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不过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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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不过人间烟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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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有个人在《明报》公告,澄清说自己并未欢迎任何军阀,”
  “就是这个薛舜明。”
  萧庭钧一听,顿了顿方道:“先关着。出去问问何厚积早上还有什么事。”
  “是!”顾丛桢双脚一靠敬了个礼带门出去,须臾秘书何厚积进来说:“三少,今早的事完了,原定中午赴俄国公使的宴,我已替您改期……”
  萧庭钧抬起头:“怎么?”
  “三少,”何厚积垂下眼睛低声道:“今早雪岭那边来了三通电话您都没接,最后一通是大帅亲自打来的,请您中午务必过去用饭。”
  萧庭钧直起身,把铅笔往案上一掷,那笔尖顿时断了,发出轻微的“喀”的一声。
  何厚积吓得刷得立正,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帅说,今儿日子特殊,您父子二人必得同聚雪岭。”
  萧庭钧一言不发走到窗前,负手站着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雪水,何厚积等了半晌,知道这是答应了,便轻轻出去阖上门,吐了口气,吩咐下面去备车。
  雪岭位于北邺东南,芙蓉江自山脚蜿蜒而过。车走了约有一个小时才到山脚,因雪泥路滑,又盘山绕了一个小时,方到了萧家在此地的别墅积素山庄。大门前站岗的是萧帅的卫戍,见了萧庭钧立刻端肃敬礼,一个等候已久的近侍忙走上前来带路。
  洁净的前庭右转,过两重院子,顺着鹅卵石漫的冰花小径出月洞门,笼头便是一株极高大的垂柳,因在寒冬时分,片叶俱无,只在风中斜斜着万缕千丝。拂开垂柳,现一片湖水,冰雪覆盖,残荷参差,顺着九曲桥涉水而过,步至尽头,便见一二层的旧式小阁,题作“剪水阁”。到了门口,那戍卫军官极恭敬地说声“请”,便立向一边。
  萧庭钧顿了顿,直接推门进去,里面身形魁伟负手背面站着的人转过身来,面容不怒自威,正是江北六省巡阅使萧大帅萧北山。他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便淡淡道:“怎么不换身衣服。”
  萧庭钧这才看见父帅今日穿着素服长衫,玄色厚底靴,戾气尽收,倒像个平常儒商的样子。萧帅回身自案上抽出一束香,又对他说:“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给你母亲上香。”
  厅中已经弥散着浓郁的百合香的烟气,那南宋龙泉书房梅子青香炉已积了厚厚一层香灰,里头一束百合香星星燃着,就快到尽头。萧庭钧走至案前,看那一桢照片,相中人比他还要年轻,死人是不会老的,永远穿着短袄圆裙,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照片前供着一套《石头记》,还有一盏清茶,已经冷透。
  不知道站了多久,萧庭钧忽得回身走到窗前往酸枝椅上一坐,解开戎装的风纪扣:“人已经死了,何必年年来这一套。”
  萧大帅没有作声,自己将那束百合香点燃了,续到即将燃尽的旧香里去,“你母亲第一次从南边过来,才十六岁,就住在这里。她爱这个香熏屋子……后来她每次来,都仍住这里,你就是在这二楼生的,那天下着大雪……从那天起,这儿的一切就再没变过。”
  萧庭钧紧紧握住酸枝木椅把手,手背筋骨尽暴,几乎要将木头捏出裂纹,生生逼回了眼中酸胀的泪意,冷笑道:“好一出英雄美人!当年您往南安向外公提亲,为何看中小的,却娶了大的?因为姨母是嫡出,帮你稳固了半壁江山,而我母亲却是小公馆里的庶女——若不是她死了,我也是庶子,这里就是我的小公馆!”
  “你!”萧帅啪得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一应物事簌簌发抖,握紧双拳按捺半晌方道:“瞒你是为你身份地位着想。如今子女中你最像我,你二哥只知道调砖弄瓦,躲在外国不回来,这半壁江山迟早是你的!你姨母…………你母亲待你如同己出,你是她亲妹妹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足?”
  视同己出——只有他知道,那种拥有一个高高在上的“母亲”的感觉,永远莫名的空洞和孤寂。从小他宁愿跟着父帅去军营巡视,去靶场练枪,去野树林子里狩猎,也不肯和兄姐妹妹呆在家里。他以为勇敢可以驱散孤寂。直到十三岁那年霞山小公馆小姨娘失口说出实情,他才知道,或者说他终于证实。那小姨娘为此被赶出江北,永不许再踏入北邺半步。
  “不足?我有哪些不足。如果父亲当初不硬把已经逃到玉蓝关的母亲逼回来,她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在这里。也许在南安,也许在苏杭,我也许现在是个木匠,打铁的,但定比现在快活。”
  “不,你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最爱的东西,注定是这大好河山!”萧帅怒极,反而放松下来,“来上香吧。”那边萧庭钧却已刷地站起,豁得打开门冲了出去。
  山庄门口顾丛桢正在抽烟小憩,见萧庭钧快步走了出来,忙扔了烟迎上去,看他面色倒是波澜不惊,便试探地问道:“三少,这么快就吃完了?”
