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健步如飞,追着公交车猛拍,公交车司机满脸不悦,却还是停下让他上车,他飞快爬上公交车,摸摸自己的口袋,冲着坐在后面的她喊,「小乔,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帮我付钱。」
他的叫喊声引得车上民众纷纷转头,向她行注目礼,无奈之余,她走到司机身边,拿零钱把人给赎回来。
她坐下,他也坐下,他冲着她笑,那个笑容像十年前的午后。
那次,她午休醒来,看见他的笑脸贴在她桌子旁,他笑得满脸阳光,说︰「我发现,你睡觉会流口水耶。」
她瞪他,他恍若不觉,伸手把她的口水擦掉,然后手指贴了贴自己的嘴唇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唉,今天真热闹,从起床到现在,短短几个钟头,她遇到三个男人,一个是吃掉她便当的帅气流浪儿,一个是收下她便当的暗恋对象,而这一位……郁乔苦笑。是她分手多年的初恋男友,那个大桥小乔、那个铜雀春深锁二乔。
再度重逢,钟裕桥又对她笑出满脸灿烂张扬,对她说︰「小乔,你越来越漂亮了。」
她该怎么回答?客气而疏离地回敬他一句「谢谢夸奖」,还是「你也一样」?又或者带点善意地说︰「好久不见,你好吗?」
可是到最后,郁乔半点善意都没释放,只是带着几分自嘲地回答,「我喜欢说实话的男人。」
她以为,再见面时自己会很生气,会想要替当年的自己讨回一点公平,就算事过境迁,怨气淡去,成熟的自己遇见成熟的他,过去一笔勾销,但至少会有几分尴尬、几分激动、几分疯狂吧?
可是……并没有,她没有想象中的情绪,而他自在地坐在她身旁,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空白过十年,好像他们没有分手过,甚至没交往过,只是单纯的同窗好友。
是因为已经不爱、不喜欢、没感觉了吗?还是他们从来没真正展开过恋情?
她不清楚,也许是时代久远,远到她忘记当年那份感觉。
「不错嘛,小乔懂得幽默了。」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像过去那样,半分不扭捏,自然得让旁人误以为他们的交情很深。
「不然咧,出社会多年,多少要有长进。」郁乔耸耸肩,顺势推开他的手指,她并不喜欢被误解。
「你……」他指指她的箱子,眼底闪过两分疑问。
「我刚刚离开待了六年的公司。」她没想过隐瞒或欺骗,因为她认为人的一生那么长,守在同一间公司,是可怜不是福气。
「职场不得意?」几句话,他们聊起来,情境像是拉回十年前,那个时候的他们,很有话题聊,默契也好得不得了。
「我需要时间想想,自己要什么。」
「我也是,只不过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清楚。」他的笑容添进两分苦涩,像才吞完半盘苦瓜。
「你?」她以为他是英才,做什么都是水到渠成,不需要任何犹豫或考虑。
他看她一眼,开门见山,打破她的以为。「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哪种人?」
「轻易把胜利揽在怀里、笃定自信,百分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
「你?」她用怀疑的眼神瞥他。
「对,我只是擅长考试,假装自己很屌、假装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其实,每次听你说起未来方向,看见你闪闪发亮的眼楮里充满自信时,我都有点自卑。」
「你从没跟我讲过这个。」
「因为我知道,你崇拜英雄,所以我必须假装自己是英雄。」
她对上钟裕桥的视线。崇拜英雄?他真了解自己,可她却没有太懂他,看来那段恋情里,他付出的比她更多。
他摇摇头,满脸苦恼又说︰「从小到大,我没想过要变成什么人、做什么事,或企图成就怎样的人生,因为那些有人帮我安排、规划,不需要我动脑筋。」
「那个人是钟妈妈吧。那也不错啊,你就顺顺遂遂的过一生,干嘛给自己找苦恼。」反正生活不就是这样,能够平顺何必选择坎坷?
