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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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走薄刃-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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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恒端起酒瓶,给他又满了上:“他们家害怕嘛,非走不可。”
何养健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当时若是和他们一起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我又不老,难道还要你照顾我不成?再说还有小威。”
“别提小威了好不好?”
何养健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惹不起你,不提就不提。”
玉恒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虽然不是你亲儿子,可我知道好坏,我重感情。你信不信?真到了关键时候,小威根本不行!”
何养健笑了笑:“我信,你要是不好,我早寒心了,还管你到现在?”
玉恒自己也端起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然后说道:“不好喝。”
何养健听了这话,也喝了一口:“还可以,这酒不算坏。”
“那你多喝。”
玉恒一边唠唠叨叨的说话,一边不住的给何养健倒酒。倒光了手里这一瓶白兰地之后,他从柜子里又取出了一瓶洋酒,这瓶洋酒是提前开了封的,不过这本来就是慢慢喝的东西,开了封而没喝光,也很正常。玉恒给何养健又倒了满满一杯,说道:“叔叔,你尝尝这个。”
何养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批评道:“好家伙,你在家里藏了这么多酒?年纪轻轻的,总坐在家里喝酒可不是好习惯。”
玉恒又给他倒了一杯:“你就说这酒好不好吧?”
何养健又喝了一口,尝了尝滋味,没尝出什么问题来,抬头望向玉恒,他视野摇晃,发现玉恒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由两个又变成了三个。
玉恒继续给他倒酒,他摇晃着趴在桌子上,眼睛已经睁不开,身体也要往下溜。玉恒走到他身边,一手抓起酒瓶,一手捏开他的嘴,不由分说的又灌了他一气。
然后他把何养健拖到床上躺好,自己坐下来,开始盛饭吃菜,一个人吃了半锅饭、一桌子菜,又拎起地上的那壶凉开水,灌满了一只铁壳子水壶。
凌晨时分,何养健躺在床上,依旧是人事不省——两瓶酒不至于让他醉成这样,但是第二瓶酒中被玉恒加了大剂量的迷药,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睡了个雷打不动。
玉恒穿好衣裳,换了一双半旧的软底鞋,把个包袱绑在胸前,又斜挎上了水壶,他最后检查了自己身上的钞票和船票。
然后气运丹田,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人高马大的何养健背了起来。
在蒙蒙亮的晨光中,他把何养健一直背到路口,然后叫了一辆洋车,把何养健放到了车上,对车夫讲:“去码头。”
车夫拉起洋车,看了看玉恒的包袱,便是笑道:“车上这位先生肯定是刚喝完践行酒吧?醉成这样。”
玉恒跟着车夫跑,一边跑一边说:“可不是,我一会儿还得把他背到船上去,有我累的了!”

☆、第一百零三章 海上(一)

何养健睡了足有二十多个小时,这其实就不能叫做睡眠了,应该叫做昏迷,所以在他朦朦胧胧的恢复了意识之时,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玉恒那张近在眼前的面孔。玉恒的神情是惊惶的,然而直勾勾的看着他,眼中又有喜悦。一只手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脸上,那手的尺寸不小,但掌心偏于细嫩,在他的下巴上滑过去,让他感觉自己胡子拉碴,脸皮像是砂纸。
“叔叔!”玉恒低低的换他,声音压抑而又兴奋:“你总算醒了!”
何养健呆呆的看着他。睡得神魂出窍,此刻仅仅认得他是玉恒。嘴唇动了一下,他没说出话来,因为两片嘴唇已经干巴巴的粘在了一起。
玉恒立刻端来茶杯,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凉开水。这凉开水对他来讲,真如甘霖一般,他急不可待的痛饮了一番,然后抬手揉揉眼睛,开始环顾四周。
将船舱内的情景看过一遍之后,他很困惑的望向玉恒——望了片刻,他往下一躺,含糊的咕哝道:“是梦。”
玉恒看他像是还要继续睡。连忙走过去硬把他又拽了起来:“叔叔,别睡了,你不是做梦。”
何养健顺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怔怔的抬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将一根手指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很不客气,疼得他一挺身,随即抬头再一次环顾四周,他那一双朦胧的睡眼渐渐有了光:“这是哪儿?”
玉恒答道:“这是船上,往上海去的客轮。”
何养健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我——在去上海的——客轮上?”