  “不吃了,走吧。”
  山路延绵,芙蓉江挟裹着冰雪缓缓流动,江心光芒渐收。风幽云暗,天又下起雪霰子来,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车里空气凝冻,顾丛桢坐在副驾驶位上,偷偷回头瞧了几遍,萧庭钧都面无表情直直看着窗外。眼见车已上了大路,顾丛桢才张嘴欲问往哪里去,萧庭钧却先开口道:“那个刺客现在关在哪里?”顾丛桢一愣,忙回道:“还在特务二处的监狱里。”萧庭钧便道:“去看看。”顾丛桢也没敢多问,立刻示意司机往杨树林去。
  北邺的特务机关设在西郊,俗称杨树林监狱。萧三公子忽然降临,慌得各位处长并监狱长忙出来迎接。萧庭钧快步往内走,顾丛桢对忙忙跟着的狱长说:“三少亲来提审昨儿抓的刺客,快前面带路!”监狱狱长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领着一行人行至死囚牢附近,方哈着腰道:“少帅请留步,里头气味不好,恐熏着您,这儿有个茶室是鄙下休息用的,您先请移玉趾过去,人立刻就提来!”萧庭钧不语,顾丛桢道:“还不快去!”
  须臾狱长亲自捧了好茶来,薛樱宁也由两个兵士押着前来。萧庭钧见她颜色雪白,摇摇欲坠,满眼惊惧,鬓发微乱,大衣也不知哪里去了,身上白底散浅青竹叶的棉旗袍一搭一搭全是肮脏泥灰,嘴唇仿佛咬破过,嘴角一点干涸的血迹,和昨晚的清妍模样迥然不同;虽狼狈至此,却还强自站有站相,在那抹衣服、理头发。不由地问:“用了刑了?”那监狱长忙笑道:“这样的刺客我们哪里敢越权审问,只有顾主任的人审过。”顾丛桢弯腰向萧庭钧道:“没用刑。怕是牢里吓的。”
  萧庭钧方略点点头接过茶盏,淡淡问:“你要杀我?”
  薛樱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只是微颤,眼里既惧且怒,监狱长喝道:“三公子问你话,还不快答!?死到临头了还不识相!”
  她颤了一颤,忽然启口说道:“怪不得父亲常说,军阀是视国家为肥羊的禽兽,果然善逞武力淫威,无耻无畏,草菅人命!”
  “你这……”那监狱长顿时要上前去扇她的耳光,被萧庭钧抬手示意拦住,嘴角渐渐浮起一点笑意:“有趣,好久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真是有有其父必有其女。”说着,刷得站起,左手将茶盏撂在桌上,右手电光火石间就卸了顾丛桢的佩枪,转眼人已走到门口了,“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薛樱宁被狱卒推着搡着跟上到了屋外,一行人站到屋檐下。那雪霰渐渐飞作鹅毛,冷风扑面,萧庭钧看了一会雪,忽然回身便把枪往她手中一撂。
  樱宁只觉手中一沉,下意识地接住,慌得顾丛桢大叫一声:“三少!!”随行的几个侍卫瞬间将枪口对准了她。萧庭钧却气定神闲,指着院子里一棵白杨树对她道:“你瞄准了,打中那棵树,我就答应替你父亲想想办法。”
  薛樱宁看那树距自己不过十米,努力静了一静,哆哆嗦嗦举起手中的枪。她已是将近一天粒米未进,又连受惊吓,一下子竟没举高,只得再加上左手,微颤着勉强去瞄准。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扣扳机——静寂,没有想象中的巨大枪声响起,她慌又连扣几下,枪仍然沉默。
  萧庭钧正欲讥笑两句,却见她脱力般垂下了手臂,猛然抬头盯住自己,一腔眼泪似再忍不住,扑簌簌滴将下来,鬓边几丝乱发贴在雪白的脸颊上,也不知是泪是冷汗,整个纤薄的人轻轻战抖,只是说不出话来。
  萧庭钧不由一怔,竟忘了刚要说什么,伸手想要扶她,在空中顿了顿,改道去解枪。她却死死扣住不放,那泪水一大滴恰落在他手背上,温热的。萧庭钧又一怔,到底缓缓掰开她的手指解下枪来。她的手很小,一根一根指头冰而且滑,像微雪天里的白玉蒙着一层湿意,半丝硬茧也没有。
  薛樱宁抽噎一下,萧庭钧立刻放开手,轻咳了一声,转脸对顾丛桢道:“放她走。”顾丛桢为难道:“大帅常说,这种刺客宁可错杀一万……”话犹未完,只见萧庭钧已经走到雪地里去了,连忙跟上,萧庭钧顺手将枪扔给他:“她没使过枪,算什么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庭霰今朝落

  因下着雪,不过三四点钟天就暗了。大帅府前时侍卫已交了第三班。
  萧庭钧在主楼前下了车,见萧帅的卫戍士兵也站在大厅外面,便快步穿过内厅往后头院子去。西花厅里大丫鬟紫菱正看着两个下人擦楼梯扶手拐角处的灰,一见他忙赶过来笑道:“三少爷今儿回来了!大帅也刚进门,在二楼书房里。四小姐提早下学,大小姐也回娘家了,一起在太太的小花厅里合计怎么迎接咱们二少爷呢。”
  萧庭钧点点头继续走,到后厅又折返回来,上了二楼,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萧大帅此时正坐在皮沙发里看文件,见他抬起眼道:“你今儿回来了?”萧庭钧走到书橱边拿出一份文件,随手翻了翻漫不经心道:“父亲,军费贪污案完结了么?我今天听见说那个笔头很健的叫薛舜明的也在里面。此人颇有影响,若不交代清楚,报纸上又要不清静一阵。”
  萧帅闻言啪得合上文件封面道:“你别听底下那几个喝过二两洋墨水的人废话。什么清议,什么舆论,笔杆能耐枪杆何?我偏要一人送两颗枪子儿,看谁以后再敢摸到我的头上来!”
