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莫道怡回忆里算得上负心绝情的事,在梁芙和她朋友的记忆里,或许不过是一个男人表明自己良心未泯的举动。
太年轻,所以眼里只有自己;太年轻,所以世界非黑即白;太年轻,所以受不得哪怕一点点的委屈,该修补嫌隙,挽回关系的时候,却总忙着顾影自怜,替自己鸣不平,去讨要一个说法。如果……这两字刚刚跳出来,她便摇着头立刻遏止了。
时光不可逆流,情节早已写定。她无惧无畏的青春如同一个大浪被拍碎在古文山这方断崖的脚下,曾经,他明明也曾温暖过她的那段岁月,可最后为什么落得个那样的收场呢?他做了梁府驸马,坐拥美人江山,还把一笔巨款打到她的账上,附着的短信留言是:“方玖鲤,愿我们的名字永不被一同提起,从此两不相欠。”
古文山,如今我们的名字并排着被人提起了,我们已不能两不相欠。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并肩站立,相互交换岁月对我们的馈赠,用余生去弥补那些被青春荒唐过的年月。
还能不能?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落空。
泪水终于漫过眼眶,濡湿了鬓发,浸透了枕下的一根根纤维。还以为长大了就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无声地窝在被窝里哭得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前缘(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祖先的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她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又经常走神,偏偏撞鬼这种事一旦说出口,只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正常。同事看她的眼神已经很奇怪了。平时在她背后议论也就算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花带着几个同事捧着便当盒凑到她跟前来,支支吾吾了半天,递给她一方红红的辟邪御守,说是特地在天后庙给她求的。方玖鲤想着她们也是关心自己,就客套了两句然后收下了。可能因为见她收下了御守,同事们就像是证实了什么猜测似的,竟然当着她的面,悉悉索索地议论起来。
“你看她这个人平时柔柔弱弱的,还真是没想到能把别人逼死在婚礼上。”
“是啊,自己条件好好的,图什么啊。”
“以前听总部的人说她不好追,还以为她只是高冷,啧啧。”
“之前我还奇怪呢,总部环境、收入各方面不比这儿强吗,好好地来这儿当什么开荒牛啊。”
“就是,还是给别人做婚姻咨询的,这不是自砸招牌嘛。”
“……”
方玖鲤脸惨白着,笑容已经维持得很勉强。她捏着御守,外面塑料保护膜的边角都陷进肉里。她拿目光挨个从那些人的脸上扫过去,很悲哀的发现他们在议论她的时候,表情居然稀松平常,甚至有的还真诚地带着一丝惋惜,一点也不是棒打落水狗的那种小人嘴脸。
她于是明白,事情原来已经疯传到这样的地步了,以致大家只需一个点头、皱眉的小动作就能相互会意,她方玖鲤插足别人婚姻,还逼死新娘这样的劣迹已然成了公开的秘密,板上钉钉的事实,事情就这样被盖棺定论了,所以连回避她这个当事人的必要也没有了。
要不是柯大姐适时地走出来咳嗽两声,这些拿着心理医师执照的人还会理所当然地议论下去。
小花回座位的时候还小声对她说:“听说她是穿红色礼服跳楼的,太可怕了,你最近这么魂不守舍的,要不要去找大师看看。”
香港风俗是比较讲究这些,说死前穿上红色衣服,死后会化作厉鬼什么的,在“揾安”工作,同事们多少也受到一点影响。他们确实是在以某种他们认为恰当的方式关心着她,但这种关心让她感到从身体深处漾开一阵寒气。
下午收工,方玖鲤特地等到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拎包出门。她实在不想被同事当作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一般打量。
出了门,步行十五分钟就是地铁站。方玖鲤拢了拢鬓边的发丝,拎着包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小贩们守着琳琅满目的摊位正在放声叫卖,孩子放学后你追我赶地打闹着发出阵阵欢笑,空气里飘着新鲜水果的味道和不知哪里传来的蒜薹炒肉的浓香。方玖鲤眯起眼睛看了看各式各样或赶路、或散步的人们的轮廓,这些轮廓好像正融化在夕阳金色的斜晖里。
总觉得这街景,好像……没由来得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呢?方玖鲤放慢步子,思索着,低头看到自己鞋尖上的金属装饰正映着夕阳,反射出温暖柔和的光线,一下子就有些恍神。
“小心!”
