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越来越热络,苏凊文看着他们脸上的丰富表情,扯开嘴,笑了。
他很少踫到这种场面,嗯,正确的说法是,很少人敢在他面前放松大笑,好像看见他,人就会不由自主变得严肃。
是他的问题吧,可是他从未正视这个问题,因为他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在他的认知里,人脉是一种商业行为,但在郁乔面前,每个人都可以是朋友,每个人都可以让她付出关心,对她来说,人际关系等同于友谊,可以享受、可以畅游。
他们是很不同的两个人,苏凊文发觉自己对她深感兴趣。
在优渥环境中顺利成长的自己,养出冷漠性情、严谨脾气,而翻开郁乔从小到大的生活史,可以找到她处处踫壁的痕迹。
他认真是为了超越自己,她认真却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这样的郁乔背负这样沉重的压力,却还能这么快乐?
如果只是听说,他会觉得匪夷所思,但郁乔是他亲眼所见,他只有满心折服。
不知道她小小的身子里,还蕴藏着多大的力量?
晚饭过后,郁乔自动举手说︰「今天晚上我洗碗。」
简单一句话,却让齐翔和钟裕桥瞠目结舌。
看他们被雷劈到的表情,苏凊文又想笑了。
一个晚上、一顿饭,他笑的次数大概是过去半年的累积。
「小乔,你是为了在阿董面前表现自己很贤慧吗?」齐翔脱口问。
郁乔横他一眼,咬牙问︰「我的贤慧需要刻意表现?」
「当然不必,我们家小乔的贤慧是浑然天成,随时随地会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天性气质。」钟裕桥长手搭上她的肩,今天他和她是同一阵线联盟。
「哈,大桥越活越狗腿了?」齐翔撇撇嘴。不知道之前是谁嫌自己过度巴结。
郁乔双手横胸、歪着头、靠到钟裕桥胸口。「他哪里狗腿,明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
呕……齐翔做个呕吐动作,说︰「我看大桥不适合做服装设计,比较适合当太监。」
「你说什么?」钟裕桥凝声,啧啧两声,表情很像吸血鬼。
「我说太、监,要不要挥剑自宫?菜刀借你,割下来的东西不要浪费了,明天我炒三杯给大家补充贺尔蒙。」齐翔痞笑。
同阵线联盟是什么?是屁!郁乔换个方位,站到钟裕桥对立处,落井下石说︰「我上网帮你标一本葵花宝典。」
齐翔顺手揽过她的腰,偏头问着,「大桥练葵花宝典,那宋佳铃的幸福怎么办?」
又提宋佳铃?钟裕桥脸一黑。
见齐翔嘟起嘴巴装无辜,他气得对他大吼,「死齐翔,你完蛋了……」
他想把齐翔一把掐死,齐翔则是微微一笑、转身跑掉,让他追着他跑进客厅,在一阵笑闹后,齐翔的吉他声响起。
郁乔微笑,幸福的感觉荡上心头,多年的孤独在此刻被平衡了,她再不是一个人,再不是端着热茶,独自安静看着天边星月的女生,那时候,她觉得连影子也带着淡淡悲愁。
苏凊文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俯身问︰「这就是你想追求的快乐?」
她回望他。「我其实,很害怕孤独。」
「许多人都害怕。」
偏偏越是繁华的都市,越处处可见到孤独背影,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心灵空虚的人们试着唤起一丝感动热情,于是KTV、下午茶餐厅、八卦节目……一堆新时代物品产生、并且热门。
可是,当人们离开那些情境,当关掉电视机,寂寞再次袭击。
「小时候,我很羡慕别人有兄弟姊妹。阿嬷那时安慰我,以后长大结婚,就生很多孩子,让孩子的哭声笑声闹声,充斥每一寸空间。」
「所以你买下这么大的房子。」
「不管会不会实现,这都是我小小的奢望。」
「放心,你会结婚的,会有一大堆的笑闹声,吵得你头昏。」
她摇头。「很困难,现代男人害怕负责任,不管是婚姻妻子或小孩,都会吓得男人却步。」转身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她开始洗碗。
「相信我,害怕责任的男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他跟着卷起袖子帮忙。
「所以你是愿意负责任的?」
他们手臂贴手臂、靠得相当近,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这种感觉叫做,温馨。黄黄的灯光照到他们背上,在地板拉出两道黑影,黑影交迭着,就像他们进入交集的生命。
「当然。」
「你是黄金单身汉,条件好到让人眼红,可是你从来没有传过绯闻,我还以为你对婚姻不感兴趣。」
他这种人,注定是许多女人的标靶中心,如果他透露出半点意愿,恐怕蜂拥而来的女人会多到将他淹没。
「我的计划是三十五岁,等公司够稳定,而弟弟煜文能在公司里独当一面后,再花心思去经营婚姻。」
他不否认他把婚姻当成企业管理,要保障婚姻的质量和持久性,还是得花点心思、时间和手段的。
「你不怕到三十五岁、想结婚时,你喜欢的女人已经变成别人的妻子?」
也许就是因为他没踫到喜欢的女人,也许他太专注于事业,不管怎样,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计划。
但现在……他看向郁乔。
水龙头的水开得不大,细细的水流冲洗着碗盘每个角落。
她很细心,并且细心到可以分辨他的细微表情。
那么他喜欢她吗?
