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和学校是很不一样的。在学校面对的是同一份试卷,同一套阅卷标准,差距在这里被缩得很小。一到社会,人与人立刻显出参差不齐来。当你还在揣着笔四处考试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在学习数钱了。古文山尝到了一个想要白手起家的男人在外拼搏的不易。
或许因为身处异地,彼此都更缺乏安全感,两个人的矛盾和摩擦开始变得频繁而尖锐。方玖鲤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再像从前一样事无巨细地关心她,第一时间解决她的问题,把她摆在首位。而古文山解释几次之后也就失去了耐心。他的烦心事已经快把大脑塞满了,本来期望每天与她沟通时,能放松一些,获得前进的力量。可是慢慢的,这种沟通变成鸡肋,进而变成了众多烦心事中的一种。
他悲哀地发现,从前拼命加班也要挪出时间给方玖鲤打电话的自己被生活的繁杂埋葬了。
他也很害怕这样的改变。有一天晚上,他带着关武胜等一帮人喝翻对方所有人,同事喝趴下了,对方也喝趴下了,只有他一个人对着满桌的杯盘狼藉,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他看着人们喝成一滩烂泥,还相互扶持着要去找乐子,又看到自己印在壁砖上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胃里难受的厉害。他忽然好想方玖鲤就在他的身边,这样他可以靠在她的身上让泪水流下来,这样他可以指着这一切信誓旦旦地跟她说:“你看,我尽力了,我真的很拼命。”
然后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她立刻埋怨他怎么这个时候打来,会吵醒其他人,然后就跟他说电脑坏了,论文写了一半就存在里面,不知道该怎么办云云。
古文山听着这些,眼神就一丝一丝地慢慢暗下去,肩膀也微微地塌下去,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方玖鲤在说什么,就那样放空地听着。直到方玖鲤在那头埋怨起来:“你听到没有啊?”他凝滞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了句:“小妖,我好累。”
分手那天,古文山也哭了,他想告诉方玖鲤,原来先放弃一个人也没有那么轻松。他想告诉方玖鲤,曾经她是他全部的梦想。他曾经那样用心地规划过属于他们的将来,他曾经那么真心幻想过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会有的幸福瞬间,他曾经那么固执相信,直到老去,他们都会守在彼此的身边。难过是因为舍不得,并不是因为内疚。他宁愿坚信方玖鲤还能给他继续下去的理由,也不愿意就这样背叛她。
就这样,无论是懊悔,还是留恋;无论是不甘心,还是不理解,人生并没有往预期的那个方向发展,他们的青春充满了明亮的色彩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留下破碎的裂痕。或许正因为狂妄无知,固执地想把自己绵薄的爱情坚守到最后,当梦想被现实的大海冷冷拍下时,才无法接受,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的一切不过是那么不堪一击,才会恨不得离开,恨不得逃避。
时空轮转,在每人的青葱时期,古老的情节不断地上演。但是属于那个人特别的气息,神情,习惯都会在漫长人生中凝成一个鲜明动人,至死不灭的死结,像美人眉间的一点朱砂。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都会像歌里唱的那样:岁月掩盖不了曾经的笑容,梦中的姑娘,她依旧长发盈空。
作者有话要说:
☆、偶遇
“小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她身后。
方玖鲤转身一看,是一个彪形大汉。好熟悉的脸,竟是关武胜,脱口而出地招呼道:“二爷?”
关武胜上下打量眼前人,啧啧感叹:“这是过了多少年?走在路上偶然遇见,我绝对不敢认你。”
方玖鲤:“你怎么在这儿?”
关武胜回头指了指导引牌上的logo:“跟着老三打江山啊。倒是你,好多年没见了。”
老三,就是古文山,因他名字里有个“山”,便莫名其妙地坐上了第三把交椅。“关二爷”,“老三”,“小妖”,“莫莫”……曾经总此起彼伏地呼应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开的几个名字,一下子被时光拉得那么远。方玖鲤不禁也叹气:“是啊,真的好多年了。”
“靠!”关武胜骂起来,“前几天我路过A大,妈的连门口的咖啡馆都开垮了,宿舍守门的阿姨换了人,门口的几棵老树也被砍了,说是威胁学生安全,威胁他妈的安全,把老子的回忆都毁完了。”
方玖鲤没回去看过校园,在她的心目中,A大的宿舍楼外是亭亭如盖的梧桐树,如乐府诗中所写的那样“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叶缝把阳光剪成一段一段的金线,太阳就成了一颗巨大的蒲公英绒球。南方气候暖,无论是仲夏还是隆冬,宿舍楼都罩在一片浓荫之中。当时嫌它们挡了光,带来了阴冷幽森,冬天的时候抱着暖手宝喋喋不休地抱怨,现在它们被人砍了,心里竟有一丝怅惘。
“算逑,不说这些了。”关武胜摆了摆头,重新露出笑容来:“一起吃个饭吧,小妖。”
就在Fungjilia楼下随便找了个中餐馆。饭菜上来,就开始动筷,说拘束是真不拘束,只是比想象中的“故人相逢耐醉倒”少了几分热闹。从前,他们四个坐在烧烤摊上,身边环绕着鼎沸的人声,嘈杂的流行音乐和浓白的烟气,你一言我一语,你一筷子我一口地吃得多开心,没话也要找话说上两句,如今隔着漫漫五年,许多心结搁在心里,却不知从何开口,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坐。
关武胜先忍不住问:“莫莫过得怎么样?”
