走去时,背影看上去疲惫不堪,鸣家担心他会中途倒在走廊上,于是担心地朝藤兵卫的房间走去。鸣家当然担心少爷的身体,但也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想
吃客人们送来的点心。
长崎屋的客人大都知道少爷经常卧病在床,所以总是会带慰问品过来。偶尔少爷精神不错的时候,他们也会送来点心,安慰说要好好养病。客人们知道,这样的话,对儿子百般溺爱的长崎屋老板藤兵卫
会很高兴,所以,点心的数量伴随着少爷的叹息声,越来越多。
客人回去之后,点心被撤下,少爷就会在厢房里把它们分给妖怪们吃。分到的东西总归数量有限,因为大家都抢着吃,这只小鸣家经常会吃不着。他想着,今天一定要抢先吃到,就跟到正房来了。
鸣家是人眼看不到的妖怪,只要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下人们发现。顺利到达藤兵卫的起居室之后,鸣家溜到了房间的角落。
少爷坐在父亲身边,很快发现了鸣家的身影,一脸惊讶。但是身为上门女婿、没有遗传皮衣血统的藤兵卫丝毫没有察觉妖怪的存在,正微笑着和一个身材魁伟的商人说话。
(点心在哪儿呢?怎么没看到啊?)
鸣家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这吋,藤兵卫从怀里掏出一个胭脂色的小天鹅绒袋子,递给了天城屋老板。
“运送这些货物的常磐号能够及时回来,真是太好了!月底就是令千金的大喜之日吧?”
“对,真是太好了!阿房的母亲一辈子操劳,结果在店还很小的时候,没有享什么福就过世了。所以我想着,一定要让女儿这辈子衣食无忧。”
说着,天城屋老板从袋子里拿出了一颗圆而小、像凝固的月光一样美的东西,它通身莹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虽然是白天,房里却好像升起了月亮。
看到这个,鸣家完全忘了点心的事。他小小的心被这种美丽震撼了,怦怦乱跳着。他又担心心跳声这么响,会被人听到,不由自主地摁住了胸口。
天城屋老板压根儿没朝鸣家这边看一眼,而是满足地看着眼前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宝贝,点了点头,笑着说:“这么急地拜托长崎屋收集大珍珠,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拜托贵店,也是因为我太爱操心了。”
这个世上可怕的东西太多了,比如病痛、火灾、别人的妒忌,以及金钱。一旦宝贝女儿嫁出去了,就不能在身边保护了。天城屋老板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担心,一旦自己不在了,还有谁会关心阿房?
“我明白,我能体会您的心情。孩子无论长到多大,做父母的还是会担心。唉,世事就是如此啊。”
“真是太高兴了,长崎屋老板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天城屋老板和长崎屋老板心心相通,差点就要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少爷抬起头看着屋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城屋老板微笑着,更加热心地讲了起来。
“要是生病的话,就要请郎中,这要花很多钱。就算再怎么小心,人吃五谷杂粮,谁也没个准儿。所以我就想让女儿拿着这些珍珠。这种珍珠的价值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拿着它,总能救点急。”
“您这种担心很必要。上个月,十天里倒有五天发生火灾。”
这些事情鸣家也有耳闻。那个时候,仁吉等非常在意风向的变化。要是遭遇一场大火灾,就算是灰泥涂墙的人店,也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火要是烧到家里来,鸣家们就只能沿着屋檐逃跑了。少爷则会裹上被子,被伙计们扛出去。每次火灾过后,少爷买的瓦版小报上都会登很多商家被大火烧得精光的新闻。
“长崎屋老板,事实上今天我是想让我带来的工匠八介做一把梳子,把这珍珠镶上去。”
发生火灾时,有可能什么东西都救不了。但梳子总是戴在头上,应该会留下来。鸣家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
(要把月亮戴在头上吗?)
