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猛而巨大的力道让沈晏整个人往后踉跄急退,幸亏有手下人及时扶着,才没有摔倒在地,但那一脚显然是太过猛烈,他口一张,一口鲜血喷出,落在漆黑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乎隐没不见。
“沈先生!”
几声疾呼同时响起,其中一声来自身后,竟然十分熟悉。
樊雅不可置信的回头,瞪着那张熟悉的脸!
“高云开!”
高云开在冲出来时已经做好被樊雅发现的准备了,但迎上樊雅血红的双眼,高云开还是不由自主一阵心虚,咬了咬牙,将早就准备好的针剂强行注入樊雅胳膊!
樊雅身体一僵又一软,旋即死死咬住唇瓣,唇瓣很快被她咬的鲜血淋淋,剧烈的疼痛抵抗住镇定剂的效用,她猛的使力往前一扑,高云开没想到她这时候还有力气,一时放松,居然被她给挣脱了出去,他慌忙要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樊雅,“樊雅……”
“站住!”一声虚弱却依旧气势十足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原本趴在地上的樊雅艰难的直起身,“你在过来,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高云开定睛一看,脚步一顿,额上冷汗已经全部出来了。
樊雅居然趁乱抓起了刚才那个针管,尖锐的针头正抵着她自己颈部大动脉,明晃晃的针头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凉的光亮。
“樊雅,你别做傻事!你冷静一点,快放下!”高云开急的声音都变了,“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樊雅却看也不看他,直接看向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的沈晏,“打电话!你现在就打电话!阻止他们!”
“我做不到。”沈晏推开手下的搀扶,踉跄着慢慢走到樊雅跟前,樊雅望着靠近的男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恐惧,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站住,你给我站住!”
沈晏真的站住了,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薄的刀片,刀片极薄,几乎可以看到透过来的阳光,可见那刀片锐利到什么地步。
他看着她,漆黑眼眸里神色深沉,“今天,我必须要容浔死,哪怕你恨我。樊雅,你还有小隽,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算想用自己的命来要挟我,你也不想想你的孩子们么?如果你真的这么狠心,我……会陪你。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樊雅的手不可自主的颤抖起来。
沈晏实在是太了解她了。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可以不要孩子?
小隽才四岁,肚子里这个孩子,才两个月,她死不要紧,难道也要葬送她生的希望?
还有沈晏……就算她再恨他到极点,难道还真的看着他跟着她一起死?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是真的会死的!
樊雅赤红的眼里突然有了泪。
“沈晏,为什么要逼我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是为了你以后会更好。”沈晏安然回答,唇角微扬,笑容弧度甚至十分温暖。
“沈晏!”樊雅凄声尖叫,忍无可忍,“你要杀的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你居然还想要我过的更好?沈晏,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晏轻轻一笑,“因为我爱你。”
话音未落,原本还好好站在一米开外的沈晏突然往前冲,樊雅骇然之下手不由自主的一抖,眼看着针尖即将挑破大动脉,一只白皙见骨的手掌及时捂住她的脖颈,但冲力之下,尖锐的针尖芒刺一般直接挑穿掌心肌肤,一点鲜血迅速渗出,慢慢聚拢成的刺目一团,慢慢蔓延开来。
樊雅望着血,赤红眼眸里的泪更多了,心里却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暴虐的冲动,她想刺下去,刺穿他的手掌!让他也知道什么叫做痛!让他也体会一下自己现在撕心裂肺的痛!
她蓦的咬牙!
砰!
没有外力操控的针管跌碎在地,薄透的玻璃在越来越模糊的泪光里飞溅而起,竟然十分炫目。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容浔,他在光影里神采飞扬,耀眼到极点。
她伸手,想去碰触他。
他也伸手,促狭微笑,“哎,你不乖。”
指尖触碰刹那,眼前光影突然一灭。
樊雅彻底陷入黑暗。
强力镇定剂的作用终于堪堪到来,精神力气极度透支的樊雅身体晃了晃,软软往后一倒,跌入沈晏怀里。
沈晏望着怀里的樊雅,温柔抚上她即使在昏睡中还紧紧皱着的眉头,轻轻的,像是哄小孩似的低声哄着她,“哎,等你醒了,一切都好了。”
樊雅昏睡,无知无觉。
高云开怔怔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眼眶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热,愤然低吼,“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一切就是个该死的冒险计划!你看着她这样,你很好受是不是!你们一个个都说爱她,就是拿这样的方式来爱她的是不是!”
