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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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螳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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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是个女人。
这并不是多令人惊奇的大事。
远道而来的过客或许会为此感到惊愕,但身为菲尔毕耶的子民,就算是女儿身也经常得持剑作战。尽管男人的力气略胜一筹,女战士的激情却能斩断各种不怀好意的诅咒。
女人舞刀弄剑并不是什么奇闻异事,教族长震惊错愕的绝非这种小事。
族长之所以惊愕,是因为他看见从面具之间泄出一缕如银丝的美丽长发。
“如果靠刀剑才能令你心服口服,我就站在这里和你斗到你满意为止。”
那是双泛着淡淡蓝光的瞳眸。
嘴唇是明艳动人的鲜红。
“雪地里的……螳螂……”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没错,我就是菲尔毕耶的族长。”
与站在丘陵上的女孩有着如出一辙的容貌,手持弯刀的战士淡漠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名叫安尔蒂西亚——还有什么异议吗?”
当这片山野被积雪包覆,漫长且疾苦的季节到来时,生活在此的人们能享受的娱乐并不多。但在暴风雪稍缓,循着云层流动的短暂休憩时刻,菲尔毕耶的部落总会响起剑戟相交的清脆声响。
以皮革敲响树干,菲尔毕耶子民嘴里纷纷咏唱这属于我族的战歌。
——站起身,菲尔毕耶的战士。
——这等灼热便是生命。
——这等血性便是我菲尔毕耶的宝藏。
菲尔毕耶部落的中心,人们围出一圈空地,空地上有两名手持武器的男人互相对峙着。
忽然一阵欢声雷动,胜者高举手中的刀剑。败者则倒在雪地上拖着身躯爬行,看来他的伤势不轻。失败者的嘴角因苦涩而扭曲,但那货真价实是抹笑容。
这并不是睹上性命的残杀之战。对他们而言,对战是最大的娱乐。
这场对战也是单纯的以胜负作为区分。当一方不支倒地后,另一个人就赢得了胜利。
围观的群众还兴致勃勃等着下一个挑战者上前,但当其中一人发现从远方归来的一队人马时,立刻大喊出声:
“是安尔蒂西亚大人……!”
在场者无不立刻回头张望,一台奢华的雪地马车随即映入众人眼底。认出那台马车,人们又爆出更欢欣的叫声鼓动:
“安尔蒂西亚大人!”
只要是菲尔毕耶的子民,任谁都知道那台雪地马车的所有者。那是菲尔毕耶一族之首,族长的专用马车。一旁跟着菲尔毕耶的精锐部队,穿越明亮得几乎刺目的纯白雪地。
“安尔蒂西亚大人去打仗了吗?跟靡俄迪?!”
管不住冲动的年轻人开口发问,一旁随即有人摇头回答他的问题。
“是鞑靼尔和沃鲁裘的小纠纷,族长是去调停的。”
“调停?那种私斗也不算什么吧?族长有必要管那种小事吗?”
如果有人想打架,那就任他们去打到死啊——这的确很像战地子民会有的思考模式。
年长者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从满是岁月裂痕的唇缝间溢出的呼吸微带抑郁。
“哪能任他们继续斗争下去呢。”
缓慢行进的雪地马车突然从里头打开车门,便见到一个男人滚落似的从车上跳了下来。那是个任色泽污浊的灰发生长而不加修饰,屈着背的佝偻男人。
“……那个是……”
出声的并非菲尔毕耶的族人,而是横越了大片山脉行经此处的外地战士。正在旅途中的战士不晓得说了什么,只见站在他身旁的菲尔毕耶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旅人哪,算你运气好。虽然看不太清楚,不过现在出现的那个就是安尔蒂西亚大人喔,她是我们的族长,是个貌似天仙的大美人呢。”
菲尔毕耶的人民主义的不是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男人,好几双视线仍紧盯着马车里头。旅行中的男人也被挑起了兴趣,跟着睁大眼王马车里头窥探。
“是个女人啊?”
前一刻还在为菲尔毕耶的勇士们赞叹不已的男人,不禁感到意外。
菲尔毕耶的人们却毫不踌躇地用力颔首。
“是啊,我们的族长是个女人。她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族长也是位杰出的人材,可惜被传染病给拖垮了。安尔蒂西亚大人年纪虽小,但在前任族长的妹妹帮忙下,现在也能独当一面带领我们菲尔毕耶了。跟她的父亲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呢。”
“……被一个女人带领?”
