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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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走薄刃-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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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凛冬(一)

这一夜,希灵顾不得嫌弃旅馆内的被褥肮脏,将陆克渊从头到脚严严的盖了住,想让他痛痛快快地再出一场透汗。毕竟昨夜他光着膀子在风雪中来回跑了好几趟,即便他是个火力壮的年轻小伙子,那样的行为也是类似于作死了。
陆克渊虽然退了烧,但明显是精神不济,希灵让他睡,他便真就乖乖的滚到了热炕里头去。但是他睡,希灵不睡,仰面朝天的躺在他身后,她睁着眼睛望天,是这屋子里的警卫。经过了昨夜那一场惊魂,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警觉,而且,她颇欣慰的想,自己还真是有点本事的,平时自己虚弱得手无缚鸡之力,可到了这真卖力气不可得时候,自己可是一步的后腿也没有拖,这样的自己,很可以配得上陆克渊了。
事到如今,她对陆克渊依旧存着仰视的心。
陆克渊睡得很沉,直到凌晨时分才醒了过来。醒了之后他没言语,只慢慢的翻身看了看希灵。
希灵立刻就察觉到了,在黑暗中问道:“醒了?”
陆克渊“嗯”了一声。
他的呼吸扑在希灵脸上,热烘烘的有些异常。希灵伸手一摸他的脸,登时叫出了声音:“哟,怎么又烧上了?”
窸窸窣窣的摸黑爬起来,她从层层的棉被和衣裳下面伸进手去,摸了摸陆克渊的身体——当真是发烧了,而且还是高烧,比白天那一场来势更凶。
“你觉得怎么样?”她压下心慌,小声的问他。
陆克渊出了声,声音低哑:“没事。”
希灵急了:“说实话!到底觉得怎么样?是胳膊疼?还是脑袋晕、身上冷?”
陆克渊依稀的像是对她笑了一下:“晕,也冷,看来真是冻着了。别怕,小病,不耽误咱们今天上路。”
“这怎么办?”希灵的声音也随之低了,像细弱的猫叫:“连点药都没有,只能是硬扛。要不然,我去给你煮碗姜汤?我看外头有个小厨房。”
陆克渊摇了摇头:“不用,我懒怠喝。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然后他问希灵:“你冷不冷?”
希灵答道:“不冷,这炕烧得挺热,我身上还盖着大衣呢。”
陆克渊闭上眼睛,又道:“你也躺下吧,养精蓄锐。”
希灵蜷缩在陆克渊身边,眼巴巴的熬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陆克渊的体温没升没降,希灵逼着他喝碗热粥,他依言喝了,然后这口粥被他含在嘴里,越是想咽,越是反胃。最后还是把那一口粥吐了出来,他擦擦嘴,只逼着自己喝了几口热水。
希灵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他,他狠狠的擦了一把脸。起身把一身长袍马褂也穿整齐了,他微微的恢复了一点精神。眼看窗外是个大晴的天气,阳光照着满地新雪,雪光明亮耀眼,他便催促希灵道:“快吃,吃饱了咱们就走!”
希灵把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然后一边抓起毛巾擦手,一边站起身穿好了身上的貂皮大衣。
两人结了旅馆的账,陆克渊又让伙计给自己雇了一辆车——镇子小,没有洋车,只有马车,马车也行,马腿总比人腿快。两人顺顺利利的到了火车站,火车站只有一间土坯房,过站的火车只停一分钟。陆克渊想买两张头等票,然而此站只出售三等票。
三等票就三等票,陆克渊这边刚把票买到手,那边的火车已经呼啸而至。一分钟之内,一位粗壮的好汉——即本站的站长兼站员——将包括陆克渊和希灵在内的五位乘客全塞进了三等车厢里。真是塞的,因为车厢里已经人满为患,也非得是站长这样孔武有力的汉子,才能把五个活人硬嵌进火车里去。
