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克森坐了下来,眼光依然停留在杰克身上。他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开了口,就像在和一个小孩说话。“你疯了吗?我们不做刑事辩护。我们不承接任何种类的诉讼业务。”柯克森猛地站了起来。他长额上发出亮泽的桃红色,矮小的身躯气得发抖。“这个家伙杀害了本公司最大客户的妻子。在这个时候,我们尤其不能从事这项业务。”他尖叫着。
“这话说得并不全对。我们以前是不承接刑事辩护业务,可现在我们开始承接了。丹,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我学到过受指控的犯罪嫌疑人在证实有罪之前都是无罪的,你可能把这个原则忘记了。”杰克微笑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柯克森。“400万美元对60万美元。还是滚到一边去吧,混蛋!”
柯克森缓缓地摇了摇头,转了转眼珠。“杰克,你可能还没有完全理解本公司在承接新业务项目前所经过的必要程序。我会让我的秘书把有关条文送一份给你。与此同时,希望你采取必要步骤使得你本人和本公司立即与此案脱钩。”
柯克森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他转身要走。杰克站了起来。
“听着,丹,我已经接了这个案子,我要参与此案的审理,我不管你有什么看法,也不管本公司政策上有什么倾向。你出去的时候请把门关上。”
柯克森慢慢地转过身,那双棕色的眼睛盯住杰克。“杰克,走路要小心一点。我可是本公司的主管合伙人。”
“我知道你是,丹,所以你出去时应该设法关上那个该死的门。”
柯克森二话没说,转身关上了房门。
回荡在杰克脑海中的撞击声终于平息下来。他又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几份文件快要脱稿了。他想在受人阻拦之前尽快递交过去。他把文件打印出来,一一签名,然后亲自给邮差打了个电话。做完了这一切,他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此时约有9点了。可他还得要出去,他要在10点钟见到卢瑟。杰克满脑子都是要问当事人的问题。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在草地广场寒风凛冽的夜晚。还有卢瑟的眼神。杰克自然可以提问题,他只是希望对方愿意提供答案。
他匆匆穿上外套。五分钟之后,他钻进汽车,行驶在通往米德尔顿县监狱的大道上。
根据弗吉尼亚州宪法及刑事诉讼法,州法院必须向被告移交一切释罪证据。没有履行这一程序后果将糟糕透顶,因为它可以导致州助理检察官职业上的翻车,更不用说废除定罪、让被告得以上诉解脱嫌疑了。
现在,这些条条框框正让塞思·弗兰克大伤脑筋。
他坐在办公室,思考着不到一分钟行程之外的牢房里那个孤孤单单的囚犯。使弗兰克心烦意乱的不是卢瑟外表的镇定和温雅。在他逮捕的穷凶极恶之徒中,有些看上去就像刚从教堂的唱诗班里走出来,而事实上他们只是为了几声开心的大笑刚刚用枪打破了某人的头颅。戈列利克正在拼凑案件证据。他有条不紊地搜集了一大包短线,一旦在陪审团跟前编织起来就可以为卢瑟做一条漂亮又结实的领带,以便让卢瑟·惠特尼用它来勒死自己。令弗兰克心烦意乱的也不是这个。
让弗兰克心烦意乱的是,所有的细节仍然不能全部碰头。伤口。两把手枪。从墙上挖出的一颗子弹。现场经过卫生处理,洁净得就像手术室里一样。那个家伙去了巴巴多斯旋即又返回美国本土,卢瑟·惠特尼可是个职业窃贼。一连四天,弗兰克花了大部分时间尽最大可能掌握了卢瑟·阿尔伯特·惠特尼的全部有关情况。他犯罪的手段真是非常高明,要不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此案很可能就会永远地悬而不决了。他盗窃了好几百万美元,这对警方来说是一条隐淡的线索。然而,离开美国后不久这狗娘养的又回来了,职业罪犯是不会干这些傻事的。弗兰克本来还认为他回来是为了女儿的缘故,可他后来和航空公司核实了一下,结果发现,早在弗兰克和凯特策划诱捕计谋之前,化名旅行的卢瑟·惠特尼就已经返回美国本土了。
可问题是:他真的应该相信卢瑟·惠特尼有检查克里斯婷·沙利文阴道的理由或动机吗?此外,有人曾企图谋杀这个家伙。在弗兰克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他的问题在逮捕嫌疑犯之后反倒比拘禁嫌疑犯之前还要多。
他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想掏出一支香烟来。嚼口香糖代替吸烟的做法早已告一段落了。他准备于明年继续尝试下一轮的戒烟计划。他此时一抬头,看见比尔·伯顿正站在他的面前。
“塞思,虽然我不能证明我的设想,但我要告诉你我对此事原委的看法。”
“你确信总统对沙利文说过?”