他在她身上有了特殊经历,他喜欢靠近她、喜欢听她说话、喜欢看她不自觉地发呆或傻笑,甚至偶尔,忙碌时想起她,他会心一笑,满满的温暖感觉洋溢。
这是崭新经验,他从没对任何女人出现过这种感觉。
过去,他欣赏她、看重她,认为她是可造之材,有意思将她摆在身边最近处栽培。而现在面对她,他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却呼之欲出的期待。
但不管是现在或过去,她都是让人舒服的女性,有她在身边,他总是感觉轻松自在。她独立自主,也有足够的能力辅助旁人的不足,她从不期待从别人身上求取什么,她习惯一味的付出,任何人都会乐意和这样的女生交往。
那么他是乐意的喽?
当然,否则他怎会搬进这里?早说过了,他习惯设定目标,然后一心一意朝目标迈进。
这些事情,在他未经大脑说出「谈恋爱的第一步,不是认识彼此吗?」的那个晚上,他就花好几个钟头想清楚了。
关上水龙头,郁乔把碗盘一个个放进烘碗机里后,挤出洗手乳慢慢搓出泡泡。苏凊文没有挤洗手乳,他握上她的手、轻轻搓揉,就着她手上的泡泡洗净。
一阵心悸传过,她仰头望向苏凊文,他对她一笑,一个震撼力十足的笑容,让她忍不住又发起花痴。
他真的是三个男人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但……他的笑却是她最无力招架的一个。
打开水龙头,他拉着她的手,细细冲洗,好像她是精致昂贵的骨瓷碗,他抚着她的手,轻轻柔柔,彷佛和风阵阵吹过。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他也无法形容,但他知道,他想要这个感觉持续下去。
郁乔也想,但是……不行,理智回笼,她抽回自己的手、擦干,转身面对苏凊文。
她的眼光认真、表情认真、态度认真,认真得像当年面对面试官那样。
「董事长,请您听我一句劝告。」
她不喊他阿董却喊董事长?他蹙眉。「说。」
「人生有很多意外,并不是每个计划都能够被从容实现,就算您再有能力、再有条件,总会有让你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而在婚姻这件事情上面,更是如此。
「所以,如果您踫到喜欢的对象,就别想着你的三十五岁计划,让感情受控于理智下。」
「你……踫到过什么措手不及的状况?」他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寻常。
她垂眸半晌后,扬起微笑。
「阿嬷就是我措手不及的计划,我以为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看着我结婚,帮我带小曾孙,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帮我,可以看着我走入礼堂,过着幸福的生活,谁知道阿兹海默症,夺走了所有可能。」
郁乔成功转开话题,而他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阿嬷是个乐观开朗的女性。」
「对,她这辈子很辛苦,可她从没忘记微笑,她常告诉我,微笑是天底下最大的力量,不想被命运打败,就要努力笑,笑得开心、笑得惬意,笑得让天底下人都知道,其实,幸福没有自我们身上退离。」
「很有趣的理论。」
「阿嬷十八岁认识阿公,阿公又穷又没念书,字认不了几个,但阿嬷说︰「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上进、最积极的男人。」
「阿嬷不顾家里的意愿跟着阿公私奔,那些年,千金小姐和穷小子要维持一个家庭很辛苦。可她每天都笑,每天都告诉阿公自己很幸福,她常说,和阿公私奔,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你阿公很幸运,能娶到阿嬷。」
「对啊,阿公死前最大的遗憾是结婚时太穷,没办法给阿嬷买戒指、穿大红旗袍。阿嬷说︰「没关系,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到时候,你再给我穿旗袍、戴戒指。」」
他们没有口口声声说爱情,没有分分秒秒黏合在一起,他们的夫妻关系虽然寡淡得像一杯水,却又浓郁得让人品出香甜。
「后来呢?」苏凊文问。
「他们生下我爸爸,尽力栽培他,我爸爸也上进,从高中起就半工半读、自己养活自己,眼见爸爸就要大学毕业,阿公却因操劳过度、生病过世,阿嬷为了让爸爸安心,更努力把笑容挂在嘴畔,她说︰「如果我不坚强,我的儿子要怎么办?」