关武胜,一个粗暴简单却又嘴硬到死的人,但凡是好话,总得反着说,一副欠打的模样。
方玖鲤忍不住感慨:“当初让你追,却摆一副死脸,说下那些狠话。若你们当初好了,她或许不会碰上那个渣男。”
方玖鲤口中的渣男是一个叫魏景锐的男人,是莫道怡做暑期兼职时认识的。那时他穿着合身的素色衬衫,领口和衣袋用深一度的单色点缀,干净柔和,考究的牛仔裤让他在休闲中显得挺拔。工作的时候强势而利落。强势是一种符咒,常常召唤出女人骨子里的柔情与依恋。休息时,莫道怡倚在他的臂弯里,听他讲出差的各种见闻,如西安的海碗小吃、南京人管女朋友叫“潘西”、腰果的种子长在果实的外面、吃蟹中毒可以服紫苏汁……就好像听了什么魔咒,中邪一般地掉入情网里。
那时候她每周末兴冲冲地等南来北往的大巴,心里塞满甜蜜,夜夜把电话粥煲得火热……可惜时光匆匆走到剧情的终点,不知是两地分隔还是别的什么,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只记得某天莫道怡回来学校,把行李摔在门口,直径爬上铁架床,昏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水米不进,第二天下床,形容憔悴,眼睛肿成一线,还强颜欢笑,谁问都不说,她只是耍宝,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是多么的凄凉。
想起莫道怡,关武胜有些恍神,好像周围的喧嚣尽皆如潮般退去,直退得他头脑空空,忘记了今夕何夕。记忆定格在那一刻:莫道怡穿着有些松垮的湛蓝色上衣,白皙的长腿直直地从短裤筒里延出来,伸进泛白的旧球鞋里,美得青春无敌。他听见老三说,这个人是弟妹的舍友。
想起一句歌词来:“匆匆那年,我们见过太少世面。”
“不经历渣男,怎么懂真爱?”关武胜笑了:“还好我没在她一棵树上吊死,外面美女多得是。”
方玖鲤愤然:“活该你单身。人家早就找到好归宿了。”
纵然往事成风,初听到这个消息,爱逞一时口舌之强的关武胜还是感到喉咙在刹那间被掐住了,嗓音也带上一种粗糙的干哑:“你又知道是好归宿?”
关武胜还记得从前听莫道怡说起魏景锐,大家也曾以为好归宿。既然是好归宿,那他也没资格再说什么。可是时隔不久,这个“好归宿”曾令自己无可奈何给莫道怡拭泪,她在自己的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好像要把内心全部的悲苦都承载于泪水,然后任它们大滴大滴地砸落下来,直把他的心搅得落花流水。
为什么不是自己呢?当初为什么不把她抢过来?
方玖鲤今天的疑问,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在折磨他了。
那时,关武胜守着痛哭着的莫道怡,心疼地发狂,那种心疼不是陡然而起,掀起万丈波澜的那种,而是不可抑制地从塞得满满的心中缓缓地溢出来,把一颗快要气炸了的心划得千沟万壑。
关武胜的反问让方玖鲤词穷。她哪里知道呢?