  萧庭钧道:“杀了这些人倒容易,只是这次明明是牟家的外戚动了大块利益,牟主席围魏救赵,送了这批替死鬼来挡煞。父亲最终是要这笔军费,不是这些不相干人的命。不如私下与牟家谈判分润,面上则放了名望较大的那几个人,如此一能得经济上的利益,二可获宽宏明理之名声,三可赚将来海内外的支持。”
  萧帅沉吟一下,露出一丝笑意:“牟家要是不出血,这些人的命我便要揭开天窗算到他头上。他可不比我,怕着天下人的嘴呢。今晚上你别安排事,跟着我一同去会会那东洋使节,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萧庭钧道:“是,父亲。”
  正说着,门轻轻敲了两声,却是紫菱来送太太叫厨房熬的参汤,萧庭钧便告退回自己院子去更衣。正欲关门时,萧帅叫住他道:“老三。”萧庭钧的手停在门把上,只听萧帅又说:“没事多回家走走。军务上有一大帮叔伯帮你……匀些时间。”萧庭钧知道,对父亲来说,这是极软的话了。然而他停了一下,终于只是轻轻阖上了门。
  薛樱宁回到旅馆房间时天已黑透了,她自己摸索着放了热水,立即从头到脚洗刷起来。水放得太热,转眼浴室里满是白腾腾的水雾。樱宁看着浴缸角的鎏金郁金香花纹,倒像和自己房里的浴缸一式,心里一酸,不禁抱住膝盖,流下两行清泪来。
  幸而是有惊无险。原来人常说“世道艰难”,竟是真的。然而来都来了,连门路都没摸清,如何能回去?何况父亲的事再耽搁不得……前头便是龙潭虎穴,也只得咬牙闯去。樱宁拭了泪,心内默默盘算,明日倒是再设法打听打听那姓史的厅长家住何处,慢慢再作道理。
  一夜竟然无梦,睡得既深且黑。醒来时,她有一瞬觉得,父亲的出事、自己的来北邺,尤其是死囚牢里的地狱情景才是一场最不切实际的乱梦,梦醒了,她依旧在父母之下,万分的安乐,最为难的事无非是学校开舞会、唱诗这些出锋头的场合穿洋装还是旗袍,因为这决定到底要不要熨发。
  迷迷糊糊起身扯开窗帘,又见北地特有的阴霾雪天,她才彻底醒过来。
  一鼓作气洗刷完毕,想去衣柜里拿箱子再取些现金,不料一摸摸了个空。薛樱宁心里一惊,连忙把柜门敞开又找了一遍,床下、沙发后、穿衣镜后都没有。她立刻按铃叫人,不一会一个茶房来了,却不是前日那一个,她定了定神道:“我在房间里丢了很贵重要紧的东西,你立刻去叫你们经理来。”
  旅馆最忌讳这类事,那茶房不敢怠慢,即刻便喊了一个经理来。那人西装革履,十分客气,简单了解后便问:“这个房间谁当值?茶房、清扫工、浣洗工都叫了来,待会好巡捕房的人来了好答话。”
  刚去叫人的茶房便道:“我们都是在的,只有老张昨儿个早晨就没来,一直到现在还没人影儿。”
  那经理面色一沉,转脸又不动声色地对薛樱宁道:“小姐请稍安勿躁,听您形容,所丢之物甚是贵重,鄙店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请容我先去找相熟的警察来,先失陪了。”
  薛樱宁只得点头让一干人都去了,嗓子发干,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来喝着,那一颗心便在热水里扑通。东西丢了事还小,自己却就不得不回南安了,母亲是决计不会纵容自己在这里的,来回一耽搁,父亲那里等得了吗?
  薛樱宁绞着双手,几乎想向上帝祷告了,浑忘了往常祈祷时嬷嬷总骂她光架子好看,里头一些也不信。
  正愁思间,房门响了,打开却是四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看身形举止似是军人,为首的那个对她道:“薛小姐,请您跟我们走一趟。”樱宁不禁道:“是巡捕房的人吗?”那人面无表情,似是默认,樱宁此时心都在那箱子上,也无暇细想,匆匆回房取了手袋便跟上去了。
  楼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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