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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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螳螂-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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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井垂下的厚重帘帐深处传来低沉嘶哑的女人声音。
“……姑姑,千万别这么说。”
安尔蒂西亚伫立在床榻前,淡淡回道:
“您以菲尔毕耶大使的身分和靡俄迪周旋、交涉那么多年,也该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了。”
从帘幕般厚重的床帐另一头坐起身的,是安尔蒂西亚的姑姑,也是上一任族长的亲妹妹,名叫萝吉亚。自从上一代的族长逝世后,周围本以为她会继位,没想到她却跌破众人的眼镜,抚佐安尔蒂西亚上任,是个已退居帘后的女战士。
对安尔蒂西亚而言,萝吉亚姑姑不只是养育自己长大的亲人,同时也是比任何人都更严厉的剑术师傅。
过去萝吉亚姑姑曾随着一族之长的父亲翻越安鲁斯巴特山脉,舞动手中的刀剑奋勇杀敌。当时是冰血之战的末期,最严峻苛刻的时代。
萝吉亚姑姑挠勇善战,在战场上她甚至能和当时的靡俄迪族长互相对峙。
如果她能打倒靡俄迪的族长,今日也毋须靠婚姻来统合两个部族了,很可能就变成菲尔毕耶征服了靡俄迪。
但是,所谓的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箩吉亚姑姑败给靡俄迪的组长,虽然没有丧命,她却失去一部分的身体。对战士而言,等同于生命、那把执剑挥舞的手,自手肘以下全部失去了。
她会拒绝登上族长之位,也是这个原因吧。拖着有缺憾的身体就难以统治人民,每当她出现在菲尔毕耶的人民面前,就会一而再地提醒众人靡俄迪对我族造成的伤害。
身为一个战士,萝吉亚姑姑绝对是一等一的,若至今仍是战国时代,她就算失去一部分的身体还是会接下族长的重责大任吧。
只不过,山脉已吹起和平的微风。
谁都不晓得与剑相伴一生的萝吉亚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断臂之后,她只能尽己所能将一身的剑艺武术全部传授给登上族长之位的安尔蒂西亚,她的侄女。
接着便以大使的身分前往靡俄迪,明知会有危险,还是竭尽全力促成这场姻缘。
萝吉亚姑姑一生都没有长伴左右的伴侣,也没有子嗣,当她完成促成两族联姻的大任后,便长卧床榻。经历过战地洗礼的身体虽然健壮强悍,但最近几年只要一遇上冬天,她总会嚷着“体力都被削弱了”之类的话。
可是像这样终日不离床榻却是前所未见的现象。
安尔蒂西亚心想,也许大使的工作真的相当繁重、棘手,只是到了现在才反应在姑姑身上吧。
“我一定会让这场婚姻顺利进行的。”
虽然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过这句犹如宣誓的话语,安尔蒂西亚却是对严厉的恩师所说。
“——菲尔毕耶就麻烦您了。”
床榻上的萝吉亚好半晌都没有回话,深思许久后,她才用不甚清晰的声音吐出一句:
“愿你能赢得胜战。我们的族长,安尔蒂西亚。”
向床榻上的长者道谢过后,一走出萝吉亚寝室的安尔蒂西亚,随即被几道急忙赶来的影子包围。
“安尔蒂西亚大人,我们真的不用随您一同前往吗?”
菲尔毕耶的战士们慌张地向准备前往靡俄迪的安尔蒂西亚发问。
“没这个必要。”
安尔蒂西亚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绝。
“又不是要再度开战,婚礼没必要带兵前去。”
“可是,如果靡俄迪那些家伙拿剑指向安尔蒂西亚大人——!”
“多疑猜忌能有什么作为?”
安尔蒂西亚的回答犹如无风的夜晚一般平静。
“这样只会招来混乱与对立。你们拿什么脸去面对我死去的父亲!”