希灵生平还没有见识过这样恶劣的环境,向左转是一张臭嘴,向右转是一口黄牙,脚下不知道踩的是什么,反正双脚没有落地。挣扎着再去看陆克渊,她发现陆克渊面颊是红的,嘴唇是白的,闭着眼睛向前一靠,他倒是随遇而安的会取巧,踏踏实实的靠在了前方一个大胖子的后背上。大胖子火力旺,穿得并不厚,显然也觉出自己背上贴了个人,侧过脸用眼角余光瞟了瞟,他被陆克渊那一身阔气的长袍马褂震了住,没敢提出抗议。
前有大胖子,手里攥着希灵,陆克渊挺到现在,实在是挺到了极限。视野扭曲摇晃着暗淡下来,他昏睡了过去。
没有人发现他的昏睡,包括希灵。
夜很深的时候,火车停在了奉天火车站。
混乱的人潮卷醒了陆克渊。借着昏暗的电灯光,他扭过头去看身边的希灵。希灵经过了这一整天的煎熬,和上午出发时的模样相比,已经憔悴得大不相同。她是靠着眼中的精神和脸上的光彩来美丽的,现在眼睛黯淡了,面孔也呈现出了青灰的颜色,她似乎连嘴唇都枯萎了,然而一个小脑袋东张西望的,她依旧紧紧握着陆克渊的手,在强打精神的预备下火车。
下火车,又是一场大战。
陆克渊调动了周身最后一点力气,抱孩子似的把希灵抱起来护在怀里,横冲直撞的向车门硬挤。让他靠了一路的大胖子想要抢先,结果被他忘恩负义的一胳膊肘杵了开。踩着行李和人腿向前冲,他最后一大步跳出去,踉跄着落了地。
希灵立刻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想要去搀扶他。他果然是晃了一下,抬手扶了希灵的肩膀,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挺住!”
可是对于此刻他的他来讲,“挺住”也真的是太难了。
月台上的寒风吹过来,一瞬间就吹出了他的寒战,腿是软的,血是冷的,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是依然调动不起那两条腿。
这时不用他说,希灵也看出不对劲了。
但是希灵也不很惊慌,原地跺跺脚活了活血,她扯着胳膊架起了陆克渊,架着他向外走。月台上人太多了,她见缝插针的尽量快走,因为陆克渊禁不住冻,她必须马上把他带到暖和的地方去。
在火车站外拦下一辆洋车,她让车夫做向导,把自己和陆克渊拉去了最近最好的旅馆。车夫是个飞毛腿,而且眼力也真不错。希灵扶着陆克渊下车之后,就见这旅馆乃是一座很洋气的二层楼,名字的气派也不小,叫做“东亚之星”。拼命的把陆克渊架进了旅馆大厅里,她累出了满头满身的虚汗。
茶房很热情,迎上来陪着笑容寒暄。希灵无暇多说,直接让他开一间上等客房给自己,然后把手伸进陆克渊皮袍下的裤兜里,她去摸钱夹。
下一秒,她脸色一变,因为手在那裤兜里摸了个空。
慌忙又掏了陆克渊另一侧的裤兜,在再一次一无所获之后,她皱眉做了个恍然大悟的疲惫表情,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扔到了茶房面前。
等到伙计把他们送入客房之后,希灵扶着陆克渊坐在了沙发上。眼看伙计关门走了,她这才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陆克渊的马褂,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把他摸了个遍。
然后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慌意乱的没了主意。
钱包没了!
侯英俊当时取出来的现金,被陆克渊收进一只大钱夹里。他的裤兜宽敞,所以钱夹由他随身带着,希灵的大衣口袋更类似装饰,故而只放了一些零钱,以便花着容易。忽然又爬起来,她脱下大衣甩开,从里面的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手帕包,望着小手帕包,她微微的呼出了一口气——还好,当时侯英俊还交出了几枚钻石戒指,戒指还在。
然而,这戒指都小,都不会太值钱。
除了戒指,他们的财产还剩了一把手枪。随身携带枪支是有危险性的,所以陆克渊把它掖在了后腰处,藏得很服帖妥当,并没有被火车上的贼一并偷去。
这时,陆克渊恍恍惚惚的开了口:“希灵,怎么了?”
希灵略一犹豫,随即答道:“没事,我替你脱衣服,你什么都不用管。”