玉恒蹲下来,小狗似的仰起脑袋看他:“对。”
何养健点了点头,又问:“我记得。我是在你那里喝酒来着。”
玉恒这回低下头,对着地面咧嘴做了个鬼脸:“你喝醉了,我就趁着机会,把你背上船了。我——我不想在天津呆下去了,我想去重庆找小黛,可是又舍不得你,就一狠心,把你也带上了。”
何养健低头看着他,看了良久,然后把手指头送到嘴里,又咬了一口,又是咬得很不客气,疼得他不但一挺身,而且还哼了一声。
然后他也没说什么,只伸腿下去想要起身,结果刚起到一半就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这次他有了经验,伸手扶着旁边的板壁起立,站起来之后试探着向前迈了步,他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玉恒见状,连忙转身跟了上去,搀扶着他走路。何养健从客舱走到甲板——此时正是夜里,甲板上寒风料峭。何养健找到了一名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很客气的问他轮船已经驶到了哪里。水手匆匆的告诉他,天亮之后大概能到烟台,不过也不一定,现在水上也总是封锁,客轮得给军舰让路。
何养健站在寒风里,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不能号令外国客轮半路返航把自己送回天津去,也不敢暴露身份,怕中国乘客知道他和日本人有关系,值此国难之时,会把他当汉奸打死。站在空荡荡的甲板上,他将前因后果思索了一遍,末了在僻静处问玉恒:“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药?要不然我不会睡这么久。”
玉恒点了点头:“嗯。”
“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反正就知道是迷药,没什么毒,吃不坏人。”
何养健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低声怒问:“白玉恒,你是不是疯了?”
玉恒当即否认:“没疯,我都计划好长时间了。船票我买的都是头等舱,不提前买的话,能买到这么好的票?”
何养健一甩袖子转身要走,走出几步之后一扭头又转了回来,对着玉恒就是一拳,一拳就把玉恒揍趴下了。
“混帐东西!”他压抑着骂,愤怒得简直快要压抑不住:“疯也没有你这么疯的?反了你了,你连我也敢往外拐!”
玉恒爬起来捂着脑袋:“我没有——”
“你还敢嘴硬!我说过你要是想去找小黛,我不会阻拦,你想去你就去,可你把我也弄到船上来干什么?我出来多少个小时了?现在天津那边会怎么想?会以为我失踪了?还是以为我也跑到重庆去了?你这个混蛋,我在天津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我的家庭事业都在那里,现在你让我两手空空的跟你去重庆?你、你、你——”
何养健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冲着玉恒又是一拳。玉恒想躲,然而万没想到叔叔的身手如此之快,他没躲开,又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跟头。一翻身爬起来,他料想他叔叔不至于气到跳海,于是二话不说,抱着脑袋就往船舱里跑。而他在前头跑,何养健气得张牙舞爪东倒西歪,在后方紧追不舍。一场追赶之后,两人先后回了头等舱——头等舱内只放了两张小床,何养健把薄薄的房门一关,然后咬牙切齿的继续痛殴玉恒。玉恒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并且不敢大喊大叫,因为板壁不隔音,很容易惊扰了左邻右舍。抱着肩膀蜷在小床上,他苦着脸小声哀求:“叔叔,叔叔,别打了,再打就把我打死了……”他挣扎着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何养健:“我还不是舍不得你吗?”
何养健看了他这个无赖的乌龟姿态,越发怒火上升,抓着后衣领把他拎起来,他卡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活活把他掐死。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下手,因为他发现,玉恒被自己打哭了。
气喘吁吁的坐到一旁,他用耳语般的音量继续大骂:“混蛋种子,你还有脸哭?”
玉恒真流了泪:“你打到我骨头缝了。”
“打得还轻!你这个逆子,我白养你了!”
“去重庆有什么不好的?有我在,我养活你,又不会让你吃苦。你在天津就了不起了?你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别人背地里都叫你汉奸吗?”
“好啊,你吃我的喝我的,背地里说我是汉奸!”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
“别人还会有谁?无非是你那群狐朋狗友!我养你到这么大,你竟和你的朋友们在背后骂我!”
“你还讲不讲理啊?我没说你坏话,是别人!”
“畜生,你还敢嘴硬!”