战士们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尔蒂西亚的父亲是个英勇的族长,他至今依然活在菲尔毕耶战士们的心中。
“这场婚礼是我父亲无论如何都想完成的心愿。你们难道不能放下刀剑,为我祝福吗?我和靡俄迪的婚礼,将会为两个部族带来光明的未来。”
听她这么说,菲尔毕耶的战士们只能咬紧牙关,颔首同意。
安尔蒂西亚对众人说:“这不是战争!”这句话并不是谎言。
蛮族菲尔毕耶的战士比任何人都更骁勇善战。但这场婚礼,并不是他们、也不是她们的战争。
“你们两个,该走了!”
将长年相伴的两把弯刀悬在腰间,旋踵时裙摆随之翻飞,随侍在旁的是她的影子侍女,和总跟随在她身后的一名贴身护卫。
不需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只要由我一人独自前往就够了。
“这是我的战争。”
这是即将上战场的信号。
那一天,族长安尔蒂西亚从菲尔毕耶的部落出发,为了完成婚礼动身前往靡俄迪。
安鲁斯巴特山脉刮起了连呼吸都为之冻结的暴风雪。
这是阻挡在安尔蒂西亚等人面前的苦难。
同时,也是上天赐予的祝福。
第三章狂人的永生
靡俄迪的宅邸建造得相当豪奢,屋里却充斥着完全不同于菲尔毕耶的空气。因为到处都塞满了咒术道具和独特的木制香气,感觉就像身在遥远的外国。
菲尔毕耶与靡俄迪虽然都是生根在同一山脉的民族,但就在数百年前,这座山脉里的人民曾经历过一场大恐慌。人民因此分裂,甚至有一个古老的国家因此毁灭,只是时至今日,已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的事了。
“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窜进耳里,出声者的背后有个偌大的壁炉。安尔蒂西亚睁着彷若冰冻的青蓝眼瞳,凝视背对熊熊烈火的靡俄迪族长。
那是个精壮强健的男人。
安尔蒂西亚表现出不似少女的冷静,注意到男人的长相之前,目光已先在对方的身上逡巡一圈。
靡俄迪似乎偏好较高的室温,壁炉里的火势烧得猛烈,而他们一族都只穿着怪装。靡俄迪族长包裹在衣服底下的身躯,是经过锻链的结实健壮。
虽然有些失礼,但说真的还真教人惊讶。听说狂人靡俄迪会使用奇怪的咒术,安尔蒂西亚原以为他们是不擅肉搏战的软弱民族。这并不只是安尔蒂西亚对他们的印象,而是菲尔毕耶蔑视靡俄迪的族群情感。
不过靡俄迪的族长却推翻了安雨蒂西亚先入为主的观念,有着一副奔驰在战场上的强壮身躯。
或许是从他父亲——已经逝世的前代靡俄迪族长那里继承而来的。“他绝不是个软弱的男人。”过去安尔蒂西亚的父亲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靡俄迪族长有着如焚烧雪地后的黝黑肤色,漆黑的头发和眼睛都充满强大的力量。
他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虽然不至于受他迷惑,但安尔蒂西亚心中仍升起一股不为人知的念头。
如果能与他以剑会友……
站在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
而且,也是菲尔毕耶一族的宿敌。
站在这个男人面前,有那么一瞬间,安尔蒂西亚多么希望自己能以不同的方式与他相遇相识。
或许这也是她父亲……与他父亲所衷心期盼的吧。
可笑的念头只存在刹那之间。为了抹灭那样的想法,安尔蒂西亚有了劲作。
拔出悬在腰间的剑,以行云流水般优美的动作单膝点地,将手里的剑递向前,搁置在地板上。
在她身后的侍女与贴身护卫也同样把剑搁在地上。
不论男女,这是菲尔毕耶一族的礼仪。
打从一开始,安尔蒂西亚就下定决心要完成这样的仪式。
“——蛮族。”
安尔蒂西亚低头垂首,当然也听见了从靡俄迪族长口中不屑吐出的这句嘲讽。
屋里被熊熊火焰焚得灼热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但是,安尔蒂西亚的脸色丝毫未变。
因为她早有觉悟,会遭到言语的迫害。
面对抬起头,双眼瞬也不瞬凝视着自己的安尔蒂西亚,靡俄迪族长心中究竟怀抱着怎么样的感情?
