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藏家老阿爸表情沉重,缓缓言道:“对于这种事情,我爱莫能助!我的儿子和女儿,也不敢和你走得太近。”
林真的心情也就一点点的跌落下去。
对于扎西大叔做出的决定,她并不特别吃惊。这件事儿不怪大叔,全怪林真自己贸然跑去提及了前世和今生这个犯禁的话题。全怪林真自己对草原藏家牧民们的世界观,了解不够深。
现在回顾起来,林真总算明白过来:在扎西大叔的眼里看来,她绝不可能是菩萨降世或者活佛转生。同时,基于本地居民对于香格里拉三座神山上36尊雪山守护女神的崇拜和信赖,大叔也判定她绝不会是蓝月亮山谷里头越狱出来的逃犯。
于是,林真一提及前世的死亡旧案,扎西大叔立即将她判定为死不足惜的失足之人。她不可能是来自蓝月亮山谷的妖邪附体,纯洁无比的香格里拉草原受到神山诸神的祝福和守护,根本不存在妖魔横行的可能性。
于是扎西大叔便想起了百年前的瘟疫奇案和冲古寺毁坏之谜。大叔最感困惑的事情,从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就可以听得出来。扎西大叔想不通历代活佛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资出钱出人力重修冲古寺,冲古寺可是扼守着蓝月亮山谷入口处的圣地啊。为什么活佛不肯重修冲古寺?
站在大叔的视角,他是不会猜忌和怀疑活佛拥有的无上神通。活佛一定是高瞻远瞩和英明杰出的。佛曰不可说,那就是不可说。活佛心里一定藏着些不能宣讲出来的秘密。这个秘密肯定无关降妖除魔,那么,冲古寺不被重修的原因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这座喇嘛庙的毁坏,以及可怕的大瘟疫,根本就是大梵天或者湿婆神的传人们弄出来的。大梵天和湿婆神并不是魔,而是印度古神。藏传密宗佛教的活佛,跟那些印度古神之间的关系,并非仇敌,却也不是朋友。
那些外域古神显然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当湿婆神的力量于百年之前发动那场大瘟疫的时侯,活佛不便公然与之宣战,于是便放弃了数千名当地喇嘛和牧民的性命,随即永久性地放弃冲古寺,任其成为废墟和遗迹。
对待这种既非敌亦非友的可怕客人。要客气,要尊重。还要随时警惕着,提防着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们,随时又会再一次为香格里拉带来新的灾祸。
……林真渐渐捋清了思路,她终于猜到了大叔内心真正的立场和态度。
这一切全都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
林真的今生,就此走上了一条重大的歧路。她初来贵地的第一天,就被定义为不受欢迎的尊贵客人。她随时可能为洁净无暇的香格里拉大草原,带来瘟疫和灾害。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事情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林真这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彻底失去了扎西一家人的支持和帮助。今生的路,从一开始就比前世更加难走。
揣摩起藏家牧民们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来,扎西一家人不但不会再帮她,还会处处监管着她,从各方面为难和限制她的行动,以防她带来可怕的灾祸。
古老的迷信传统,还真是一件坑爹蛋疼的事情啊!
“可是!”林真还没有完全死心,她软弱无力地抗辩说道:“我喝完了您布下的塔子酒。扎西老阿爸,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您扎西老阿爸。喝完了这一塔酒之后,我们就亲如一家,这话还算数吗?”
在林真内心,对于藏族乡长扎西才让同志的称谓,在这天晚上已经反反复复地更换过好几个来回。一忽儿将他视为亲爱的老阿爸,一忽儿将他视为乡长大叔。
此刻,林真想要当面最后一次喊出亲爱的扎西老阿爸来。然后,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将要永久性地将其改称为乡长同志,或者扎西大叔。
今生,还没有来得及和扎西一家人好好相处,才在第一天见面的晚上,眼看着就要翻脸成仇。这还真是有些惨痛呢!哎,权当是隆重举办了一场洒泪告别歌坛演唱会。且让我最后一次矫情演唱,深情动容喊出一声“老阿爸”来。
“老阿爸!您说话还算数吗?”林真像个教养尚好的深闺怨妇似的,幽幽地叹息起来,语气里尽是埋怨的意思。
她的衣兜里此刻正揣着一只小手绢儿。她倒是很想偷偷拽出那条小手绢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再把手绢的一角,低着头悄悄噙在齿间,假装出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可是,她没好意思真的这么去干。
今生的她,已经接受不了前世曾经用过那条不够干净的小手绢了。
……
☆、第32章、高原红
“当然算数!”扎西大叔十分艰涩地苦笑道,“就算你十恶不赦,我也只能站在你这一边。”
“为什么啊?”林真大为惊诧。心里头又是感动,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你赢了啊!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即使你犯下天大的罪过,也还是我的亲人。”
“可是!老阿爸!”林真感激得几乎再次落泪,不过这一次她强忍住了。重生过来才过半天,今天她落过的眼泪已经太多,她已经不敢再哭,“您分明把我当作了坏人!您不怕被我拖累吗?”
