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纵小心行事,将秘信写于帛上,置于蜡丸中,遣家童间道而行,这才送至郭子仪军中。这一年,战神郭子仪已七十岁了。平息完“安史之乱”后,他又于两年前平息了仆固怀恩的反叛,此时正在军中休养。
接到密诏后,他随即起兵。对周智光来说,这仗没法打了。还未交战,他就被部下刺杀,献首级于郭子仪军中。
却说时光流转,三十年后,即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当年周智光军中的属下崔颙,已为官宋州,一日晨升衙,手下禀报,有一人投递名片,说是故旧。崔颙好奇,名片上的姓名,并不熟悉。于是召见。来人已是白发,落座后相视良久,缓缓道:“明公曾在华州刺史周智光手下,当年为我鸣不平……”
往事浮现,崔颙乃悟,来人正是自己以前的同僚邵进啊。
崔颙唏嘘良久,这是现实,又似梦境,其人当年已死,而今却活生生地坐于眼前。
无须多问,崔颙大宴故人,互相诉说三十年的遭遇,知邵进这些年一直漫游各地,做了自由自在的行脚之人。及至宴罢,崔颙想挽留邵进,后者婉拒,没办法,只好赠之以丝绢,以表情谊,邵进不受,拜别而去。
死亡游轮
贞元年间,李师古于一日闲暇,宴请幕僚及宾客,宾客中有一位术士甲,善占卜,做预言。在席间,李师古好奇地问:“先生果真善预言未来?”
术士甲笑:“略知一二。”
李师古说:“那你看看在座之人,在未来几天内会遇到什么事。”说罢,指向他的部下皇甫弼、贾直言等人。
术士甲道:“十日内,这几个人均遇重祸!”
众人皆惊。
术士甲又指着李师道的一个部下王生说:“此君之祸更重,且与马有关。”
尽管人们都很惊诧,但毕竟以为是席间之谈,所以没过几天就将此事忘记了。
这一天,李师古的另一个部下魏某装修庭院,凿地为池,注入流水;又将挖出的土堆积起来,足有十数丈高,并在上面修建了亭子。
建成之日,魏某的同事皇甫弼、贾直言、王生等人前来祝贺。魏某于高亭上设宴相待。高亭上,极目远望,神清气爽,众人极乐。后来,大家都喝多了,灾难也来了。
高亭下所积之土突然坍塌!
众人都从上面掉下来,大多骨折。这些人里,正有那个王生,他的脑袋碰到了地上的角马木(即长钉),钉子穿脑而过,致其当场死去。
术士甲预言得很准。
但下面的故事中,预言师不止一个,可以说人人都是预言师。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只要那位卢姓主人公一出现,大家不用猜,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主人公是个叫卢婴的书生,他客居扬州。
此人风神文采,冠盖淮南,人称卢三郎。如果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好奇的。说的是,卢婴“妨人”:他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有灾祸发生。比如去某人家做客,过不了多长时间,主人家的孩子或落井淹死,或被火烧伤。最初,人们还以为是巧合,但累以时日,发现并非如此,所以大家都躲着卢婴。
当时,一位叫元伯和的人在扬州任兵曹参军,负责该地区的军事和缉拿事宜。上任伊始,他就听说这里有个叫卢婴的人,慕其才,召见了他。当然,最主要的还在于,元伯和不怎么相信卢婴有妨人的功能。
这天中午,元伯和在厅堂设宴,属下、宾客皆至,由于卢婴也在座,所以大家都很紧张。不过,知道底细的人并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卢婴虽妨人,但只妨主人,也就是说有危险的是元伯和。
与其说这是一次宴会,不如说大家都在等待着异事发生。
宴会进行到最后,元伯和笑:“都说卢婴为异人,我看也和普通人一样啊。我家有没有孩子落井?”
“没有。”属下回答。
“我家有没小孩被烧伤?”元伯和继续问。
“没有。”属下再答。
元伯和对在座众人说:“你们认为卢婴奇异,灾祸之事均灵验,是因为你们命软,抵不过他。我怎么就没事?”说罢,元伯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候,元伯和的属下飞奔入内,称一队士兵包围了元府。
淮南有居客卢婴者,气质文学,俱为郡中绝,人悉以“卢三郎”呼之。但甚奇蹇,若在群聚中,主人必有横祸,或小儿堕井,幼女入火,既久有验。人皆捐之。时元伯和为郡守,始至,爱其材气,特开中堂设宴,众客咸集。食毕,伯和戏问左右曰:“小儿堕井乎!”曰:“否。”“小女入火乎!”曰:“否。”伯和谓坐客曰:“众君不胜故也。”顷之合饮,群客相目,惴惴然。是日,军吏围宅,擒伯和,弃市。时节度使陈少游甚异之,复见其才貌,谓曰:“此人一举,非摩天不尽其才。”即厚与金帛宠荐之。行至潼关,西望烟尘,有东驰者曰:“朱泚作乱,上幸奉天县矣。”(《独异志》)
结果是:元伯和被逮捕,随后处死于街市。这不是军士哗变。灾祸的源头在遥远的长安。
唐代宗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当朝宰相元载因贪污受贿,被代宗皇帝下令抄家,判处死刑。熟悉唐史的人知道,元载是中唐重要人物,为人圆滑而有心计,先后协助代宗皇帝解决了两个著名的宦官鱼朝恩与程元振。
两个巨宦死后,作为宰相的元载成了朝中首要人物,结党营私,贪财无度,甚至明目张胆地接受贿赂。
代宗本来就以疑心重著称,面对权力和欲望日益膨胀的元载,他决定出手了。他不但处死了元载,而且抄其全家,直系亲属多受牵连。而元伯和,正是元载的长子。斩杀了元载后,代宗飞令传檄扬州,叫人逮捕元伯和,并就地处死。
不说元家之事,只说卢婴。像他这样的人,谁敢留在身边?