只见他扭曲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发出比震动耳膜更低沉嘶哑的声音开口道:
“我的名宇叫沃嘉。菲尔毕耶的族长,报上你的名字来。”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安尔蒂西亚的名字。会这么问,只是基于礼仪。
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安尔蒂西亚也以冷淡的声音回应他的问题。
“我名叫安尔蒂西亚。”
“菲尔毕耶的安尔蒂西亚啊!”
从椅子上站起身,沃嘉咆吼似的喊道:
“你将自傲的剑放置在地,是否已有屈服于我这个狂人,成为我妻的觉悟呢!”
流窜在彼此之间紧绷的气压几乎刺痛了肌肤。
靡俄迪的族长像头野兽般笑着。
“菲尔毕耶啊,你想把剑拿起来也无所谓喔?”
这般挑衅未免过于露骨。
为了实践上一代的盟约,成群结队为了族长出嫁而来的菲尔毕耶。
还有聚众迎娶的靡俄迪一族。当着这两个族群的面——
沃嘉竟对她说,执起你的剑。
“看来靡俄迪的族长——”
对照于他的狂傲,安尔蒂西亚的声音更显得冰冷且沉静。
“似乎不晓得菲尔毕耶一族的别名呢。”
沃嘉的眉头微微一动,垂下视线瞥向安尔蒂西亚。在女性之中已算是相当高挑的安尔蒂西亚,与他相比竟还差了一颗头的高度。
“我是菲尔毕耶,安鲁斯巴特的雪螳螂。我会发自内心拿剑刺杀的——”
正面迎视沃嘉的目光,安尔蒂西亚接着说:
“只有我唯一打从心底深爱的男人。”
冰冻的空气变得更加尖锐噬人。
在仿佛会持续到永久的沉默过后——
“……说得好啊,蛮族!”
这次沃嘉则是发出连空气也为之震荡的大笑声。
接着他走到安尔蒂西亚面前,毫不在乎的以坚硬的鞋底踩在她的剑身上,伸手抬起她美丽的下颚。
“你那险峻严苛的表情的确很适合蛮族族长的称号。那我就迎娶你吧,我的妻子。”
与爱情或怜惜无关,那样的动作甚至不能算温柔。
他攫获下颚的手指力道粗暴而强悍,几乎在安尔蒂西亚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就仿佛……没错,仿佛打从心底憎恨一般。
“替菲尔毕耶一族的人们准备房间,准备举办宴会!”
沃嘉又以睥睨的目光看了安尔蒂西亚一眼,脸上依然挂着野兽般的笑容。
“你就和我同睡一间房,没有异议吧?我的妻子。”
义愤填膺——指的就是这种烕觉吧。
总算是尝到这种滋味了,露心想。
靡俄迪所举办的宴会相当盛大豪华。但那不过是正受到狂风暴雨肆虐,没有一丝温暖的极寒之地。真是场扫兴又可笑的宴会闹剧。
不愉快的负面情咸灼烧着露的五脏六腑。
拒绝那些暍醉酒的男人邀约,露独自走在长廊上。
(那个男人……)
每当能稍微歇口气时,脑子就会自动亿起,更让露感到不快。
靡俄迪的族长——就算颠覆了菲尔毕耶先入为主的观念……不,露知道自己没办法舍弃那些既定观念,更知道他是个无法让人小看的男人,所以才教人不愉快。
他根本不爱安尔蒂西亚。
没有人稀罕他的爱情。况且安尔蒂西亚也没这个想法,露是早就知道的。这场婚礼并不是以爱当基础,或许这么做也算是背离神的行为吧。
这也是一种战争,安尔蒂西亚曾这么说过。
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战争。
露虽然只在仪式上拿过剑,但遇上这场战役,露觉得自己或许也能尽一份心力——无论如何,她都想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帮上忙。
可是,安尔蒂西亚依然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决定单枪匹马亲赴战场。
(寝室真正的意义,不就等于战场吗?)
