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摇摆的心顿时定了定。既然卸了兵权,这事他也管不了了。遂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出了门。
惜玉跟在景仟陌身侧,低语几句。景仟陌脸色微变,随即示意一声。惜玉应声下去了。
传旨的大队人马离开。不多时,景家后门跑出几批马去,没入夜色中。
乾州城另一所大宅门庭冷落,大门紧闭。内宅却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迷离醉人的声音在内宅里回荡。枫洲二月开始回暖,大地出现春色。绰约的树荫冒着新鲜的嫩叶,时令早的花开的遍地春意。
内院中设了廊型长桌,摆满了珍馐美味。长桌中央置一张美人榻,榻上搭着白狐皮拼接的毯子。毯子被一个身型稍显魁梧着一身黑色锦袍的男人压在身下。他靠在榻上,时不时张嘴便有果实落下。榻上轻靠着几个眉目秀丽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姿态魅惑,一颦一笑都是颠倒众生。
那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一女子的下巴,眼中流光溢彩。下一刻,女子已然拥入怀中。
立在不远处的众人,背对着美人榻的方向,垂着首。女子娇嗔一声。垂着首的某个人微微打了个寒噤。
喘息之间,打寒噤的某个人已经被近旁的人拖出内院。
“铭公子。”声音来自内院的高墙,那人同样一袭黑袍,端正地立在那里。
“说。”躺在美人榻上的男人,懒洋洋地拨弄着没人的秀发,来人丝毫没有打乱他的兴致。
“景家有异动。”高墙上的人面无表情。
榻上的男人仰起脸,露出阴鸷而美貌的脸,“那是自然。”说着,缓缓坐起身,“何时出兵?”
“暂不出兵。”墙上人抱着剑,声调平静。
美人的尖叫声掠起,廊型长桌已被掀翻,男人黑袍下起伏的胸腔,昭示着此人怒了,“景家的老匹夫,当真要跟本候作对!”
“定国候请息怒。”原本背对着美人榻的众人转身跪倒在地。黑衣男子翻了桌子抬头时,高墙上的男人早已隐在风里不见了。
“老匹夫,定要你景家军给你陪葬。”齐铭低声嘶吼,如暴跳的猛兽,阴鸷的眼神掠过众人,重重拂开衣袖,二月枫洲的风里含着春日朝气蓬勃的味道,“滚,都滚!”
半刻不到,内院俨然没有了最初的歌舞升平,莺莺燕燕。收拾的井井有条的院落深处,齐铭在一间敞着门的房间里坐着。俊俏的脸上,阴鸷的眼神盯着远方。
柯城的北门外,有人重重垂着城门。守城的士兵迷迷糊糊地对着下面喊,“城门已下钥了,明日请早。”
“密令文牒,速速开门。”城下人晃动着手中的明黄色折子。
守城士兵忙唤醒同伴,“快去通知府尹。”随即对城门下喊,马上就来。
守城士兵骑了快马在柯城街道上狂奔而去。城下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人略显疲惫,宝马在他胯下已然濒临极限。守城士兵摸出钥匙,开了门,确认了却是通关文牒,才放人进城。
一进城,那人便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走在柯城黑暗的街道上。守城士兵在城楼上点起一把火。远远看着那人消失在黑暗中。
府尹骑着马碰上半夜进城的人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谁?有半夜通关的文书。”
“封澜。”来人抬头看着马上坐着的柯城府尹,“黔城人士,路经此地。”
说完,名唤封澜的人牵动缰绳,疲惫的马儿随着他向前。府尹对这样的人竟一时语塞,征征看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想着不是他要拦截的人。调转马头,向府衙而去。
名唤封澜的人,走过几条街,在申府门前停下,叩响大门。
应声开门的小厮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来人。便听见童石榴跑不过来的声音,“封公子,请。”
来人松开缰绳,跟迎面上来的童石榴淡淡微笑,讲怀中的文书交给童石榴。
童石榴一扫文书,脸色微沉,两人快步走向二进院子。
小厮不明所以地关好门,把马牵去马厩。
申忌崖仔细看了两遍文书,是半密信的方式写来的。大概内容是朝中风云诡谲,特派封澜相助。
申忌崖嘴角牵起一抹奇异的笑意,“石榴,带封公子下去休息。”
童石榴还是很懊恼地不愿意接受这个名字,却也没办法,“封公子,这边请。”
封澜抬步将出门,又退回来,“公主可在府上?”