关武胜叹了口气,盯着方玖鲤,认真地说:“小妖,你回来吧。”
往事那样清晰地迎面袭来。她也曾求过古文山:“我们回去吧。”而古文山的回答也犹然在耳。
方玖鲤微微摇头:“回不去了。”
关武胜放下筷子,叹息了又叹息:“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当初根本没背叛你,那时候他只想通过梁芙向梁家求助,他们没有在一起。”
是。当初她看到了照片,就一厢情愿地觉得撞破了□□,拿着手机要他解释那是什么。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度,现在回想起来都令自己难堪,古文山又怎么可能会好受。所以他连解释都没有,直接说:“分手吧。”两手都使劲儿攥着过往,神经都高度紧绷,反而给了他离开的理由。
“可是他毕竟利用了梁芙对他的好感,而且他痛恨过我。为了甩掉我,他那样伤害我,恨不得我马上消失……”方玖鲤也放下筷子,微微拔高了声音。
古文山的心毕竟不在自己身上了,Fungjilia成了他全部的心血,梁家成了他雄厚的资本后台。若真的能复合,又怎么会拖到今日?心不由泛起酸楚来,清醒地说:“虽然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彼此都有不对的地方,但你我都清楚,梁家,在他的心里是何等重要的存在,他当时的确曾为了成全梁家对他的期望而逼我离开。”
“方玖鲤,话不是这样说的。”关武胜气得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个性要强,不肯服输,这我知道,可你也明知道老三脸皮子也薄,也自负得要命,为什么还拿钱来刺激他?”
方玖鲤,愿我们的名字永不被一同提起,从此两不相欠。
“谁拿钱刺激谁?”方玖鲤想起那条银行信息,无奈地闭上眼睛,“你可知道,他为了保住他梁家女婿的身份,大大方方地给我汇了一笔分手费,整整五千万。”
关武胜瞠目结舌:“这不是你让你那个好哥哥汇给老三的创业资金吗?”
“我?我哥哥?”方玖鲤只觉晕头转向,“不,不可能,那个时候哥哥已经过时了,他又怎么可能会给古文山汇钱?”
“过世了?!”关武胜难以置信地看着方玖鲤,“那,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些钱是我的?”方玖鲤扶住微微发痛的额骨,思绪乱到了极点。
“我亲耳听到的,小妖!”关武胜喊起来,“那时候我跟老三在办公室加班,正好你打电话过来,打的座机,我没注意就按了免提键。听到是你的声音,我还取笑老三,说要回避。他没有理我,也没有拿起电话,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心想你们是不是吵架了。那通电话打了很久,等我买了外卖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你在电话里很激动地喊‘说到底,不就是钱吗?你不就是要钱吗?她们家给你五百万,那我给你五千万你是不是就肯回来啊?’连我都吃了一惊,更别说老三了。他的脸冷若冰霜,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
是的,方玖鲤想起来了,她那失去理智般的,疯狂的丑态,她全部想起来了。研二,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她忙着准备毕业论文,被成堆的学术期刊搅到两眼昏花,而且跟古文山的感情也摇摇欲坠,跟邓善治的兄妹情谊又走到了终点;她被每一次的开题准备逼得焦头烂额,莫名其妙地要嫁给自己的哥哥,又因为与古文山日渐疏远而焦躁不安,而且还第二次迎来了至亲的辞世,生活翻江倒海般的凌乱。
生活织成一张让她无处遁逃的网。她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好,好像每一次伸出腿去,就能踩到生活设下的陷阱。好心去看邓善治,反而逼死了他;以为抓住了古文山不忠的把柄,结果却把他越推越远。她想把他变了的心更改过来,他却连她的电话也不想接了,她只能打到座机上,对他一番狂轰滥炸。
她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方玖鲤觉得那时的自己好累,就像精神已经到达某个临界点,身体却还是不断在往前走,她好想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宽阔的地方蹲下来,变成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汇那些钱。”
关武胜选择相信她,然而他也疑惑了,那么钱是谁汇的呢?
方玖鲤:“无论如何,婚礼上的事一出,我和他是不可能了。他正竭尽全力地证明自己的清白,留住梁家这个金主,又怎么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打自己的脸。”
关武胜惨淡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还有救吗?老三已经完了,Fungjilia也完了。那个梁芙是个疯子!据说她在国外时,在一个part上被人下了药。一群男人玩弄了她,一群男人,连孩子他的爸是谁都找不到。然后她就疯了,在学校持枪杀人,跑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开枪扫射那种。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梁家把她弄回来了,前些年到处看病,稍微正常点又回来勾搭她初中抛弃了的老三。你以为老三不知道她疯吗?你知道老三后背有一条刀疤吗?就是那个女人干的。哼,梁家把这个疯女人塞给老三,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个□□,自残的事情从来就没少干,而且疑神疑鬼的,你以为老三这些年容易?”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曾经一心认定,如鲠在喉那么些年的东西正在被打碎,这种破碎的声音让她感到无着无落,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离开她?难道出人头地就真的这么重要?”
“真的很重要啊。你以为无足重轻?你觉得你可以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你觉得你可以忍受这一切,可是哪个男的能受得了?等到你们有了孩子,他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读不了好学校时,找不到好人家时,你还能忍吗?小妖,生活的压力是很刚性的,老三他不过是想求一份他能看见的稳定。除了Fungji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