伯顿点了点头,拨弄着弗兰克办公桌上的一只空茶杯。“我刚刚见过他。我当初应当提醒他不要透露风声。对不起,塞思。”
“妈的,他可是总统,比尔。难道你能告诉总统他该怎么做吗?”
伯顿耸了耸肩。“你有什么想法?”
“有意思。这事我不会听之任之的,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沙利文在幕后操纵,我也要煞一煞他的威风,挫一挫他的锐气,我才不在乎他有什么辩解。那一枪若不出意外,有人就早已命丧黄泉了。”
“不过,沙利文做事你是了解的,所以你不会找到多少证据。那个枪手说不定已改头换面到了太平洋上的某个岛屿,还有100个人发誓证明他从来就没有去过美国。”
弗兰克在工作日志里已做好了记录。
伯顿打量着他。“能从惠特尼日中套出什么吗?”
“这主意不错。不过,他的辩护律师已经封住了他的嘴巴。”
伯顿显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是谁?”
“杰克·格雷厄姆。以前在特区的公设辩护律师处工作,现在是一家颇有影响的法律公司里举足轻重的合伙人。他和惠特尼交情笃深,很受惠特尼的信任。”
“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弗兰克把一根搅酒棒弯成了三角形。“他做事是心中有数的。”
伯顿起身要走。“什么时候提审?”
“明天上午10点。”
“是你押送惠特尼吗?”
“是啊。你到时愿意过来吗,比尔?”
伯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这事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怎么啦?”
“我不愿向总统泄露任何消息,这就是原因之所在。”
“你不认为他们还会设法生事吗?”
“我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作出特别安排的。”
弗兰克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仔细照看这个伙计,塞思。他与在格林斯维尔的死囚行刑室有约。”
伯顿走了。
弗兰克在办公桌旁坐了好几分钟。伯顿说得有理。说不定他们又要设法生事。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说了一会儿,然后挂上了听筒。为了押送卢瑟,他已采取了一切他能想到的预防措施。弗兰克这次充满信心,不会泄露消息的了。杰克把卢瑟撇在讯问室,独自沿着走廊走到咖啡售货机旁。在他前面是个大块头的家伙,穿着考究得体的套装,身体优雅地侧向一边。杰克打他身旁经过,那人正好转身。两人砰然撞在一起。
“对不起。”
杰克揉着他的一侧肩膀。那人放在枪套里的手枪将他的肩膀碰得生痛。
“没关系。”
“您是杰克·格雷厄姆,对不对?”
“那要看提问的人是谁。”杰克上下打量着这个家伙。他带着枪,显然不是记者,倒是更像警察。他同自己握手时,手指就在乱动。他的一双眼睛在审视你面孔的每个部分,但却让你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
“比尔·伯顿,在美利坚合众国特工处工作。”
两人握手。
“我可以算是总统对此案调查发表看法的传声筒。”
杰克紧盯着伯顿的面孔。“对了,我在那次新闻发布会上见过你。我猜想你的上司今天上午很开心吧。”
“现在除了美国之外,整个世界都一团混乱,要不然总统是很开心的。至于你的那个当事人,嗨,我的感觉是:法庭说他有罪他就有罪,由不得你。”
“我同意。你愿意加入我这个案子的陪审团吗?”
伯顿咧嘴一笑。“悠着点儿。和你交谈很愉快。”
杰克把两杯咖啡放在桌上,又看了看卢瑟。他坐了下来,望着自己那本只字未记的标准拍纸簿。
“卢瑟,如果你还不向我透露实情,我可得根据需要来编造了。”
卢瑟一口一口地呷着那杯浓烈的咖啡。他看着铁窗外警察局旁那棵光秃秃的橡树。已经下起了一场大雨雪,气温骤降,各个街道此时已经一片狼藉。
“你想知道什么,杰克?你还是帮我和他们交涉一下吧。这样就省得大家出庭了。把事情尽快了结算了。”
“你可能有所不知,卢瑟。你听我说说他们将和你怎么交涉。他们想把你绑在轮床上,往你的胳膊里扎上一支针管,再往你的身体里注入让人痛苦不堪的致命毒液。他们就把你当作一件化学实验仪器。现在,州法院实际上也给死回以选择的自由。所以,你可以选择坐电椅,让它来煎炸你的头颅和脑浆。这就是他们和你的交涉。”
杰克站起身来,望着窗外。他的脑际闪过一幅醉人的画面:一个幸福的夜晚,在那幢豪华的大楼里,壁炉里的火苗暖融融的;楼前那个开阔的庭院里,可爱的小杰克和小詹妮弗们在追逐嬉闹。他使劲地咽了咽唾沫,摇了摇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然后又一次看着卢瑟。
“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卢瑟还是第一次像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杰克。
“卢瑟,请你把案发原委告诉我,好吗?当时你可能是在那个房子里,你也可能盗了那个保险柜。但是,你绝对不会和那个女人的死亡有牵连,你也根本无法使我相信你和那个女人的死亡有瓜葛。我是了解你的,卢瑟。”
卢瑟微笑着。“是吗,杰克?也好,或许有一天你会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杰克把拍纸簿扔进手提箱,咔嗒一声合上了。“我要辩诉你无罪。也许在我们上法庭以前你能想通这个问题。”他顿了顿,又轻声细语地补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及时改变主意。”
他转身要走,卢瑟一只手落在杰克的肩膀上。杰克转过身来,他看到卢瑟脸上的肌肉在抖动着。
“杰克。”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好像他的舌头有拳头一般大小。“我要能告诉你,我自然会对你讲。可一旦说了,对你、对凯特、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对不起。”
“凯特?你在说什么?”
