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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值班室，把巡夜的情况记录下来，百无聊赖之际从抽屉里抄出一个本子。那本子已经很旧了，硬壳纸板翻起一层毛边，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手里，表情痛苦，挣扎了好半天才翻来来看。里面全是肖溪桐初中刚学画那会的涂鸦，大部分是些临摹的动漫角色。他摩挲着那些页面仿佛轻抚他的爱人一般，无比珍重。
他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她那天，他远远地站在那个小区的巷口，看到她和顾谅朝前一个巷子走了过来。顾谅一手提着采购回来的食材，一手紧紧地搂着她腰，仿佛一放手她就会飞去一般。他站得很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能看到肖溪桐脸上的表情，娇艳无比，就像一朵玉兰，开得很是灿烂。他想，那应该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鬼使神差地望着他好不容易打探来的那个屋子，久久移动不了。他心里乱七八糟地想象着她的模样，笑的，生气的，难过的，痛苦的，开心的。。。这些模样现在全都不属于他，而属于另一个男人。他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个有自闭症的男人如何把灵动的她抱在怀中，如何讲些情话，如何亲吻她，如何。。。他简直无法想象肖溪桐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光是看到他俩在一起他就嫉妒地发狂，他很想冲上去，可他。。。不能。
这种深深地无奈就这样折磨着他，让他把所有的爱和思念灌溉出一亩沃土，以至于他觉得他比以前更爱肖溪桐了。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拿着画本的收抖了一下，这才从梦中醒过来。这本画本还是他从那栋旧楼的肖溪桐家找到的，当时她们已经搬出去了，在废弃的杂物里，他就像疯了似得翻着那些成堆的物品，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他确确实实和肖溪桐有过那么许多的曾经。。。
张丽华果然听了肖溪桐的话把春岸慧谷的房子给卖了，另外在别的地方买了一套。肖溪桐不想见他，就像不想见到最讨厌的脏东西一样，他深刻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直不打扰，所以他就像个偷窥狂一样藏在阴暗又肮脏的角落独自神伤。他计划过的无数未来都有肖溪桐，可他独独没有计划过没有肖溪桐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唯有工作能麻痹自己。
医院的味道让他很安心。每天看着这么多人来来去去，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这种人潮中的寂寞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解自己的能力，这样才能拥有最后一点自信。
“章医生，你在呢？”门不知道何时被护士小何给打开了，她探进一个头，看到章子垚坐在里面，笑笑也走了进来。章子垚终于被她叫醒，努力调整了情绪朝她点点头。小何回了个笑脸，道：“听说晚上你们跟着王主任做了台大手术，怎么你还不回去休息啊？”章子垚点点头，道：“太晚了，找不到值班的人，我明天再换吧。”小何露出个佩服的笑容，赞道：“我在这儿工作三年了，还没见过哪个实习医生像你一样敬业呢。”章子垚不好意思的笑了，道：“怎么可能呢，我主要是闲着无聊。”小何瞪大眼睛看着他，道：“章医生不用陪女朋友吗？”章子垚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时，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言笑晏晏的脸，那么天真动人，可惜。。。他注意到小何正看着他，马上调整了情绪，道：“孤家寡人一个。”小何不可思议道：“章医生这么帅，没有女朋友？”章子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何得到这么天大的□□，心情激动道：“章医生，护士站有几个姑娘可是注意你好久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章子垚一听别人给自己介绍对象，马上换了一副吓死人的冷脸，道：“暂时不想找女朋友。”小何觉得他平时也冷冷的，现在这个表情不敢再聊下去了，随便搪塞了几句就跑出了办公室，甚至还有些心有余悸。
小何这么一闹，章子垚所有的情绪都被自己压了下去。他抄出几本医书，上面有今天这台手术的一些病例，他需要好好研究下，为什么导师说实际操作和课本上的不一样。。。那个病人，他好像是和复生给送来的。为什么想着这些事情还是会乱七八糟地想到你，为什么？
章子垚心念一动，掏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这几个数字早已深深刻在他脑子里，他却从来不敢播出去，只有一次，他喝醉了，醉得很厉害，他打过去了。