那肯定会是一把很美的梳子。
藤兵卫轻轻地敲广一下膝盖。
“把珍珠镶在梳子上吗?这个想法很有趣。啊,为了装饰梳子,八介现在正在店里挑珊瑚呢。”
“不知道是不是客气,阿房说,她不需要这样华丽的梳子。所以我就拜托八介,尽量让梳子看起来普通一些,那样每天都能戴。八介这次想精雕细琢,镶嵌很多珠宝,但是我对他说,只要用珊瑚做一下装饰就行了。”
说着,天城屋老板把装着珍珠的小袋子装进褡裢单,放在身旁。鸣家靠近褡裢,从袋口钻了进去。他找到那个摸起来滑滑的小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些和自己的拳头差不多大小的珍珠。
(就是这个,发出像月亮一样的光芒。)
借着袋口透进来的一点点光线看,珍珠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突然,鸣家被抓出袋子,放到了袖子里。伸头朝外边一看,原来是少爷。向藤兵卫请示之后,少爷赶紧出了房间,来到走廊上。走到一个角落里,少爷停了下来,小声责备追“钻在客人的袋子里为所欲为,可不行哦。”
呜家鼓着小脸抗议道:“可是少爷,我原本是来要点心的,结果却看到了像月亮一样美丽的珍珠。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哦。”
“啊,你说那珍珠像月亮一样?嗯,的确非常漂亮。你喜欢月亮的话……那我就把刚才天城屋老板送给我的‘月亮兔子’送给你吧。可不准再出现在客人面前了哦。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您要把月亮送给我吗?”
鸣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咧开嘴高兴地笑起来。少爷把鸣家放到走廊上,拿出一个用怀纸包着的东西,递给鸣家。
“你拿着这个,先回厢房去吧。”
“这是月亮吗?”
好像比刚才看到的珍珠要人很多,整整有一大抱。少爷这么说,肯定不会错。
这时,少爷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自言自语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语气中透着担心,是少爷同父异母的哥哥松之助。他以前做工的地方被火烧了,就来到长崎屋,当了伙计。少爷和这个长崎屋唯一不对他过分溺爱的哥哥关系很好。但是因为松之助身上没有妖怪的血,
看不到鸣家,少爷常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嗯,那个,是这样的,天城屋老板送了我很好吃的包子,我就偷偷在这里尝尝。”
“啊呀,是这样啊。”
松之助笑了。少爷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纸袋子,让松之助也尝尝。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松之助总是显得很客气。他现在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怎么回事?点心很好吃啊。)
鸣家歪着头,感到很不可理解,但因为很想让别的鸣家也看看月亮,就离开了。厢房里,屏风偷窥男和鸣家们大概是猜到有客人来,都现身了。
“你们快看,我在店里找到了月亮。”
说着,小鸣家英姿飒爽地走进了房间。
“月亮?是挂在天空的月亮吗?”
“是啊。是不是很厉害啊?”
“厉害!厉害!”
被同伴们一夸奖,鸣家得意地挺起了胸膛。他轻轻地打开怀纸,让大家看。纸里面包着的是一块雪白的东西。
“咦?”
房间里一片沉默。
怀纸里面的确包着一个白白圆圆的东西,但奇怪的是。这东西和平常吃的包子一模一样。虽然它正中间有一只兔子,但是那看上去不过是用烙铁在包子上烙了一个兔子的形状。这东西还散发着香气呢。
“这和我刚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鸣家认真地歪着头。这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起“月亮兔子”,狠狠地一口咬掉了半边。
“你干什么?你把它吃了!屏风偷窥男把月亮吃了!”
鸣家朝屏风偷窥男挥着小拳头,但是对方一点儿都不在意。其他鸣家在旁边吃惊地看着他们。
“怎么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月亮被吃掉了,月亮要从天空中消失了。”
从打开的纸拉门朝外面望去,天上果然没有月亮。因为是白天,还是月亮躲到了云层后边?不,是因为被吃掉了,所以不见了……
小鸣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满眼是泪地呆坐着。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鸣家,屏风偷窥男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你呀,这有哪一点像月亮了?你看看,只不过是一个上等的包子。”
屏风偷窥男把已经咬了半个的“月亮兔子”递到鸣家面前。鸣家拿过来一看,里面的确有馅儿。稍微尝了尝……是甜的。
“可是……少爷的确说这个是‘月亮兔子’啊。”
“是这个点心的名字吧。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