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揽在怀里了。一对墨黑的深瞳诧异地望着她,那微卷的鬓发,那彪悍的五官——
“何晏杰?”她疑惑。
刹那间刺耳的刹车声抢占了听觉,空气里的沉闷的尾气取代了果香和饭菜的味道,前一秒还历历在目的街景竟然凭空蒸发掉了!
一辆重型货车斜斜地从他们身边擦过,飞旋的轮胎划着曲线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擦痕,路边的行道树也被刮下了不少枝叶。
“我靠!神经病!不要命啦!”五大三粗的司机飚着粗口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看得出他也被吓得不轻。
何晏杰把愣在原地的方玖鲤护在身后,挥着结实粗壮的臂膀跟司机道歉。
赔了钱,又说了不少好话,何晏杰把方玖鲤送到“午夜飞行”。
单承亲自调了压惊的酒水送上来,又打电话给莫道怡。
那天,莫道怡几乎是飞奔着进门的,亲眼证实方玖鲤好好坐在何晏杰旁边,才松了一口气,略微放慢了脚步走过来。
“你怎么会站到街中央去?”她撂下包就问。
“我……”方玖鲤动动嘴唇,欲言又止。
“算了,刚刚她已经跟我和单承解释过两遍了,单承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也跟我说了,”何晏杰抚着方玖鲤的背,疼惜地说,“让她休息一下吧。”
“怎么回事?”莫道怡着急地转向何晏杰。
“她说——”何晏杰偏头看了方玖鲤一眼,“她说她也不知道。”
“什么?!”
“她说她明明记得自己正走在人行道上,不知道怎么就去了车道,完全想不起来了。”
“小妖,你又失去意识了吗?”莫道怡愣了愣,然后无力地往沙发一靠,双手摩挲着自己的额头及眉眼:“再这样下去恐怕先崩溃的是我们。”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方玖鲤长长地叹了一声,梦呓般:“这个世上……是真的有鬼吗?”
这句话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小妖,你别这样疑神疑鬼的。”莫道怡叹息。
大家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开来。
“那么,莫莫,你还没有告诉大家吧。”方玖鲤慢慢地抬起头,“你看到过的那些影子,那个人……”
莫道怡心里一沉,底气不足起来:“也许是我的幻觉,这些日子我也没有休息好……”
她又看了看大家审视的眼神,叹息:“我们都太紧张了,据说心理暗示是会传染的,可你总不愿意……”
“我不去看心理医生。莫莫。”方玖鲤打断了她的话,凝视着莫道怡,眼睛里盛着痛苦,“你觉得我是病了?还传染给了你?”
这一问让莫道怡说不出话来,连带着单承也跟着紧张起来。
“到底怎么了?”单承追问。
莫道怡摇着头,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方玖鲤道:“我觉得梁芙附在我身上。”
单承闻言不由把怀中人搂紧了一些。
“这些日子,我总是间歇性地失去意识,等回过神来,总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一开始本来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镜子里的成像和我有些不同步……后来莫莫也看到了,明明我走开了,镜子还有一个我的影子……再到后来,那个影子就不只是呆在镜子里了……莫莫看到我半夜的时候,坐在镜子前诡笑……样子很陌生,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单承看着莫道怡,知道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没想到,这些日子,她竟在承受这些,立刻便说:“不行,你快搬回来跟我住。”
莫道怡赶紧对他使眼色。单承此刻哪里顾得上方玖鲤的感受,紧紧搂住莫道怡,意识到事态严重,他说:“要不你就别去上班了,我们雇个人照顾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她住在一起,她也会担心得没法集中精神上班。今天要不是何晏杰路过,你……”
莫道怡伸手一拍,打断他的话,只是眼眶泛红起来。
何晏杰抬手看了看表,说道:“单承说的对,要不你就别去上班了,人们不知实情,在背后那样议论你,你去上班难免触动忧思,更是于事无补。现在的事情传成这样——你们毕竟是做婚恋质询的,就算你自己不请假,公司怕也要让你休息一段时间,来做危机公关,不如自己主动请假,于人于己都算有益。”
方玖鲤知道他说得在理,轻轻叹了口气。
何晏杰起身,打了个长长的电话,回来继续说:“我有一个客户在香港做这些神神鬼鬼的生意,吃的就是这碗饭,有一定名气的,把钱交给我在打理,算得上有交情。她现在在本地休假,我想托付她照顾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何晏杰句句都说得真心,但毕竟是不想欠他人情,方玖鲤仍有些犹豫。
何晏杰见她迟疑,继续说:“虽说是病急乱投医,但眼下这个时候,你的朋友恐怕也都有事务缠身,不能分出更多精力照顾你,但如果有什么差池,她们恐怕头一个不能原谅自己。”
