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一通,接过迎春递来的水,浅浅抿一口,接着道,“你说这二媳妇,嫁给谁不好,嫁给那病秧子。这眼瞅着怕是不行了。分家时候的那三瓜俩枣都不够几个月的药钱。”
“哦。”迎春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眼中一抹狡黠,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这封家夫人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忙了。”
“早些回来。”脚已经踏出门去的迎春,听到里面传来的一声嘱咐,嘴角勾起。
童石榴驾着车带着迎春很快到了浔家二爷的宅子门口。宅子说的有些牵强,只是个三间房的小院。院里圈着几只母鸡,进院子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一个粗布衣服的女人在院里忙碌着,见有人在破烂的门口。站起身便迎了出来。
“你们找谁呀?”生活的琐事让这个女人彪悍警惕,女人问着却没有开门。
“我家老爷是浔二爷的故交。我奉老爷之命来此。”迎春巧笑着,“可否让我们先进去?”
门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女人向里面张望片刻,伸手开了门,“家中简陋,二位不要嫌弃。”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带着心神早已经飞进了那破败的房中。
“无妨。”迎春说着,脚下加快几步,进了门。女人则先一步奔进了里屋。
“谁来了?”一句话之后,一连着咳嗽数声,破门帘后缓缓移出两个身影,女人搀扶着男人,男人喘息,面色如纸,仍强撑着身体,对迎春二人福身一礼。
“浔二爷客气了。”迎春福身一礼,童石榴已经放下手中提着的大大小小补品。上前去帮吃力的女人,扶那男人坐在一把放了软垫子的旧椅子上。迎春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我来是为了浔二夫人。”
众人皆愣了一下,男人胸口起伏更甚,手指微微颤抖,用一条帕子捂住嘴,不住地咳嗽起来。女人瞪起杏眼,不忘轻抚男人的脊背,帮男人顺气。
“申家要开一个铺子,素问二夫人精明能干,便求了地址,上门拜访。”迎春说着,掏出申忌崖的玉令亮给女人看,“且看二夫人是否愿意。”
女人并不说话,咬着唇。男人似是平静了些,轻轻拍着女人的手,示意没事了。
“二夫人慢慢考虑。我明日再来。”话间,迎春已收起玉令,款步离开。童石榴忙作揖,尴尬地跟在后面离开。
二人出了门直接去了绸缎庄,妘娘说起浔家之前的产业,说浔家大少把铺子都输得差不多了。分家时,二少也只是分了几亩薄田。再打听,说现在经营茶叶铺的人做的并不好。二人又赶车去了茶叶铺,当下便买下铺子。
童石榴冷汗直冒,这茶叶就连当家的也没有接触过,心叹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迎春又站在了浔家门口。浔家女人睨着她,并不给她好脸,也不开门。只蹲在破的没有窗户的厨房专心熬药。
“二奶奶,你再不开门,我就大叫了。”迎春压低声音,想来那男人还没有醒来。这女人怕是再来迟一点就要出去摆摊了。破旧的平车上码放着蔬菜。
这话倒是灵验,女人当真放了迎春进门。却不让进屋里。
“二奶奶,这是浔家原先茶叶铺子的地契。”迎春在女人近前蹲下,打开端在手中的盒子,“做够三年,地契归你。”
“你到底要干吗?”女人睨着杏眼,细白的脸上一坨红晕。
“我叫迎春,是来找你合作的。”迎春很满意女人的反应,“简单点说,你跟我三年,铺子给你。”
屋里若隐若现亮起烛火,女人站起身来就往屋里冲。半晌,女人提着昨日的补品出门,放在迎春身边,“姑娘,真对不住。我帮不了你。”