「我以为可以的,但……弄不清楚是不甘心、不满意,还是……其他什么的,总之,我生气了。」他的口气像小学生。
郁乔失笑。「生气?」
「我妈安排我和一个讨厌的女人结婚,我无法忍受这点。」
「那个女生……」她笑了笑,试探的问︰「不会是宋佳铃吧。」
「你知道她!」他满眼的惊讶。
果然是她,钟妈妈还真是十年养成计划啊,她安排的事,都会按部就班照她想要的进行。「宋佳铃,你的青梅竹马、你家的世交、你母亲打从你出生那刻就做好的安排。」
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他联想起什么似的,阴沉起脸色、口气带着不悦。
「那个时候,我妈就是这样对你说,所以你半句话都没交代,就默默离开?」他的口气像受害者。
不,她说得更多,只不过……她没有旧事重提的欲望,更何况他也没那么「受害」,因为提出那些话的人是生他养他的妈,不是她妈。
「不然呢?」郁乔也生气了,别开脸。要比可怜吗?赢的可不可以得到电视一台?
「你就不怕我伤心、不怕自己后悔?」他的表情僵硬,把她的肩膀扳过来,逼她和自己面对面。
对上大桥的脸,她想,干嘛啊,明明就不生气,装什么哀怨,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现在还拿出来讨论,会不会太无聊?
「事实上我已经后悔。」她笑开,恢复刚开始的态度。
「当然要后悔,你再也踫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他有一点骄傲。
「不,我是后悔没逼你妈妈交出一张空白支票,上面的金额随我填。」都怪那时年轻气盛、太有骨气,被人家讲一讲就转身走人,白白错失成为千万富翁的大好机会。
钟裕桥听出她的玩笑了,一哂。多年过去,他还想、还能追究什么?一指戳上她的额头,他说︰「我居然比不上一张空白支票?」
郁乔大笑接过方才的话题,反问︰「说说看,这几年过得怎样?」
「你先讲,从被我老妈羞辱之后开始。」
「那有什么好说的,电视没在看吗?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女被贵妇羞辱,只好发愤图强、精益求精,发誓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分子,我念大学、大学毕业后进入房仲业,不是因为兴趣或抱负,而是听说这行可以赚很多钱。
「出社会几年,我不分日夜,顾客一通电话就到,我越做成绩越好,好到被董事长青睐,进入总公司,我一路往上爬,爬到营销副理的好位置,然后赚钱、买房子,成为了不起的黄金女郎。」
「谁问你这个,我问的是男性友人、感情生活,有没有比我更优的男人抢攻你的心。」
「被你妈妈一番透彻道理引出我的自卑,我还敢交男朋友?」
「那暗恋例,有没有暗恋上你的营销经理、总经理还是董事长之类的伟大人物?」大桥挑高眉毛、望向小乔。
他还真是把她看透透。「有,我暗恋我们董事长,一个又能干、又聪明、又有能力的男人,可惜你妈的话重重打击我的心灵,她教会我,如果没办法与对方比肩而立,就别想高攀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男性,而他……谁能和董事长比肩而立?」
才结束的暗恋,现在脱口而出,已是云淡风轻,看来她这个人真的是没血没泪没心没肺。
「很好,我妈这辈子总算做对一件事。」
「哪件?打击我的自信?」她想踹他。
「不,是阻止你发展另一段感情。」
闻言,她叹息欷吁。感情发展是两相情愿的事,她和董事长哪来的发展空间?在便当盒送出去、能够顺利落幕那刻,她已是谢天谢地、深感万幸。
见她不发言,钟裕桥开口。
「你不给我回信,电话也不接,我在外国很担心,想回家,护照却被藏起来。好不容易忍到寒假回台湾,你已经搬家。
「我以为你在大学交到新男友,别人是兵变,我念个书却被人书变,我气急败坏、捶胸顿足,却没能力改变状况,只会抱怨父母亲,都是他们逼我出国念书,才会发生这种事情……接下来有段时间我很荒唐,不断交女朋友,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来者不拒,气得我父母亲跳脚。
「混完六年,大学毕业,我回台湾、按照父母亲的意思进入家族企业。我以为就这样了,一辈子当乖儿子,做父母要我做的事,娶他们要我娶的人,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都没关系。」说到这里,他又打开双腿,手肘支在大腿上,把脸埋进掌心。
这个动作代表他心情很沮丧,她知道,所以她不打算问︰然后呢?
公交车在红灯前停下,钟裕桥深吸气,开口问︰「我穿成这样,帅吗?」
「以正常的状况,没有人会穿成这样搭公交车。」他以为自己是白马王子?