「后来爸爸妈妈结婚,妈妈没有娘家,却也是自立自强的女人,他们坚信靠自己的双手可以打出一片天。
「然后我出生了,阿嬷说,我是老天爷送给郁家最好的礼物。爸妈疼我、阿嬷宠我,我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可是爸爸、妈妈相继去世,我知道那时阿嬷每天都告诫自己要坚强、要有毅力,她不断提醒自己,还有一个小孙女需要她尽力,可是乐观的她禁不起一再的打击,像根烧到尽头的蜡烛,再也挤不出半点力气。」
他叹息,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不带欲念地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一下,他听见她在怀中哽咽。
她想推开他,想说自己没事,但他的胸膛又宽又大又温暖,像三十八℃的海水,让她想要徜徉其中,所以她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环上他的腰。她告诉自己,一下下就好,让她尝一下避风港的味道。
好半晌,她吞去喉间哽咽,离开他怀间,她抬起头,红红的鼻头对上他的眼。
「我在想,是不是勤奋的人容易早死?阿公、爸爸、妈妈都一样,难道老天爷看不惯努力的人?」或者是……他们家有短命基因?
「你在暗示我会短命?」苏凊文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试图逗出她的笑靥。
「你有工作勤奋吗?」
「我没有吗?」他扬眉问。
「我以为身为董事长,唯一的工作是鞭策员工为自己卖命。」
「听起来我是个不合格老板?」
不,他是个合格老板,却是个不合格的暗恋对象,只是再不合格,她还是傻傻地爱恋上,还恋个半死,她啊,脑子有病、心有病,从头到脚全是病。
客厅里传来嬉闹声,齐翔弹奏着疯狂舞曲,嘶叫着大声歌唱。
「齐翔的歌声还不错。」
「当然,我们家翔当年可是万众瞩目的偶像。走,去加入他们!」她拉起他的手,往客厅走。
客厅里,齐翔弹着吉他,疯狂大唱谢金燕的电音组曲,钟裕桥扭腰摆臀,手里拿着啤酒狂欢。
一级棒啊、一级棒……腰束奶膨屁屁定叩叩……
她问︰「你曾经疯狂过吗?」
「像他们这样?」苏凊文摇头,他才不做这种事。
「这样不好吗?」
他没回答,却做出一个嫌恶表情。
「别放不开嘛,来,很好玩的。」她拉起苏凊文两手,不容许他拒绝。
郁乔带着他加入他们,跟着扭腰摆臀、摇头晃脑,她知道自己的舞姿不怎样,时不时就同手同脚,但她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他眼底的笑。
一个兴奋,她拿起香槟猛摇,打开瓶塞,踫!香槟喷洒出来,她拿着它当武器,到处乱喷。
苏凊文看着好笑,他没想过郁乔有这一面;齐翔甘之如颐,还舔了舔喷落在嘴边的香槟;但有洁癖的钟裕桥受不了了,他叫着要去抢她手上的瓶子。
「你发疯哦,香槟染到白沙发很难洗,快给我……」
「不要不要不要……沙发是我的,我都不心疼了,你舍不得什么……」
她跑、他追,她一面跑还一边乱喷香槟。
听见郁乔的话,齐翔换了新和弦大唱卓文萱的歌曲。
不要不要、胡搞瞎搞,不要不要、乱七八糟——
「郁小乔,我警告你哦,快点把香槟放下!」钟裕桥指着她大声恐吓。
「来抢啊……」
她朝他挑衅,钟裕桥是能够被人乱挑衅的吗?当然不能,他三步两步抢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住,硬用蛮力把酒瓶抢下。
郁乔手里没了酒瓶,随手拿起抱枕往他脸上砸过去,他一弯身躲开,但抱枕随着一个漂亮的拋物线,砸到苏凊文的脸,齐翔乐得加快节拍,又换新歌。
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享受被砸的感受——我承认都是抱枕惹的祸,这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残暴,才会在剎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我承认都是香槟惹的祸——
这辈子、从来、没有人敢拿东西砸他。苏凊文笑得满脸诡异,双手高举抱枕,凌厉的目光射向郁乔。
完了、完了,她快吓死了,她居然攻击董事长,她的小命、她的明天——今天晚上基隆外海会不会出现一具无名女尸?
「对不起,阿董,我不是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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