话音落下,玉恒又被何养健捶了一顿。

☆、第一百零三章 海上(二)

何养健将玉恒暴打了一顿,玉恒咬着小床上的枕头一角,忍痛含泪不敢出声,也不敢还手——不是敬老,是他知道自己绝非叔叔的对手,还手也是白费力气。何养健这一顿好捶,擂鼓一般,敲得他那后背咚咚直响,幸而客轮忽然遇了风浪,很激烈的起伏颠簸起来,何养健踉踉跄跄的站不稳,这才不得已的收了手,颓然的倒在了另一张小床上。
玉恒闭目屏息,忍了好一阵子。才把周身的痛意熬过了劲儿。龇牙咧嘴的坐起身,他就觉着这轮船依旧是摇晃得厉害,人在船内,倒像是进了摇篮一般,还怪有意思的。看着舷窗外的天光,似乎也要慢慢的天亮,他生平第一次坐大轮船出海,所以此刻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见他叔叔躺在床上,似乎已被摇晃得动弹不得,便凑到窗前,津津有味的向外看了一阵风景。
然后约摸着何养健没有力气再打人了。他试试探探的起身走过去,弯腰给他脱了皮鞋,把他那两条沉重的长腿搬到了床上,又说道:“叔叔,你睡一会儿吧,饿了就告诉我,这船上有东西吃。”
何养健呻吟了一声,不言语了。
接下来这一天,轮船也不知道是驶到了哪里去,总不见靠岸,仿佛一直没有前进,只在海浪之中上下蹦跳。玉恒一点事儿也没有,但是看见许多乘客都晕船晕了个苦不堪言。何养健也不例外,这一天一口饭菜也吃不下,只能勉强喝几口水,仰面朝天的躺在小床上,他像个上了岸的海螃蟹似的,腿子伸了老长,嘴里直吐白沫子。玉恒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了,坐到他那小床上,让他欠身枕着自己的大腿睡觉,又隔三差五的给他喂点水喝。
何养健到了此时,无可奈何,哼哼的对玉恒嘟囔:“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做事像抽疯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完全不知道考虑后果……”
玉恒低头问他:“那你把我养到这么大,以后见不着我了。你不想我啊?”
“你如同我的亲儿子一样,你不在我身边,我自然是要惦念你的。但人生在世,怎能如此任性……”
“叔叔,你先别忙着批评我,你自己想想,假如你和我去了重庆,你又能有多大的损失?”
“我在天津苦心经营十几年,好不容易……”
“我知道你在天津有钱。有身份,有地位,可是我也没见你因为这个,活得有多得意威风。”
“唉,你懂什么,人活一辈子,无非为的就是这些。你年纪小,你还是太理想化了啊……”
“你不是总对我说,做人要有理想、有志气吗?”
何养健昏昏沉沉的叹息:“你——我让你有理想,可也不是让你这样为所欲为,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干系?本来,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在日本人的商社里坐到这么高的位置,就已经是很不容易,吉田家族一直有人对此不满。如今值此非常时刻,我一言不发的忽然失踪了,不要说吉田家族,和吉田家族关系很深的日本军方,怕是都要对我起疑心,我——”
他未说完,玉恒忽然开了口:“没了吉田家那帮人,你还活不了了?你跟我走,我养活你,咱俩过日子!”
何养健听了玉恒这番豪气干云的高论,终于连叹息都叹不动了:“我跟你过?我有太太有儿子,我……”
玉恒始终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你可别提你那位太太了,不是我说她坏话啊,你太太可没少给你戴绿帽子,我亲眼见过她和别的男人挎着膀子走,见过好几次。她让你当王八,你还舍不得她?兴许小威都不是你儿子呢,你看小威那个蠢头蠢脑的熊样!”
何养健听闻此言,险些被玉恒的妙语气晕。
在这一天晚上,轮船终于抵达了烟台,然而何养健没能下船,因为连晕船带生气,他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下船的力气了。
翌日凌晨,客轮走得平静,他稍微缓过了一点精气神,玉恒从船上食堂中给他买了稀粥回来,让他慢慢的喝。一碗稀粥下了肚,他靠着板壁坐着,感觉自己这回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并且发现自己真是对玉恒下了狠手,玉恒的小白脸子此刻五颜六色,被自己揍得花花绿绿。玉恒还掀了衣裳给他看前胸后背——前胸后背也是万紫千红。
“这船是往上海走的。”玉恒告诉他:“到了上海,你肯定得想法回天津去,是不是?”
何养健“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玉恒坐在他身边,垂头说道:“我小时候,没人要,是你把我养大的,我那时候总是害怕,就怕你也不要我了。”
何养健没想到他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扭头望向了他。
玉恒继续说道:“其实,我现在也还是害怕。”
何养健嗤之以鼻:“没看出来你害怕我。”
玉恒不接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你和小黛,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一个也放不下。所以这次出远门,我一定要把你也带上,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没有小黛,我活着没意思;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意思,你要是非得让我没意思的活,那我就不活了。”
“你还敢威胁我?”
“我没威胁你,我是实话实说。”
何养健看着玉恒,发现玉恒此刻的态度很平静,和平时那个活蹦乱跳的顽劣样子大不相同。他的亲爹亲娘都是完全不守中庸之道的人物,玉恒这孩子本身似乎也有一点欠缺理智,他的话可不可信,何养健心里真是没有数。
在接下来的路上,玉恒不再多嘴多舌,只尽心尽力的照顾何养健。这一天,客轮终于到达了上海,玉恒拎着个小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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