申忌崖头也不抬地道,“不在。”
封澜所有所思,却也不多问,随着童石榴出门去。
屋内申忌崖又看了两遍文书,虽说看不出问题。他心里却总有疑虑。这个男人前几年是见过,申忌崖看不透,也不放心。
重新起身泡了一壶茶,申忌崖取出经商的地图。在图上勾出几个标志,仔细思考着行进方案。本想几日后把府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再行处置。
下午的杀手,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府里。晚上又来了不明所以的封澜。这样的情况让他看不清前路。申忌崖决定带着云倾城一行人离开。
既然对前路也没有把握,倒不如赌一把,最起码有胜算。
申忌崖把地图收好,收拾好行囊,把封澜带来的文书收在怀中,又让童石榴收拾了两辆马车,几匹好马,才去睡了。
——
云洲的天总是亮的晚些。童石榴早早准备好了干粮。套好马车。
去到迎襄苑的时候。杜嬷嬷正好去给云倾城烧地炉。童石榴就悄悄喊,“杜嬷嬷,杜嬷嬷。”
杜嬷嬷应声出来,方说,“凌姑娘昨夜四更才醒来,两人聊到方才才睡去。”
童石榴踌躇半晌,还是跑回去问申忌崖的办法。
申忌崖将整理好的行装放在一辆马车里。检查了马车里铺着的毯子够不够厚。在花园里散步。
童石榴迎面跑来,面露难色,“刚睡着。”
申忌崖想着要不要推到下午再走。杜嬷嬷就喘着气跑过来了,“姑娘们说可以走。”
二人松了口气,杜嬷嬷却是喘着气还有话说,“凌姑娘病的严重些,怕是得带点药,路上吃。”
申忌崖见杜嬷嬷几天不见,稳妥了多,有心想留在车上照顾云倾城。转瞬想想,杜嬷嬷家小都在柯城,把人带去着实不对。便没有提,只说煎两服药带在车上便好。
杜嬷嬷便去了厨房,泪眼婆娑地边煎药边哭。声音竟把前院的杜总管也招来了。
左一句舍不得,哭上一阵,又一句可怜的女娃子,哭上一通。
煎了两服药下来,杜嬷嬷到成了泪人。杜管家站在身侧,瞧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倒有些心疼起来。自家的婆娘,何时有过这般为别人起来。
把煎好的药封到几个瓷罐子里,杜嬷嬷不忘装了满满一罐子梅子。想着俩姑娘这一路上难免遇到病痛,心里竟绞得难受。都不知道自己当时被什么猪油蒙了心,竟也那般对过她们。
云倾城穿了棉服,外面有加了申忌崖送的雪貂裘,总算是不那么冷了。迎春觉得自己好了。也没穿那么多。还是没心没肺地先拉着申忌崖问问给她的权限,能不能大展身手。
人人都知道此去路上惊险。风灵懒洋洋地穿着他的破白袍,睡眼惺忪地看着花园里的众人。对申忌崖挥挥手,又返回听竹轩去了。
云倾城恍惚间想起,风灵的袍子,几时起破了呢?他的袍子是不新,但一定是干干净净,好着的。几时破了呢?云倾城深深地望了一眼听竹轩的方向,静静听着听竹轩里传来的微微的鼾声。竟有些失神地笑了。
迎春望着云倾城,凝起神来,并未闻任何声响。就连听竹轩的竹子都未发出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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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灵是神。至于是什么样的神?我也没想好。总之不是无所不能……
☆、第二十三章 夜袭
云境三千二百一十二年三月初一
云洲的夜总是冷的彻骨,风凛冽无情。风灵截杀完两批杀手,神情有些疲惫。连日来,杀手的素质越来越高,出现的也越来越频繁了。他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在风中抖动。地上的两个人,死前还难以置信地睁着眼。风灵再深深看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笑。那个人当时就是这样看的吧?男子转过身去,掩住眼神中略微显露的宠溺。
淡然立在风灵身后的男子漠然地跟上前,满眼都是风灵的背影。
“重妤何时启程?”风灵伸出如玉的手指,凝视袍角沾上的一抹血迹,眼中显露淡淡悲怆。
夜钦紧了紧手中的剑,“重城主方接到云王密信,相信不日便会启程。”
“好,你回重洲吧。”风灵的话飘远而幽寂。
夜钦抬眼,那人明明就立在他前方两步的位置,却感觉人在天边,遥不可及。
“想留下来陪我吃饭么?”风灵见夜钦凝神,猛然转身。欺霜赛雪的容颜,每一寸肌肤都如明珠美玉,眼睛明亮如星辰闪烁,鼻梁高挺,鼻翼轻盈。轻启朱唇间似有万千风华。风灵目光流转,不怒自带凛然。手指轻抚着衣袖上柔滑的纹饰,心下想,也不知那人病好了没,伤好了没。
夜钦不禁垂下眼睫,不敢直视,“夜钦这次来是请主人回去。”
“主人?”淡笑声传入耳中,飘远悠然,风灵戏谑地端详着这人,口型略带夸张,“我几时成了你的主人?”