老阿爸依然还是一脸苦笑的道:“怕!倘若硬说不怕,那是假话。其实我很怕被你拖累,陪着你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过呢!这世上没有什么罪是不能赎清的。如果扎西老阿爸都不帮着你去赎,还有谁能帮你?”
原来是这样。林真现在知道对方的思维方式和她不同,难怪她会一再误读了对方的态度。
一刻之前,她还相信自己被扎西老阿爸给残忍地拒之门外了,现在,就好像弃婴又被父母给捡了回去一样,心里头分外感觉温暖。
“嗯!”林真终于在老阿爸的面前低下了头,心里头为自己之前所作半真半假的那些表白感到惭愧,“既然这样,感激或者感谢之类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以后都是亲如一家人,不再说两家的话。”
“那么,我现在想说出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来!不知道老阿爸会不会冲我发火啊!”
“只管讲!”
“我想买下家里那头奶牛!最漂亮的那头!价钱可以按时价最高的标准来定。我知道这不是钱的事情,我知道家里也离不开它,可是,我非常非常需要得到它!”
扎西老阿爸也没有料得到林真竟然会是这样奇怪的一个性格儿,她既没有像寻常大姑娘那么伤心欲绝,也没有出于感动说出些掏心窝子的话来。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公然提出来想要强行购买扎西大叔绝对不肯出售的那头奶牛。
少了最主力的一头大奶牛,全家人的淡奶油、酸奶酪,以及酥油茶的自给自足平衡,都会被打破。
一天没有了酥油茶,藏人就会生不如死。
仙乃日雪山之麓的白玉藏乡,海拔3500米。因为高原日照比平原上强烈的多,每个人的颧骨上和两腮边,都带着标志性的高原红。那是皮肤被紫外线灼伤之后,产生的生理抵抗。
藏人的酥油茶,不只是用来喝的。碗底最后所剩的油茶汁,以及喝茶时顺着嘴角边漏出来的些许油沫儿,会被顺手抹在脸上充当防晒乳霜。(这也是林真宁死都不肯效仿的事情之一。)
“多挑几只奶山羊不行吗?非得领走那头奶牛吗?”老阿爸忍不住皱着眉头,为此事发起愁来。
“我是一个人住啊!一头牛好养些。羊多了我肯定没那本事一个个的都看住了……除非能够驯得出一只最懂事的牧羊犬,那时候就可以把牛牛还给家里。我情愿到时候改吃羊奶。其实我一点也不抵触羊奶,也不是一定非喝牛奶不可。只是眼前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打上了家里那头奶牛的主意。”
“哦!这样啊……”老阿爸沉吟着道:“你的新房子潮气未褪,一个半月之内还不能搬进去住。你就在家里跟卓玛和央金一起住吧。这样就不用担心牛和羊的问题。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我会帮你买到更好的奶牛。”
林真其实已经想好了,前世她的确如老阿爸所安排的那样,在扎西家里住足了一个半月才搬进自己的新家。但是今生必须做出改变,她明天就要单独住进新房子去。
这是因为前世的她并没有什么洁癖,今生的她,小洁癖积习难改。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小洁癖应该改掉,可是,这需要时间啊。十八年养尊处优形成的各种卫生习惯,被卢家惯出来的各种讲究毛病,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改不掉的。
“扎西老阿爸对我如此之好!我肚子里面揣着的这些小心思儿,应该一五一十地全数告知老阿爸吗?”
林真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啥也不说。这些琐碎事儿,就比如大姨妈来访的周期,即便是在亲爹面前,做女儿的也没必要把这种事情也告知老爹啊。
所以这不是成心隐瞒,只是正常人类应有的*。
至于真正关系到全家*福的大事情,林真发誓自己不做隐瞒,一定要向老阿爸如实招供。
这天晚上剩下的时间,林真全部用来讲故事。
正好卓玛央金和洛桑都不在,只有老阿爸一个听众。老阿爸成熟可靠,即便把一切都告知了他,想来也不会坏了大事儿。就好像卢氏集团曾经信重的那位江纬华大律师一样,卢天民夫妇两个,可以不信任任何人,却必须绝对信任江大律师。
这一次,林真把前世的一切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如实告知。
这些事实和林真之前所讲的那个神话版本,并不冲突,并没有自相矛盾前后抵触。
扎西老阿爸听完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些事,不要告诉洛桑和他的两个姐姐。”
“嗯!”林真点头应承道:“他们还年轻,我也怕他们接受不来这样的事情。”
老阿爸这时候忽然问起了一个思维跳脱的小问题:“这么说来,你一心想要带着那头奶牛独自搬出去住,也就是因为总裁太太爱干净,不习惯咱们藏家牧民脏兮兮的生活习惯了?”