旅人下意识地低喃出心底的疑问,但菲尔毕耶的子民只是露出明亮的笑意。
“那是因为你还不认识安尔蒂西亚大人,才会这么说的。”
安尔蒂西亚大人真的很了不起呢——人们如此赞叹,却仍露出淡淡的苦涩忧愁。像是不知该如何接续这个话题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可是,安尔蒂西亚大人……”
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其中一个男人吐出夹杂着苦闷叹息的低语:
“她真的要为了部族间的和平,将自己下嫁给那个疯狂的靡俄迪吗……”
结束调停的任务后,在返回菲尔毕耶部落的雪地马车中,确实可以见到安尔蒂西亚族长的身影。
将身子倚靠在马车座椅上的族长,整颗头依然被好几层厚重的连帽斗篷覆盖住。从小小的雪地马车窗口望向部落那头,此刻她已经取下遮掩容貌的面具,银色长发松松的绑成一条麻花辫垂在颈边。
坐在安尔蒂西亚身旁的,是一名看似严肃的贴身侍女。她有着与菲尔毕耶族长相同的发色、同样白皙无瑕的肌肤,一丝不苟盘起的发型和表情虽然沉稳自持,但侍女仍正准备从少女褪变成女人,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肌肤吹弹可破。
“太好了……看来这台马车应该能撑到回家吧。”
侍女仰望远方的天空喃喃道。虽说隆冬未至,但若遇上暴风雪,光凭她们也束手无策。
“已经看得见部落的房舍屋檐了。能比预定花费的时间提早两天回来,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颔首说出的这段话,不知为何显得尖锐。些许沉默过后,族长沉声回道:
“……都是托了大家的福。”
“不。”
这样的答复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侍女连忙转过头。
“不,都是多亏了陛下那了不起的奇袭策略啊。”
刻意加重语气,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尊敬。就连“陛下”这种与古老民族·菲尔毕耶有些格格不入的名词,从侍女口中说出来更彰显出她坚定不移的信念。
除了不加隐蔽的敬意之外,还有不着痕迹的亲昵。
菲尔毕耶的族长没有回话。
侍女终于放弃似的微微垂下眉角,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异议,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信任陛下的能力。可是,那样的做法确实也让我很不好受就是了。”
让替身站在远方,自己却身先士卒、一脚踏进危险的战地之中。这么做确实是致胜关键,但并不能说是万全的做法。
安尔蒂西亚轻叹一声,解下罩住自己的连帽斗篷,甩了甩头。
在从窗口洒落的强光反照下,映得她的银发与侧脸都闪动着灿灿光辉。
略施薄粉的淡淡妆容,让她细致的肌肤和如陶瓷般冷硬的表情多添了一分凄迷的美感。
而那双令见者无不深植脑海,藏在长长银色睫羽底下的瞳眸,是燃烧如焰的苍蓝色。
“对不起,结果反而让露遇上危险了。”
从红艳的唇瓣间逸出的语气是低沉的,风平浪静般的平静。
“这算什么……”
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中促膝靠近,名叫露的侍女窥视着主人安尔蒂西亚的脸孔笑道:
“曝露在危险之中,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啊。”
嗫嚅般低哑的语气,与安尔蒂西亚实在太过相似。不只是音色,仔细想想就连发色和瞳孔的颜色、乃至于脸形轮廓,她们两人真的十分相像。
安尔蒂西亚与露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无论是肌肤、发色,瞳孔色素偏淡等等,这些都是众居在山野中的菲尔毕耶一族所演化出的特征。因为同是菲尔毕耶人,就算在好几代前曾经有过血缘交融也不足为奇,不过至少近代并没有亲戚关系。所以这等相似,并不能称为偶然。露从小就被教育着该怎么与安尔蒂西亚变得更相像。
因为露是菲尔毕耶的族长——安尔蒂西亚专属的影武者。
为了成为安尔蒂西亚的替身,为了替她挡下所有危险,从小她就被带进大宅院里与安尔蒂西亚一起生活。因为她没有父母,“露”这个名字是安尔蒂西亚替她取的。从孩提时代开始,她们就接受同样的教育一起长大成人。
并非历代族长都有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影武者。上一代族长所拥有的替身,就是性别与体格与他截然不同的亲妹妹。
安尔蒂西亚会有一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影武者,当然有不为人道的原因。就算身旁有贴身侍卫保护,她自己也拥有同样出类拔萃的剑术,却还是得有个能在公务上替自己分忧接劳的助手才行。
虽说极其相似,但只要两个人凑在一起,还是能看出两人之间明显的不同。
“话说回来……”
说话的同时,露也移坐到安尔蒂西亚身边,微微笑着。
她的笑容,温暖得就像阳光洒落。
那样的天真无邪,就是露与安尔蒂西亚之间最大的不同。
“我会遭遇危险,还不是因为有个笨护卫,一双眼只顾着注意陛下的关系!”