那是他大四那年的夏天，离放假不到一周。几个同学约他去喝酒，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喝得很醉，可他竟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他按了那串号码，竟然通了，并且她也接了。想不到她竟然一直用着这个号码，用着这个他为她挑选的号码。想到此处，他很是激动，好半天才敢说了一个“喂”字。那边沉默了好半天，问了两个字“是谁？”他就不敢再说下去，他怕。。。这么久了，他和她都没有换号码，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懒，或者说是习惯。章子垚握着手机泣不成声，那边再追问了几声后挂了电话，挂得很直接，很自然，很迅速。如果是以前的肖溪桐必定一眼就看得出是他的号码，如果是以前的肖溪桐，绝对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想及此处，他的心更痛了。
那串号码久久地停在手机屏幕上，他一直不敢按播出键，拿着手机的收也有些抖。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只要是遇上她的事情，放弃成了他唯一的选项，因为是他先填了错误的答案。
他正准备删除那串号码时，不小心刮了一下这款最新推出的国产智能手机上绿色的播出键。从来不觉得它如此灵活，竟然把那组号码播了出去。他手忙脚乱地准备挂上电话，那边却先一步接听了，屏幕上亮起的计时器照的他的眼睛很亮。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接的这样快，却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这一次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好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说上一句话时，那边的人却先开口了：“你。。。还好吗？”这句话问出来，就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差点忘记了她说话的声音。他受宠若惊地点头，可她看不到，他颤抖着声音答道：“还好。”他望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他皱了皱眉，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那边的人再次沉默了，好半晌才答：“我还没睡。”这四个字就像一贴解药一样，让他悬在心里的大石暂时放下了。可想到她这么晚还不睡，不免有些担心，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病了？”换来的还是半天的沉默，那边的人没有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都没有想挂电话的意思，却都选择了沉默。章子垚觉得就算是开着电话听彼此的呼吸也算是一种靠近，他愿意当一个寂寞的听众。
“我们见面吧，我有东西要给你。”肖溪桐终于下了决心，淡淡地说道。
这句话简直能让章子垚飞上云端，他从来没想过肖溪桐还会主动约他，他激动得竟然有些语无伦次，兴奋道：“好！什么时候，在哪里？”那边这次没有沉默，仿佛练习好的一般，答道：“星期六晚上八点，江北公园老地方。”
“老地方”三个字对两人来说一点也不轻松，就像个魔咒一样，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就打上了句号，所有的快乐全部成了曾经。章子垚不知道她为什么选这里，可她愿意见自己，已然是最大的幸运，还能奢求什么呢？
章子垚好久没有这么安稳地睡上一觉了，自从那天和肖溪桐通完电话，他这么长久以来的痛苦和寂寞仿佛痊愈了，他终于能闭上眼睛睡觉。梦中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肖溪桐枕着他的腿，手里拿了一本数学书，皱着眉头问他那个函数如何解答，他看着她年轻的面容，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肖溪桐羞得脸色红润，笑着说他讨厌。。。这么美得梦，为什么做梦的人却流下泪来。
星期六一大早章子垚就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好像真的好久没有照镜子了，镜中那张脸看上去成熟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下颌也添了一圈青青的胡渣，他急忙拿刮胡刀剃，身上的衣服是高中毕业那年肖溪桐帮他买的，他觉得很奇怪一直不喜欢穿，可后来不喜欢变成了不舍得。。。他记忆中的一切都和那个叫做肖溪桐的女孩有关，他过了三年没有她的日子，他不知道如何再去应付下一个三年。。。
他早早地等在三年前他们分手的那个地方。这次轮到他了，从五点就一直等在这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换了好几个位置，想象着她到来的方向，他想用最好的姿态迎接她。。。
“子垚，你真的。。。很帅。”
“是吗？有多帅？”
“不做医生可以当明星，当然也可以当我的模特。”
“那你要付多少费用给我呀？”
“你想要多少？”
“我想要。。。你。”
“讨厌。。。”
。。。
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可却又像过了几个世纪。他有些分不清了，到底肖溪桐有没有说过那些话，那些笑颜如花是不是自己无边无际的想象。。。思想飘浮云端之际，那抹熟悉的倩影终于从前次他来找她的位置飘了过来。七点整，不多不少，这几年她竟然养成了守时的习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天。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了，仿佛交错的时间又回到从前，可那个从前明明已经不在，留下的只是一地无边无际的伤心，两个无法再回到原点的灵魂。肖溪桐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这一刻她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种方式，想过骂他，讽刺他，甚至不理他，可每每到最后都会变成原谅他。到底要多少勇气才可以原谅一个人？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还爱着他。就像爱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幻觉。