此时,陈少游任淮南节度使,主政扬州,听说卢婴之事,甚为好奇,冒险接见了他。见面后,即被卢婴的谈吐与博识征服,对手下说:“我当为朝廷举荐此人,非最高官位不能发挥他的才能。”
就这样,陈少游向朝廷推荐了卢婴,又叫人护送他去长安。此时唐德宗已即位,时为建中四年(公元783年)。
当卢婴一行人西至潼关时,远望长安方向烽火连绵,问东奔路人,答:“长安出现大事变!途经长安去镇压藩镇之乱的甘肃泾原士兵因不满朝廷的待遇,突然发动暴乱,皇帝已逃往奉天县了!”
周围的人都望着卢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卢婴仅仅是妨人,那么前推几十年,玄宗开元五年(公元717年)发生在长安郊外的风景胜地曲江的事件,预示的就是一种宿命了。
讲述下面的事件前,先看看开元五年还发生了些什么事:
这一年,长安周围的关中地区收成不佳,正月时,太庙又突然坍塌一角,玄宗很不高兴,将先帝牌位移于太极殿,并为此辍朝五日;
未几,他去洛阳出巡,并宣布大赦天下;
同时,他寻访开唐功臣的子孙,无爵位者,一律晋封;
夏六月,杜甫的老家河南巩县暴雨不止,这一年,诗人五岁;
七月中,陇右节度使郭知运攻击吐蕃,战而胜之;
秋九月,朝廷宣布恢复旧制,改名称浪漫的紫微省为中书省,黄门省为门下省;
到了十一月,契丹首领松漠郡王李失活来朝,娶永乐公主而归……
这样的记载放在波涛汹涌的史书中,当算得上是比较平淡了。但在这一年春,负责监视天象的司天监工作人员的秘密报告,让这一年的历史显得不那么平常了。
这天早上,玄宗刚起床,突接司天监秘奏,称昨夜观测天象,见群星异常。
玄宗惊问:“具体会发生什么灾难?”
司天监工作人员朝前走了几步……
皇帝听后,愀然色变。不说皇帝为什么惊讶,只说开元五年,有名新科进士,叫李蒙,与他同期金榜题名的还有另外三十七人。在以科举取士的唐朝,中了进士,就等于步入了官场,走上了仕途,这三十八人正是大唐精英所在。而李蒙,不但中得进士,还成为一名公主的女婿。
玄宗在得到司天监密报后,悄悄接见了李蒙的岳母,即那位公主:“最近如果有什么盛大聚会,尤其是新科进士组织的,千万不要叫你家女婿去。”
公主问因由,皇帝缄默。此乃天机,作为皇帝,他也无权泄露。
唐朝时,进士考试,在每年一月,二月公布成绩,到三月初三,皇帝会在郊外的曲江边设宴招待新科进士。这期间,进士们也会自己组织一些宴游活动,以示庆祝。这就是唐朝著名的“曲江宴”。宴罢后,他们会在慈恩寺大雁塔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登上彩船,泛游美丽的曲江。对很多唐朝人来说,一生中最欢乐最得意的时光莫过于此。
就在司天监密报天象时,开元五年的新科进士们正在筹划着一次曲江聚会。
聚会之日,人声鼎沸,曲乐飘飘。此时,李蒙正被他的公主岳母关在昭国坊寓所中。昭国坊为长安著名街区,不少显贵之士在此购房。后来,诗人白居易、韦应物等人也都在此居住过。前者有诗《昭国闲居》:“贫闲日高起,门巷昼寂寂。时暑放朝参,天阴少人客。槐花满田地,仅绝人行迹。独在一床眠,清凉风雨夕。勿嫌坊曲远,近即多牵役。勿嫌禄俸薄,厚即多忧责。平生尚恬旷,老大宜安适。何以养吾真,官闲居处僻。”
公主一再嘱咐李蒙最近不要参加宴游。后者当然不明白为什么,问题在于公主也不明白,她只是在执行皇帝的嘱托。但现在,李蒙听到从曲江边传来的乐声后,不免心神摇荡,心想:管不了许多了,这大好春色,自己作为新科进士,如何能自闭庭中?于是他找了个机会,翻越出了院子,穿过昭国里的坊门,直奔曲江。
来到曲江边,李蒙见其他进士都已上了船,船上歌妓美女,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大家望见李蒙后,一起喊他的名字。李蒙更是激动,飞步掠过明媚的花树,一路狂奔。可以想象,他一边跑着,一边大约还喊着“等等我”之类的话。开船前,他终于跳了上去。他很兴奋,终于赶上了。
没错,他拼命赶上的,是一艘即将沉没的死亡游轮。
怎么沉没的呢?这一年春天,江水暴涨。李蒙上船后,即兴写了篇《曲江游宴序》,文辞特别美,其他进士都欲先看,为此发生争抢,导致船体倾斜,最终覆于美丽的曲江。
一船皆死的都是新科进士,除了李蒙外,还包括裴士南、梁褒、李捎云等人。可以说这是当年最大的事件,让唐朝的人才库损失惨重。
时光奇遇