身为一个女人,还有比与不爱的男人共处一室更绝望悲惨的地狱吗?
在铺着毛皮绒毯的长廊那头,就是沃嘉的寝室。如今,那也是安尔蒂西亚的寝室了。
狠狠瞪向那一扇厚重的门扉,露注意到某个黑影,心里不由得讶异。
在寒冷的长廊一角。以木头雕刻出的恶心雕像旁,有个像被丢弃的垃圾般抱膝呆坐的男人,露认得那个身影。那阴郁的身影,只要见过就无法轻易遗忘。
“……多兹加?”
他或许想一个人独处,不过既然看见了,露就无法故意视而不见。不,或许能视而不见,但不管对象是谁都无所谓,此刻的露只想有个让自己发泄一下心里的怒气。
抱膝而坐的身影动也不动。
“真是笨蛋……”看着散落在他身旁的烈酒瓶,露懒洋洋地将肩膀倚在墙上,无奈地吐出这句话。盘踞胸口的憎恶已变形成悲痛,渐渐深然了体内的红色血液。
露仍嗫嚅着,温柔的语气宛如母亲。
“明明是不会喝酒的人,真是个笨蛋。”
坐在他身旁的露也同样伸手环抱双膝,眼前是一扇宽广的窗户,苍白的夜色映入视野之中。
轻叹了口气,露拾起倒在脚边的酒瓶,直接以唇就着瓶口仰首饮下浓郁的酒液。
虽然失去生下自己的双亲与家庭,露仍在这片山野的看顾下成长茁壮。对于饮酒或多或少也有些能耐,但过去从没这种不知节制拿酒掹灌的经验。连露都忍不住为自己此刻的粗鲁举动感到诧异。
却也因此更深刻地感受到胸臆间的炙烈疼楚,露忍不住闭上眼睛。
“……至少,今天也让我当个笨蛋吧。”
山脉的夜晚冰冷且苍白。而今天,汹涌的心痛似乎把风声也一并隐蔽了。
“放轻松一点吧,菲尔毕耶。”
出声的同时,沃嘉也执起搁在身旁矮桌上的酒杯。
肃穆地跟在他身后的安尔蒂西亚就伫立在寝室门边。
“怎么了,我不是要你放轻松一点吗?”
靡俄迪族长的这句话似乎是认真的。自己所说的话就是绝对命令,靡俄迪的男人皆是如此吗?或只有沃嘉特别专横……安尔蒂西亚在心里咕哝着,但表面上仍是一贯的平静。
“原来菲尔毕耶的女人都像蜡做的人偶呢。”
毫不隐藏那感到索然乏味的目光,沃嘉说道:
“还是害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吗?身为蛮族的族长,我还以为你有多刚强呢。原来还是有女人纤弱的一面哪。”
安尔蒂西亚仍是没有答话。
“……真是无趣,到那边坐着。”
沃嘉指示的,是放在房间中央的简朴床铺。安尔蒂西亚依言坐定,那迅速敏捷的动作依然透露着馒雅。
“说些什么来听听吧。”
啜饮一口杯中物,在靡俄迪族长的命令下,安尔蒂西亚也轻启形状优美的唇:
“婚礼之前,必须让北方的岗哨完全开放。靡俄迪与菲尔毕耶之间已经不需要再进行查问,也无需再驻兵防守了。”
“政治话题吗?”
沃嘉不屑地从鼻间发出嗤笑声。
“把政治话题带进寝室,乐趣何在?”
安尔蒂西亚的答案很简单——我并没有想从中得到任何乐趣,只是就事论事。但她并没有把真心话说出口,仍像被蜡封住嘴般闭口不语。也许沃嘉根本不期待能得到安尔蒂西亚的回答,仍自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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