章子垚如何能看出她心中的波澜。她变了，却又未变。她依旧那么明艳动人，只是当初顺直的长发何时变成了妖娆的波浪；她穿的还是习惯性的休闲服装，只是那些衣服的料子一看就不似普通大学生的消费水平；她竟然在那张娇俏的小脸上上了淡妆，她曾经最讨厌那些麻烦的东西，如今却也学会了吗？他怔怔地望着她，近在咫尺，却已相距天涯。
肖溪桐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两人的距离拉近了。章子垚不知如何应对，窘迫道：“是想走走还是想坐会儿？”肖溪桐挑了挑眉，道：“走走吧。”
冬天的江北公园早早的黑了，只有昏黄的路灯点亮前面的路。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的很长，映照出一片暗淡的光影。
章子垚咽了口口水，声音略有些干涩，道：“你。。。最近还好吗？”肖溪桐点点头，没有搭话，看上去心不在焉的。章子垚有些尴尬，继续问道：“听说你的画获奖了，以后打算做什么工作。”问到这个肖溪桐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望着他，借着昏黄的路灯重新审视了一下来人，好半天才缓缓道：“我。。。我要出国了。”这句话无疑如同惊雷一般，震得章子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张了张口，却始终发不出声音。肖溪桐捏紧了手中的布袋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妈她挺想你的，要是你有时间回去，去看看她吧。”章子垚还沉浸在“出国”两个字里，久久无法回神，好半晌才道：“不。。。不回来了吗？”肖溪桐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像个梦一样。
肖溪桐望着他，好半天才开口，说的却是另一回事：“你瘦了很多。”章子垚不知道如何回答，心还被“出国”两个字揪着，怎么缓也缓不过来。“她……没有好好照顾你吗？”肖溪桐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可挣扎了半天，她也只能憋出这句话。“我……我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单身公寓，离地铁站很近……”章子垚憋了半天终于开口了，“我实习期一个月的工资是2000块，马上就能转正了，我爸爸说如果我们结婚，能帮我在C市买一套房子……”肖溪桐听到这里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就听到章子垚继续说道：“实习结束我就留在市医院工作，正式工资是5600一个月，扣除五险一金还有4840块，每个月加上绩效和奖金，还有手术费，可以拿到7000左右。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但这就是我的全部，我可以把这些全部给你，包括这个……”章子垚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了，递到她面前，道：“这是当时送你的戒指，我请求你嫁给我……”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他从未如此脆弱，就算是当年最爱的奶奶去世的时候，他都不愿肖溪桐看到他的眼泪，今天，他竟然当着她的面哭了。
肖溪桐愣了愣地看着那枚戒指。当初两人各花了900块买的银戒指，看上去亮堂堂的，一点也不像那么便宜的戒指，那么旧的感情。她不知道如何反应，她也从未准备过这一刻。年少时幻想过的求婚，如同韩剧一般浪漫的镜头全部都变成了现实，但她……她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回应这个“貌似”情深意重的男人，当初的少年，如今成熟的男子，她一生唯一爱过的别人，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你……是不是会意错了。”她艰难地开口，没有接过戒指，也没有回应他的深情，只是声音听上去无比艰涩，“我是有男朋友的。”说着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原来戴这枚银戒指的地方，现在是一枚闪亮亮的钻戒。“这颗戒指是他卖的第一幅画给我买的，两万，很便宜，可这也是他的全部。”这句话才是那重重的一击，对于他们来说，一两万只不过是一幅画的价值，而对章子垚来说，他已经尽力把他的全部都掏了出来……可这全部却已经不是完整的。
章子垚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当初的肖溪桐不是这样的。当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压抑了多年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他也顾不得形象，顾不得面前的人已经和他三年未见，一个动念就把她揽在怀中，熟悉的感觉，难忘的情愫，他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是那股淡淡的茉莉清香。她说过那是黎南瑞的姐姐送过的一瓶香水味，如今闻起来，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