唐人李亢所著《独异志》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淝水之战前夕,有一队人马悄悄行进在通往洛涧的山路上。
这队人马有一千五百人(檀道鸾的《续晋阳秋》中说有三千人),带队者是王蓬,当时任参军之职,一个玄学论者。他奉命支援著名的北府兵前锋刘牢之将军。后者正在淝水附近的洛涧与前秦苻坚的先头部队激战。
由于行军中出现了某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王蓬带着士兵赶到洛涧时,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他们在临近洛涧的一个叫冶溪的地方,整整耽误了三天。
关于行军耽搁的原因,在后来的野史笔记中有过一些记载,但说法各异。其中,李亢《独异志》的记载最奇怪:“时淝水接战,晋参军王蓬率北府兵趋洛涧,援牢之。至冶溪,有偃旗潜行山道,蓬以弩箭攻之。哗,有器鸣,火焰出,声震于野。北府兵有中火焰者,遂仆地,血流不止……”
看来,在抵达洛涧前,王蓬的军队已经和敌人相遇。
按李亢记载,王蓬遇到的只是一小股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军队,而且他没有道出这支小股部队来自何处。
现在,可以大致推测一下当时的情况:
由于前方战事吃紧,而且淝水一战关系到东晋王朝的生存,所以王蓬下令叫士兵星夜兼程,直趋洛涧。是日行至冶溪,洛涧在望,天色已晚,前军点燃火把。就在这时,一队形迹可疑的军队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山道上。
当时,有可能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助手:“参军大人!怎么回事?不会是秦军来袭吧?”
王蓬:“慌什么?”
助手:“他们好像朝我们这边过来啦。”
王蓬:“熄灭火把,弓箭手准备。”
随后,王蓬率领士兵埋伏于山路旁。当那一队人马进入包围圈后,王蓬下令乱箭齐发。
这是一次真正的伏击。
随后的情形,如《独异志》描述:“寇多中箭,仆于马下。”显然,作者认为王蓬遇见的是前秦的军队。王蓬此时大伤脑筋,因为按记载,当那队人马缓过气来时,使用了一种奇怪的火器,叫王蓬的士兵伤亡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助手灵机一动:“何不用火攻?”
王蓬马上采取了这个建议。
他的士兵掷枯枝于山道上,然后以硫硝裹布,火箭攻之。由于地形有利,山风乍起,加之夜色掩护,很快,王蓬的军队又占了上风。很快,被夹在山道上的那支小股部队就投降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独异志》中的这几句话:“……初,日色昏昧。后火起,观敌旌旗已残,上书‘常胜军’三字。其弃盔者,皆黄发,鹰鼻陷目,一如羯人。”
根据上面的描述,经过反复探究,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断:
东晋北府兵参军王蓬在冶溪遇到的小股部队,是由英国人戈登率领的洋枪队(又称“常胜军”)。
先不要惊讶。
据许文佑先生的《天平战纪》记载,1864年3月底,戈登所率领的洋枪队在江阴华墅被太平天国后期猛将康王汪海洋击败,八百人被歼,戈登率剩下的二百多人渡江而退,欲转赴合肥,“至定远炉桥遭袭击,戈登仓皇逃逸。后转赴苏州,重募士兵,会合李鸿章,攻击常州太平军护王陈坤书部”。
此处的炉桥就是东晋时的冶溪。不过,一向以著述严谨著称的许文佑先生在这里含糊其词,并没有说明戈登是被谁所袭。
王蓬为什么与戈登在冶溪相遇?没有人能够做出解释。但当时的情形不难想象。
由于士兵多中箭伤,加之一路溃败下来,身体十分疲惫,尽管有毛瑟枪在手,但在火攻的面前,戈登的士兵很快放弃了抵抗。王蓬率领他的北府兵军士包围了上来。他们重新点燃了火把。借着光亮,王蓬和他的士兵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张奇异、惊恐的面容。
这时候,清凉的山风徐徐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