“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们已经没办法了。”
沈晏沉默一瞬,慢慢开口。
高云开声音一顿,声音惊恐提高,“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容浔死,容隽可以活,但如果容浔不死,死的就是那个孩子。”沈晏声音淡淡,仿佛自己说的只是最普通的话,“我派在张雨柔那边的人已经确认关容隽的地方埋有大量火药已经重型武器,这次,如果容浔出现在会议上,他们苦心布置的一切很有可能毁于一旦,他们并不介意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最痛苦的一击。”
他并不讶异张雨柔会提出这样的方式,他也做好了冒险的准备,但他们没想到,在这关头,樊雅居然会知道了这件事,并且直接找到了他!
沈晏顿了顿,望着怀里沉睡的女人,声音里全是苦涩,“这也是张雨柔牵制我的另外一个手段,她并不信我,所以她用小隽来牵制我,我如果反悔,那孩子,就是我反悔的代价。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高云开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望望沈晏,再望望樊雅,咬牙道,“就算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樊雅不是不明理的人,她也一定能理解你们……”
“然后逼着她在容浔容隽之间选一个?”沈晏淡淡的道。
高云开一窒。
确实,逼着一个女人在丈夫与孩子之间选择,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
沈晏低头,轻轻抚摸她冰凉的脸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高云开的疑惑,“所以,就让我来吧,不管是对还是错,总归还是需要一个人承担的。”
“可万一……她会恨你的。”高云开咬牙,“她醒了,会更恨她自己!”
“所以,如果事情不尽如人意,这件事,只有你跟我知道。”沈晏慢慢的道。
高云开身体一震,不可置信的瞪着沈晏,“你打算不告诉她?万一、我说万一出什么事,她真的会恨你一辈子。”
他简直不敢想到那时候樊雅会有什么反应!
“那就让她恨好了。”沈晏轻轻笑了笑,“我无所谓。”抬头看了眼依旧震惊的高云开,“四点之后,如果我没空,你跟着关眠去接小隽,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樊雅,你帮我,只是为了救回小隽。”
高云开瞠目,沈晏这么决定,无异于将所有功劳都推给他,自己背黑锅?
“不可以!樊雅也不会信的!”
“就算不信,她也不会有任何证据,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忘了。”沈晏淡淡一笑,俊雅脸上一瞬情绪,仿佛遗憾又像是落寞,随即掩去。
高云开瞪着沈晏,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沈晏……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沈晏抬头看了一脸不知所措的高云开,笑了笑,“你不用这么紧张,这只是最坏的设想,如果事情进展的顺利,我会亲自带着小隽去找她的,是打还是骂,我随便她。”
高云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松懈,依旧凝重,虽然沈晏这么说,但他心里的不安根本一点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
“沈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高云开迟疑了下低问,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事。
沈晏微微笑了笑,“怎么会,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低头,无限眷念的看了看怀里的女人,仿佛一眼之间,想要看遍所有前尘未来,声音也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切都会好的。”
高云开怔了怔。
沈晏微微直起腰,侧头看他一眼,“送她出去。”
高云开脱口而出,“你不送?”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晏站起身,将位置让给高云开,高云开楞了下,赶紧搂住樊雅,忍不住问,“什么事?”
“收尾的事。”
沈晏淡淡一笑,看也不看樊雅,径直走向书房左侧的暗门。
极好的日光从窗口透进来,笼罩在沈晏身上,颀长却瘦弱的背影锐直如钢铁,仿佛不可弯折,微微有股凛冽而森冷的煞气。
高云开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时光荏苒,一晃已经是冬至。
从昨天夜里开始就开始飘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到白天时,已经堆成厚厚的一层,偏偏阳光又十分好,很适合孩子们打雪仗堆雪人。
院子里不断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苏佐的声音尤其高,趾高气扬的活像是个大将军,他力气大,横冲直撞的像是失了控的小火车,偏偏几个孩子里,他挨的雪球也最多。没办法,小浔是女孩子,不能打,容隽虽然身体恢复的很好,但当时被救出来时奄奄一息的虚弱样子实在是太深刻,他也不敢下狠手,算起来,能扔的也只有何天勇。偏偏容隽十分照顾何天勇这个比他大的小弟,总是指挥着何天勇跟苏佐比心机,偶尔还亲自下场,他投的雪球不多,但命中率百分之百,几次都往苏佐的脖子里飞。
“笨儿子啊。”站在阳台上观战的苏颜摇头叹息,“就不会往旁边躲躲?”