边说边抬起套着防寒靴的腿,重重向下一蹬。
她所瞄准的,就是刚才话里所说的“笨护卫”的一双脚。没有半点声息,在马车一隅,有个如冬眠中的棕熊般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没有一丝光泽的纠结灰发完全遮掩住他的双眼,明明待在马车里,他仍刻意将连帽斗篷压低,看起来就像个与世隔绝的隐士。说得再苛薄一点,他看起来就像个乞丐,但露往下踏的脚却踩了个空。熊一般的黑影,以不起眼却极其迅速的动作躲过露的攻击。
露的睑上明头透露出不悦。
“……可恶的多兹加,居然还敢躲。”
缩回角落的人影没有半点回应。
男人的名字叫多兹加。
他是个男人,但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蜷缩着身子的他看起来像个龙钟老人。可是光凭刚才迅捷如狡兔的动作,感觉又相当年轻。
菲尔毕耶中没有半个人知道他到底几岁了,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怎么长大成人的。
他自称是菲尔毕耶的子民,不过这点也无从确认。
当族长安尔蒂西亚破例擢升他为自己的贴身侍卫时,菲尔毕耶的战士们无不大力反弹。
时至如今,依然有许多人为此感到不满。
像露这种还会跟他说话的人实属少见。菲尔毕耶的人们全将被擢升为族长贴身侍卫的他当作空气视而不见,而他也让自己如同空气般沉默地不多加言语。
他就像个存在烕薄弱的背影紧跟在安尔蒂西亚身后,几乎令人忘却他的存在。
安尔蒂西亚微微阖上双眼,开口低喃:
“动作确实是差了一点。若是怠怱锻链而使能力下降,我可饶不了你,多兹加。”
“是……!”
一被点名,多兹加立刻发出嘶哑的声音回话,同时把头抵在马车的踏板上。
“明明是多兹加还敢这么大声说话!”他这样谦卑的举动作反倒令露美丽的脸孔忍不住抽搐,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跟陛下有重要的是要说,多兹加到外面去,到外面去啦!”
露打开多兹加身后的车门,硬是将他推了出去。好不容易将闲杂人等撵走,露像是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拍了拍手。
“就算菲尔毕耶的女人盈满激情,但男人要是都像他那么没出息,有再多激情也没什么意义啦。”
安尔蒂西亚并没有阻止侍女的暴行,也没有出声责备,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菲尔毕耶的男人并不会没出息。那是多兹加个人的问题。”
“就是说啊,真讨厌。”
露偷偷觑了安尔蒂西亚的侧脸一眼。
那您为什么还要把这么穷酸丢脸的男人擢升为近卫队长,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呢?
关于多兹加被擢升为近卫队长这一点,露也和其他人一样,心中充满了不解。多兹加确实是誓死效忠安尔蒂西亚梅错啦。
就像刚才,他能毫不费力地躲过露那一脚,但若换成安尔蒂西亚,他恐怕会自己凑上前来挨踢呢。
他的忠诚无可否认。可是,当近卫队长又不是只要忠诚就够了。
近卫队长的职责并不是当只狗啊。
大家引颈期盼的近卫队长不该是只忠犬。不不不,忠犬是很不错啦,不过要是只拿不起剑的呆狗就不用了。
多年以前,菲尔毕耶曾与栖息在这座山脉的某个部族引发一场以血洗血的杀戮血战。
赌上蛮族尊严、让多数子民奋战至死的那场战役,终于在安尔蒂西亚的父亲那一代休战了。
菲尔毕耶的人民都说:持续好几十年的战乱时代总算过去了。但若真的过去了,安尔蒂西亚身边就不需要露的存在了。
流动的血液只是暂时被冰冻了,那场血战并没有真正结束。
——还没有……完全结束。
“什么重要的事?”
淡淡的语气并无催促之意,却已足够让露从游移的思绪中回神。
视线在半空中逡巡了几秒钟后,她才压低声音嗫嚅道:
“鞑靼尔和沃鲁裘,说不定还会再打起来。”
从露口中逸出的,是才刚远征调停过的那两个部族的名字。
安尔蒂西亚仍是沉默,仅用眼神要求侍女接着说下去。
“这场战事的起因确实是出于私怨没错。先发动攻击的是鞑靼尔……原因是,鞑靼尔族长的女儿被沃鲁裘的年轻人所伤。”
安尔蒂西亚也知道这件事。她分别听取了两位族长开战的理由,设法让他们达成和解的共识。
“回来之前,我曾和鞑靼尔族长的女儿见了一面,她看起来非常憔悴呢。”
这是我的直觉啦……露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但几乎是百分之百地笃定道。
“……我想,她现在还依然爱着沃鲁裘的那个年轻人吧。”
人心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控制的。一些枝微末节的小事大可以笑笑带过就算了。
不过,愈是枝微末节的小事、愈是细不可分明的心思,愈是能残害人的一生。
“是吗。”
安尔蒂西亚点了点头。“那就只能再观察一下他们的状况了。”言语之间,目光也瞥向窗外。
“再过一个月,说不定会有所改变呢。”
这句轻喃从安尔蒂西亚口中逸出,难得竟透露着些许情绪。露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却自觉到为何会迟迟无法对安尔蒂西亚提出这件事的真正理由。
因为,她一点都不想从安尔蒂西亚口中听到这句话。
人心是会改变的。几乎已经能预料到某种戏剧性的事态发展即将上演。而且,就是从现在开始的一个月内。
“衣服都决定好了吗?”
安尔蒂西亚接着问。
脸上挂着复杂的神色,露还是微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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