☆、第四十章 凛冬(二)

希灵洗了个澡,然后爬到床上,偎在陆克渊身边打了个盹儿。
她并没有打算长睡,然而眼睛仿佛只是闭了一闭,回过神来时,就发现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伸手摸了摸陆克渊的额头,她发现他还是热,而且,还是那么热。
一声不响的坐起来,她先是听见了咯吱咯吱的一串响声,响声来自自己周身无数的关节,不由自主的龇牙咧嘴了,她强忍着没有痛叫出来。低头再看自己的腿和脚,她腿细,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然而两只脚显然还在红肿着,又有几处是特别的红特别的肿,她动了动脚趾头,除了酸痛还是酸痛,再也没有其它的感觉。
可是回头看了看烧成了一盆火的陆克渊,她一伸腿,还是下了床。
落地之后的头几步,简直像是走在了刀刃上,每一步都伴随着爆发式的疼痛,她甚至连脑袋都不敢乱转,因为脖子略动一动,便有痛意顺着脊梁骨,一直向上窜进脑髓里去。
但是她逼着自己走,走去浴室用冷水洗脸,洗过了脸,她一边梳头发一边拼命的咬嘴唇,口红没了,她硬给自己咬出了些许血色。
然后穿好衣服擦了擦皮靴,她推门走了出去。
旅馆外的路,她是不认识的,但是她裹着貂皮大衣,气派俨然的走出了旅馆大门,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推测——旅馆这样豪华,当然不会建在穷街陋巷,而热闹的地方只要是有了洋行商铺,想必临近着,就也该有当铺之类的所在。
于是她且问且走,不出两个小时,就昂着头回了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提着医药箱子的年轻医生。进入旅馆之后,她照例还是微微的蹙着一点眉头,爱答不理的把茶房叫来,当着他的面抽出钞票,又续了十天的房钱。
这旅馆里,像希灵所住的房间,一夜要十二块钱,十天便是一百二十块,非有钱人不能长住。茶房见了希灵这个气派,显然是位有身家的小太太,便格外的殷勤恭敬。希灵便也状似无意的同他说了两句闲话——自家丈夫受了寒,夜里就开始发烧,这不,自己受了连累,大清早的就要去医生过来。茶房陪着笑容,告诉她附近就有一家日本医院,诊金高昂,想必医术定然是好,希灵听了,却是皱皱鼻子,做了个挑三拣四的矫情样子:“我们可不往医院里住,脏兮兮的。”
茶房对待客人,当然是客人有理。而希灵领着医生进了客房,却见陆克渊瞪着眼睛坐在床边,一张脸是白里透着青,不是个活人的气色。抬头见了希灵,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说出什么。
希灵来不及多讲,直接就让医生出手,给陆克渊测量体温诊断病情。医生围着陆克渊忙活了一气,心肺也听了,舌头嗓子也看了,最后并没有得出新结论,也说陆克渊是受了寒。
希灵一直盯着医生的行动,这时不等陆克渊作反应,她抢先伸了手解了他的纽扣,然后没轻没重的扒了里外两层衣袖,把他的左胳膊抻出来送到了医生面前:“请您再瞧瞧这皮肉伤,上点什么药最合适?”
说完这话,她盯着陆克渊的胳膊,睫毛跳了一下。
陆克渊那截胳膊肿得粗了一圈,伤口完全没有愈合,解开充当绷带的手帕之后,看着几乎是血肉模糊的一个坑。拖着这么一条胳膊,陆克渊一路上,竟然没有说过一声疼。
她恨了自己,恨自己没心没肺,他不说,自己就不想,自己就能忘!
医生为陆克渊清洗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又给他注射了一针,留了几瓶西药片。
当着医生的面,两人不交谈,等医生告辞走了,希灵才牵起陆克渊的一只手,用力的攥。
陆克渊抬起头看她,笑了一下:“刚才,我吓了一跳。”
“是不是?”希灵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在哄他:“我也没想到你那胳膊伤得那么重。你怎么一直不说呢?你不知道疼啊?”
陆克渊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胳膊,我说的是我早上一睁眼,发现你没在屋里,吓了一跳。”
希灵也笑了:“以为我跑啦?”
陆克渊这回一点头:“嗯。”
希灵摸了摸他的脸,被他的胡子茬蹭痛了手掌:“放心,你是我的老宝贝儿,我对你还没喜欢够呢,你撵我跑,我都不跑。”
然后她又说道:“昨天在火车上,咱们的钱包被贼偷去啦!幸好我兜里还有几只钻石戒指,能够救一救急。这几天的生活是不成问题了,你安心养着吧!”
陆克渊起身把一身衣裳彻底脱了,然后摇晃着上床去,重又躺了下来。眼睛看着希灵,他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说话,然而眼皮沉重的阖下去,他把气息沉重的呼出去,还是没有说。
希灵也上了床,太阳在床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她脱了袜子,把赤脚伸到阳光中晒。昨天那一场火车实在是折磨死了他们,陆克渊不必提了,希灵其实也是半死——陆克渊若是没有病没有伤,她就一定要半死了。
可是陆克渊抢了头筹,她就不得不坚强下来了。她想他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她与他一定真是前世有缘的,否则她这样荏弱的身体,怎么就因为要保护照顾他,便生出了无尽的力量和勇气?
扭过头再去看陆克渊的背影,她看他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好看,好看得让她心疼。其实还是幸运的,她想,有生之年,萍水相逢,一个不很小,一个不很老,正是天作之合,可以白头偕老。
向后一仰,再次躺到陆克渊身边,她很舒服的伸直了双腿——舒服一时算一时,因为前方横着一个无解的难题,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九香那几枚钻石戒指,钻石是不假,然而钻石的体积不比一粒芝麻大许多,戒指圈子也很细,所以实在是不值几个钱。今天她向茶房炫耀的那一沓子钞票,便是她的全部财产了。
全部财产就是这么一点,又要付房费——陆克渊现在正是怕冷的时候,她看上了这旅馆里有暖气,所以不肯换地方,又要付医药费,更不能省的,是两人每天的伙食费,陆克渊就不提了,希灵的身体状况,希灵自己知道。在天津的时候,她可以活得弱柳扶风,但是现在到了她卖力气的时候了,她必须吃好吃多,陆克渊越是病,她越一定要健康。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差不多该好了。”她自己在心里打着算盘:“他一好,这些事情我就不管了,累死我了。”

☆、第四十章 凛冬(三)

希灵打了一手好算盘,等着陆克渊恢复健康,接自己的班,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想象发展,甚至也出乎了陆克渊的意料——陆克渊吃了许多的西药,屁股上也挨了好几针,然而热度始终不曾彻底的退下去,手臂上的枪伤伤口也是反复的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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