林真的脸登时就红了,低头承认,“嗯……”感觉怪不好意思的,她的声音细若蚊鸣,微弱得几不可闻。
没想到扎西老阿爸大大方方地笑道:“别不好意思啦!说起来你也不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了。咱们牧民不爱洗澡,也不肯去城里花钱买些像样的护肤品,总是拿着酥油往自个儿的脸上瞎搞,那味儿确实不大好闻。这些落后的旧俗,是该改改了!高原红说实话还真是不大好看,我也不希望你的脸上将来留下那样的印记。”
林真愕然!在前世的记忆中,老阿爸并不是如此进步的一个改革开放积极分子呀?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他也被重生了?又或者被子虚乌有的什么混乱古神给洗过脑了?
……
☆、第33章、奶作坊
第二天,扎西一家人便帮着林真住进新房子。
洛桑单独赶去城里,专程为她去买一副地质勘探工作者野营专用的帆布帐篷。开支的费用当然是林真自己来出。潮气未褪的木屋里暂时不能住人,林真打算在自个儿的小庭院里搭个帐篷玩野营。这一点对她非常重要。因为日后她最爱的那个小凡,会成长为一个登山高手,并不幸惨死在最后一次攀登雪山的途中。
今生,林真并不打算阻止廖凡去登山。他是那么热爱自然,也热爱挑战,林真怎么可能阻止得住呢?
林真打算认真锻炼自己的野外能力,今生,她不会再放小凡一个人出去独自登山和攀岩,她要陪他一起去。要么就亲手阻止他的死亡事件再度发生,要么就痛痛快快跟他死在一起。
洛桑骑着马进城去了,央金和卓玛两姊妹留在乡里,她们细心帮林真挑选出一整套的杯盘碗筷,刀叉棍棒,还有斧子、火盆、火钳等等杂物。算是借给她用的,过日子少不了这些零碎小物件儿。
但是,手工打制奶油用的木桶和杵子,扎西家只有唯一的一套,暂时没办法帮她解决。
这东西是个全封闭式的圆肚子大木桶,一根巨大的杵棒贯穿其中。运用的原理好似汉族兔子替嫦娥姐姐捣药所用的石臼碓子一样。打奶油,打奶昔,做奶酪全靠它。其实,打奶油和打鸡蛋的方法相差无几。职业厨师有时候用筷子或者打蛋器单手就能打得出来,可是,奶量很大的时候,手打效率太低,手腕也会累得不行。
藏家女儿使用半人高的封闭式木桶,中间嵌入特制的杵芯。就好像碓臼和捣杵的关系一样。只不过,捣杵需要无数次费力拎起来又砸下去。藏族奶桶的设计精巧,比汉族碓臼的思路更加取巧一些。甚至都不需要男人来帮忙,姑娘们围着木桶,兜着圈子摇动杵杆就可以达成类似于玉兔捣药或者厨娘打蛋的工序。
让牛奶分离成上油下奶两层,如果采用静置方法的话,需要静置36个小时。倘若是在冬季,就可以使用这样的懒办法搞定它。但是春天和夏天,鲜奶可不敢搁那么久,只能尽快打出来油奶分层的状态。
这需要一次性连续打制两到三个小时。就和打蛋一样,中途一旦停顿就会导致最终的成品无法成型。藏家女儿打奶油的时候,因为不能够半途而废,一般就会唱歌跳舞来打发那个漫长的时间。她们围着奶桶载歌载舞,分别伸出一只手推动当中竖立的杵杆,锅庄舞的由来就是如此这般。在愉快的心境中,在美妙的歌声中,不知不觉就把鲜奶打得分出了层次来。
当油脂从奶水中分离开来之后,这其实还不是真正的奶油。只是含油量最高的第一层奶皮。这时候就要把它们撇出来,装在质地细密的布袋里包裹好了,吊起来继续捶打,然后才可以得到奶油。
因为牧民们没有冰箱,于是,除去每日喝掉的鲜奶和烹饪用掉的新鲜奶油之外,其余的就让它发酵变酸,做成酸奶酪。酸奶酪装进瓦罐,可以贮存很久很久。
卓玛和央金忍不住向林真发问道,“这奶桶也需要买一个呀,为什么你只让洛桑帮你买帐篷呢?”
林真笑而不答。
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正如扎西老阿爸昨晚所说的那样,是时候改改旧式生活习惯了。奶业工厂分离奶油的时候,直接使用高速马达驱动的离心分离机,就好像洗衣机甩干机似的快速麻利,既不需要静置36个小时,也不需要藏家姑娘围着木桶子唱歌跳舞持续三个小时之久。
当然,离心甩干机甩出来的货色,就像机械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