“再见,杰克。”卢瑟转过脸,凝视着窗外。
杰克看着自己的这位朋友,摇了摇头,敲门叫来了看守。
湿漉漉的大团雪花停了,从空中开始坠落无数的冰雹,敲打着车窗玻璃,就像有人一把接一把对着上面抛掷砂砾似的。柯克森根本没有在意恶劣的天气。他在紧紧地盯着洛德。这位主管合伙人的蝶形领结稍稍斜了一些。他从车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歪着的领结,于是恼火地将它拽直。他气愤,怒不可遏,长长的额头此刻变得通红。这个小狗日的,他会有苦头吃的。还从来没人敢像那样对他说话呢。
洛德在玩赏着那些装点市景的黑色浓团。他的右手拿着一支点燃着的大雪茄。他脱去了茄克衫,那个肚子可真是个庞然大物,都挨着窗玻璃了。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浆洗得极为挺括。上面还绣着由他姓名的首字母组成的花押字。背带裤上的两条红色背带映衬着雪白的衬衫,格外显眼。他紧盯着窗外的一个身影冲过街道,疯狂地追赶一辆出租汽车。
“他在破坏本公司……你……和沃尔特·沙利文之间的关系。沃尔特今天早晨读到报纸时他该怎么想?!你可想而知。他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律师居然为这个……这个人作代理。我的上帝!”
小矮人的一通讲话洛德只听进去只言片语。他有好几天没有接到沙利文的电话了。给他的办公室和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好像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这种做法可不像那位老朋友的风格,他与同属名流的圈内人物一直是保持着密切联系的。长期以来,他桑迪·洛德可是圈内的积极分子。
“桑迪,我建议立即采取行动对付格雷厄姆。此事我们不可听之任之,这将开出一个恶劣的先例。如果他的代理人是鲍德温我就不在乎了。妈的,鲍德温是沃尔特的熟人。这种令人扼腕叹息的局面也定会让他大发雷霆的。今晚我们可以召开一个管理委员会成员会议。我想不费多长时间就能得出结论。然后……”
洛德终于忍不住了。他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柯克森没完没了的唠叨。
“此事由我来负责。”
“可是,桑迪,作为主管合伙人我相信……”
洛德转头看着他,球状大鼻子两侧一对血红的眼睛像两支利剑刺进那个纤弱的身躯。
“我说过,我会处理此事的。”
洛德又转头朝窗外看去。柯克森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洛德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令他心烦意乱的是有人企图杀害被指控谋杀克里斯婷,沙利文的那个男人。然而,现在和沙利文却无法联络。
杰克将车停好,朝街对面望了望,又闭上眼睛,可还是无济于事,因为那些装饰性汽车牌照似乎已印在他的大脑里面。他跳下车,在车流中左躲右闪地穿过了滑不卿溜的街道。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转动门把手。
詹妮弗坐在电视机旁的那把小椅子上。她身着黑色短裙,脚穿黑皮鞋和一双带有图案的黑色长统袜。上身是一件雪白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条光彩夺目的绿宝石项链,让小小的房间里熠熠生辉。他那个破旧的长沙发上盖着床单,床单上又小心翼翼地披上了一张完整的紫貂皮。他进来了。她正在对着电视机扣击着手指。她看着他,一言不发,两瓣鲜红的厚嘴唇噘得紧绷绷的,差点成了一条竖线。
“嗨,詹!”
“最近24小时以来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杰克。”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手指依然在扣击着,咔哒作响。
“不得不奔波啊,你知道。”
他脱掉外套,解下领带,走进厨房拿出了一瓶啤酒。他与她面对面地坐在长沙发上。
“嗨,今天我接到了一笔新的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