“这,这……”夜钦眼珠流转,心下骇然,冷汗自后背蹿上,脑子一热,无法思考,只能硬着头皮重复指令,“夜钦奉重城主之命,务必带您回去。”
“重城主。”风灵微眯起眼睛,玩味更浓,嘴角扯起一抹意味幽深的笑。
“是。”
风灵目光收紧,周身杀气凛然,再不多留。一瞬不见了踪迹。
夜钦心下骇然,又骑虎难下。再睁开眼要辩驳时,前方已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半晌,便头皮发麻,心凉了一半。想到那杏目圆睁,朱唇嘟起的女子。夜钦只得长叹一声,呜呼哀哉。随即唤出被他隐在暗处的逐日,利落上马,朝着重洲的方向打马而去。
同在此时,一行人走在官道上,连夜赶路。官道上人并不多,挂在马车上的灯笼忽明忽暗,如鬼火闪烁。
童石榴手下稍微慢了一点,接过迎春递出来的水袋,喝了两口,又塞回车里。
“到哪了?”迎春舒服地靠在车里的狐狸皮毯子上,悠闲地接过水袋,盖好盖子。
童石榴当即对着夜路扫了一眼,心下骇然。随即对着车里白了一眼,没好气地道,“快到路州府了。”
云倾城睁开闭着的眼睛,掀开小窗户上蒙着的帘子。夜幕低垂,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不大,懒懒散散飘着。四周都是山脉,缠缠绵绵,连绵起伏。望不见尽头。
云倾城一直都觉得云洲的雪是有感情的。它们也诉说着关于自己的离合悲欢。不觉伸出手去,接住了几片落雪。手下瞬间冰冰凉凉,沁得心都是通透的。
迎春借着车里微弱的灯光,捕捉到云倾城脸上少见的笑容。那姿色本就倾国倾城的女子,柔弱无骨的身姿,风韵流转于现世,纵是一个蹙眉也会赢得万千目光如许。更何况这空灵一笑,没有悲欢,没有喜乐。就是一抹对自然的崇敬,便晃了迎春的心神。
迎春手下一弹,帘子落下去。云倾城回过神来,眼神纯净地向迎春伸出了手,“你看这雪。”
待迎春起身时,云倾城略带温热的手里已经只剩下几点冰水。
女子瞧着手里的冰水,黯然地扯出一抹苦笑,原是一开始便是留不住的。何故要接下来呢?
“我听说路州城有申家的绸缎庄。不如明日到了,去找绣娘做几套?”迎春的声音都是软的,随手把玩着申忌崖的玉令。这几日躺在马车里,身子骨都似颠得软了。身上是件水蓝色的襦裙,举手投足都像极了慵懒的猫。
云倾城收回思绪。拂开手里的水滴,掩面轻笑,“就你事多。”
“不穿白不穿,反正他家不缺这几件衣服的。”迎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旁人都纳闷她从哪里偷来的理直气壮。
云倾城听着迎春这话,不禁想起了风灵。这一行人走了十多日,除去她最开始病的有点糊涂的那两三天什么都不知道以外,她清醒了的这么多天以来,也都没有再遇见杀手。
按着前两次的交手来看,杀她是志在必得,没有要退却的意思。可这多日没有动静,要么是在准备一次万无一失的绝杀,要么就是有人暗中相助。
云倾城心中暗自思忖。迎春却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膝盖,“定有人相助。”她说的胸有成竹,云倾城惊叹。不知从何时开始,迎春已经如此了解自己了。
云倾城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车外
“澜兄,前面就是路州。”申忌崖跨在一批高头大马上,夹紧马腹,在风中颠簸,“我们在路州休整过后再走可好?”
“听当家的。”封澜用力夹了一下马腹,身下的马儿欢快地跑着。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雪让封澜措手不及。
“澜兄在路州的生意不知做的可好?”申忌崖的眼睛如夜间的狼,嗅着猎物的味道,提防着危险。这一路上的试探并没有让申忌崖放下戒备。
“当家的说笑了。”封澜紧紧夹着马腹,身子稍往前倾了一点,讪讪地笑着,“我那只是小打小闹。糊口而已。”
“澜兄过谦了。”风雪迷了申忌崖的眼睛。这路州城是一定要停下来了。心下不由得一紧。
两人说话间,童石榴的马车赶得又快了一点。
顷刻间,一声低喝,封澜已经冲出了马背,迎上了一道黑影。童石榴手下不停,马车快速地前进。雪下得越来越大,已经看不清前方的人影。
申忌崖一瞬掠起,朝着马车后面闪去。显然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马车瞬间被一截鞭子劈开。驾车的童石榴像车内一捞。受惊的马儿已经长嘶一声狂奔出去。
云倾城第一时间冲天直上,反手朝下,掌中提起九成内力猛然俯冲。
迎春拔下头上的步摇,长鞭已至她脸侧一寸之内。小童豁然捞起她的腰,顺手扔了出去。
那人的鞭子拉开了童石榴的袍子。一声鞭响身影后撤。云倾城化掌出拳,紧跟着那人。那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