说完看向莫道怡,莫道怡当然点头。
“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但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你当然希望身边是熟悉的,亲近的,有精力,又不忌讳这些事的朋友,只是这样的人,毕竟也不容易找……”
话至此,方玖鲤又轻轻叹气。
何晏杰凝视她憔悴的面容,又心疼:“你不必急着做决定,刚刚我已经联系过她了,你什么时候愿意过去,再给我电话。”
说罢,看了看手表,又望向众人:“美股马上要开盘了,小妖就交给你们,我得走了。”
站起来扣好外套,目光又缓缓落到方玖鲤身上:“小妖,现在说这话也许不合适,但,是真的。我很庆幸,今天,我在那里。”
何晏杰走了,他推开门,晚风和月色一起灌进来,留下个颀长的背影。
方玖鲤好像听见心里有个微小的声音响了一下。
莫道怡看着方玖鲤,长叹道:“真是瞎了狗眼。”
方玖鲤顺着看向门口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大门闭上,关住一团墨黑。
莫道怡继续说:“也怪我不该跟他说你的事。其实美股暴跌,连带着亚太股市全线走软,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人跳楼吗?手上的股突然变成正在陨落的昨日之星,丢都来不及,投资的,人心惶惶,个个都在撤退,现在的情景就是这样,真是噩梦。他是尚达花重金请来的,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双眼睛看着,你想,他这个时候的压力有多大?每天不是看盘就是读研报,做研究,了解各方面的咨询,推测走势,好不容易太平一点,没想到他立刻去看你。现在,又得回去熬夜看盘,真是……你啊,真是瞎了狗眼。”
“……”莫道怡向来是有一说一的,方玖鲤无言以对。
她听到那微声又响起来,好似心里装了一弯豆荚,正在“嘭嘭嘭”地裂开一道细缝。
她想,要是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方玖鲤再次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五年前的圣诞,方玖鲤正跟何晏杰在海港城三楼的大食代吃吃喝喝。
何晏杰突然说:“你连吃小吃时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
“坐得很直,一小口一小口地就像舍不得马上吃光。”
抬头迎上他望向自己的眼光,方玖鲤的脸就有点烧,她埋头说:“呜,这样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他垂眸想了一下,笑道,“太正经了。”
他喜欢不正经的?方玖鲤停下嘴里的咀嚼,突然领悟到这句话里的调戏意味,眉间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怒。
何晏杰注意到了,却有些喜欢她这微愠的样子,喜欢她这“恼羞成怒”却生生地忍住,然后用竹签轻轻推着碗里的食物,化解尴尬的样子。
“一会儿,我们上山顶吧。”他见好就收,率先打破了沉默。
方玖鲤虽然有些气他的“不正经”,却并没有反感,咬了一口丸子,轻轻点头。她想,去山顶,无非就是坐坐缆车,看看夜景和蜡像什么的吧。
因为是圣诞节,坐缆车的人很多,在长长的等待里,何晏杰把方玖鲤圈在有力的手臂中。
这么多的人,这么长的队伍,这么温暖的怀抱,方玖鲤转头看了一眼何晏杰,刹那间就有些恍神,想起了那年和古文山走在庙会上。她自己也很惊讶,怎么会想起古文山呢,他们两个明明是感觉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何晏杰看到方玖鲤看他的神情有些特别,虽然转瞬而逝,但,刚刚那柔软的目光,分明是依恋。心里就有些激动:“小妖,再过一小时,圣诞就结束了。我不能回来陪你过平安夜,不能陪你倒数,你会不会气我?”
方玖鲤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笑容,让他心头一热:“小妖。我回来陪你好不好。”
方玖鲤:“你能陪我过节,当然好,只是难为你飞来飞去的。”
何晏杰:“不,我是说,回来,让我们之间再没有13小时的时差。”
方玖鲤闻言身体就有些发僵,她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古文山,眼眶突然有些热。
何晏杰感到怀中人微微有些发抖,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问:“好不好?”
方玖鲤推开他的怀抱,说:“我们别坐缆车了,回家吧。”
方玖鲤清晰地记得那时写在何晏杰脸上的困惑和失落,那时她心里想的就是:要是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之前方玖鲤受沈媚的蛊惑,还会去相亲,会试试看能不能拍拖。因为张小娴不是说过吗?“想要忘记一段感情,方法永远只有一个:时间和新欢。要是时间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