他同意她的说法。「两个半小时前,我在陪宋佳铃试婚纱,当我突然想起,结婚后,要和她一起吃住、一起生活、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剎那间,我好想吐,想象力在我脑子里泛滥,我知道,就算有很强大的忍耐力,我也没有办法用一生去忍受一个令人痛恨的婚姻。
「我走到母亲面前,对她说︰「妈,对不起,我没办法结这个婚。」我妈竟表现得万分冷静,她轻扯嘴角,声音放低,没让正在试礼服的宋佳铃听到,她竟说︰「如果你不娶宋佳铃,那就滚出家门。」我也学她,轻轻一笑,对她说︰「妈,再见。」然后很性格地转身、很性格地滚离她的视线外。」
他摊开两手,也想「很性格地」对她笑两声,可是离开婚纱店,从公主王子的城堡回到尘世间时,他瞬间明白,生存有多困难。
「所以你什么都没带,就『滚』出家门?」
她离职还有一个纸箱,他离家连行李都没有,果然是富家公子啊,不知道生活维艰。
「嗯。」
「真大胆。」她考虑要不要对他比拇指,赞美他的勇敢。
「我妈的动作很快。」
「她做了什么?」
「她停掉我的提款卡,我皮夹里的有用证件只剩下健梗卡、身份证和驾照,我妈算准我没办法吃苦,会在几日内妥协,然后娶回她想要的女人。」
她同情地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处境有多艰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投靠朋友?」
「我说我妈的动作很快,如果只是打几通电话给银行,哪叫做快。」
「她还做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打开「已拨出电话」的窗口,上面有长长的一串名单,标示过去两个小时的通话纪录。
「在踫见你之前,我打给我那些上流社会的朋友,他们比我早一步接到爸妈的电话,他们不点头核准,没人敢收留我这个逃家孽子。」
「所以……」她像猜出什么似的,皱起眉毛向他望去。不会吧,他们的交情没有这么好。
「所以……」他展眉。对啊,好歹他们以前「在一起」过。
「你想?」她摇头。不要,她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我想!」他点头。没错,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钟裕桥!」
她才喊完他的名字,他马上截下话,「小乔,我现在只剩下你可以依靠,你不收留我,难道要逼我回去娶宋佳铃?」
「你娶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想想看,当初我妈为了她,是怎么羞辱你的,光看在这一点的分上,你就应该狠狠的给她羞辱回去。」
「我要怎么羞辱回去?」她有没有听错啊,何况羞辱宋佳铃对自己何益?
「你收留我,让她的婚礼没有新郎。」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斩钉截铁。
她歪歪嘴巴。真是见鬼的烂答案。
「还真是重大羞辱啊。」她嘲讽。他的逻辑有问题,当初羞辱她的,是生他、养他的妈,又不是宋佳铃。
宋佳铃不过是错付一片丹心,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宋佳铃是爱情里面的笨蛋一号,身为笨蛋已经够可怜,再指着她的鼻子骂白痴,这种落井下石的破事,她怎么做得下去?
况且母债子还,如果她有心报复,应该是把大桥推回去,如果那个婚姻真的让他那么痛恨的话。
大桥变笨了,没有高中时期那么聪明,高中时期他只考第一的,难道是高中过后,他的智商就停在那里,再没有增进?
「小乔,收留我吧。」他扯扯她的衣袖,嘻皮笑脸。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发放米粮的那个,不是他的前女友。
她皮笑肉不笑,扯两下嘴角,摇头。「不要,我很忙,没时间照顾一个逃家的小孩。」
「你刚离职、你很闲,而且我不是小孩,是男人。」
他笑出耀眼阳光,她假装没看见。「不要,我们的感情没有这么深。」
「有,是你忘记我们的过去曾经,相信我,我会慢慢让你想起。」
这是哪出恶心的偶像剧?她坚持反对,「谢谢,我不做对自己无益的事。」
「有益无益,要试过才知道,在未尝试之前,不应该先入为主。」
她叹气,冷脸朝他。「钟裕桥,你知不知道,勉强别人是不道德的事。」
「我知道。」
「知道你还勉强?」他什么时候改名字叫做牛皮糖了?
「因为你不是别人,是我的女朋友。」他握上她的手。
很抱歉,她没有触电的感觉。把手从他掌心中抽走,她摇头、食指在他眼前来回晃动。
「更正,是前女友。我阿嬷有教过,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不想招惹麻烦,而你家爹娘摆明是天大地大的特级麻烦,我不想做好事还要上八卦杂志,不想清纯上班族被套上人尽可夫。」
「小乔……」他张起无辜可怜的眼楮,看她。
她摇头。没得商量,她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拿出皮夹证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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