“苏佐让着小隽呢。”一声轻笑,显出声音主人难得的好心情。
苏颜看她一眼,“小隽平常时候可没有那么好动,知道你肯定会出来看,卯足了劲想让你开心呢。”顿了顿,她中肯的道,“那几个孩子都是。”
樊雅微微侧头,因为怀孕而明显丰腴了些的脸上全是柔美的笑容,宁静的道,“他们都是好孩子。”
苏颜望着樊雅脸上的笑容,恍然又想起四年多年前默默等待的樊雅,鼻子不由微微发酸,忍不住侧过脸。
老天爷真的很会开玩笑,事情转折轮回,不知不觉间,竟又狗血的走回了起点!
等待,又是等待!
上一次是四年,这一次又会是多久,四年,四十年,还是永远?
樊雅望着一脸纠结愤怒偏偏又不好发泄出来的苏颜,抚了抚自己比寻常孕妇更大些的肚子,无奈的扯了扯唇。
他们总担心她会受不住,但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半年前,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躺在她身边的小隽,小隽是被高云开带回来的,据他说,他留在沈晏身边,就是为了查到小隽的下落。
紧接着,是容浔死亡的消息。
他在一点三十二分的时候发生车祸,车祸波及甚广,造成七人死亡三人受伤四人失踪,容浔就在其中。
几乎是消息传来的同时,沈晏的消息也由七爷那边传了过来,沈晏因为擅自调动人手,再加上能力不佳,被震怒之下的七爷赶出冷焰盟,下落不明。
又过了一天,文靳偷偷摸摸的上门,告知容浔没有死亡,只是暂时不能露面。
然后一个月后,骥集团新任首席上位。
再半个月,文靳带着一个有些陌生的年轻人上门,樊雅想了半天才认出那年轻人就是当年别墅那夜的罪魁祸首司霁。
没想到,骥集团的新任首席居然就是司霁。
据说,容浔‘死’后,七大家族族长有感于群龙无首,也是凑巧,出门散心的前桂家家主桂翔偶遇一个司姓青年,觉得他相貌像极了老首席,一查之下才知道他居然是司家血脉,还是嫡系的那一脉,当初被赶出家族纯粹是因为他家祖先崇洋媚外。司家骨血本就稀少,再加上这个青年龙章凤姿能力出众,七大家族慎重讨论了两天一夜,决定迎司霁为新任首席。
樊雅表示怀疑,如果司家先祖也像司霁这样胡闹不懂分寸,怎么可能建立起偌大集团,而且从时间上逻辑上来说,实在是太凑巧了些。
文靳这次来的目的,还是为了坦白另外一件事,容浔其实不是不能露面,其实是在那场车祸中失踪,当初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但谁也没想到张雨柔自己也安排了一部分人手,当地地形十分复杂,他们搜寻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容浔的下落。
文靳还老实坦白这是一场戏。
容浔把自己的命当成了饵,文靳就是埋在张雨柔那边的那根线,这出戏,从他回国处理所谓订婚的那场闹剧时就开始布线,只是连他没想到,阴差阳错下居然真的给张雨柔带走了小隽,也因此,他一方面算准了樊文希高傲的性格借樊心的事施恩樊家,一方面逼迫容老爷子交权,提高容隽身价来确保他不会被亏待,另一方面,大刀阔斧的对付七大家族,逼出所有异心分子,最后,派人寻找所谓司家继承人。
除了容浔失踪外,结果很完美。
容浔出事,张雨柔等人出手的证据确凿,七大家族族长虽然年老昏聩,但好歹也知道什么才是对集团最好的,紧接着司霁回归,按照容浔之前就留给柳雾的决策,首先恢复了桂家的地位,然后就着手处理张雨柔等人的罪行,坚持严惩却不牵连的原则,随即提出改革方案,大力提拔七大家族中的年轻人,三把火一烧,既稳定笼络的人心,又警告了七大家族,又把握住了七大家族未来的中坚力量,可以说,司霁这个首席,最起码二十年不用担心,哪怕他是个饭桶。
樊雅听完之后只问了文靳一句,“这件事跟沈晏有什么关系?”
文靳一头雾水,表示自己那段时间忙着当卧底,很忙很忙,忙的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看着她,忍不住问,“你就一点不震惊容浔失踪的消息?”
樊雅淡淡一笑,“我早知道……他出事了。”
如果他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一直藏着不露面?
容浔虽然是个混蛋人渣,但这点,还是不至于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