迎春轻叹了一声,锤了锤蹲麻了的腿,不出杀手锏,这女人是不会认的,“你丈夫的病,我来治。”
女人不可置信地偏过头,眼睛里闪过希望的光芒,随即又灭了,“别骗我了。”
女人周身泛着哀伤的气息,端起药锅,缓缓将药倒出,眼睛氤氲。在炭火的照耀下,闪着亮光。
“这药就先别吃了。听我的。”迎春伸手按在女人手上。此刻的女人,卸下了防备,柔弱的紧。
“我真的可以试试。去帮他请脉看看。”
女人目光流转,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引着迎春进屋。
诊过脉,迎春改了药方,把药方交给等在外面的童石榴,“快去抓药。”
再回身,女人站在院中,泪眼连连。
“是能治的病,只是耽误了许多年。好好将养也能长命百岁。”迎春宽慰着女人,笑容明亮灿烂如星光,“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女人重重点头,“姑娘恩德芮妍没齿难忘。”
“先把这参炖了母鸡给我补补如何?”迎春笑着,伸手指着这家里下蛋的母鸡道。芮妍有点心疼,终还是点点头。
早饭时分,已经炖了一大锅参鸡汤。香味飘了几里。迎春舀了一碗鸡汤坐在院中等着童石榴。
云洲的阳光开始有了些许温度。迎春想着,这个国家终于开始回暖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花开,能看到草长莺飞。
伴随着咳咳喘喘的声音,迎春一回头,两人已立在门口。那男人若不是长病应该也是挺拔的吧?那女子貌若芙蓉,明眸皓齿。是穿越至今第一次见得如此般配的一双璧人。
“来,快过来。”说着,迎春站起来,快步进厨房把鸡捞出来,放在一个大瓷碗里,快步走到院中,“来,尝尝我的手艺。”
女人坐在男人旁边,细细撕下鸡肉,小心翼翼的样子扎了迎春的眼睛。曾几何时,小小的她也见过仔细丝着鸡肉的女人。那是她的母亲,在很贫穷的年代里,在她的记忆里。鼻子一酸,低下头去。
“迎春姑娘。吃。”芮妍开心的笑着,这怕是她近年来最开心的时候了吧。迎春重重点头,端起晾了半晌的鸡汤喝起来。
饭后,童石榴驾着车回来,领着几个小厮。
安顿好了浔家的事,迎春便接了芮妍去铺子里了。这是她到云洲要迈出的第一步,一定不能有事。
两人忙着制定计划,倒是把别的事都忘了个干净。
第二天中午,童石榴赶车来,不消人多说直接把迎春塞到车里,驾车绝尘而去。
一到路州会馆门口,来往的宾客密密麻麻,童石榴不由分说拉着迎春上了二楼包厢。
☆、第二十六章
上首的风灵不过几日未见。过眼处再不见昔日纯净的眸光,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都是气定神闲。
“人齐了,便开席吧。”风灵淡淡的话传来。迎春循声望去,一身银色的袍子,华贵不知几许。身上亦是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之感。这样的风灵怕也是很容易晃了众人吧。
默默坐在云倾城旁边,正对着那美丽的陌生女子。对申忌崖施以抱歉的一颔首。
“开席吧。”申忌崖轻不可见地点点头对身后的童石榴吩咐。云倾城身后亦站着姌鸢,执着一壶清酒。
传音入耳,“重洲城主,重妤。”迎春回眸一笑,目光落下处,一片春光。那女子着白色襦裙。袖间跳脱出几点淡淡的蓝。眉目流转,姿态风华。眼底略带情绪,却掩得很深。
“风公子瘦了。”迎春传音过去,将近前的菜步到云倾城碗里。果然看见云倾城的目光移到对面的风铃身上。那目光复杂而多变,竟是以前没有见过的样子。
适时,申忌崖端起酒,云倾城方从风灵那边收回视线。那人果真是瘦了些,眉目更有棱角了。云倾城轻扯嘴角,淡淡幽叹:那又与我何干。
迎春举杯对重妤微笑,重妤亦微笑,眸光清明,如碎了一地的阳光,似有暖意。
各执一杯酒,虚空碰了一下,仰头,杯已见底。二人皆是一抹笑。
席间,风灵只是平平淡淡,随意地吃着,周身却透着王者的霸气。席间的压抑感让一顿饭吃得拘谨扭捏,失了自在。
饭后,迎春进了云倾城的房间,“唤我回来就是别扭地吃顿饭?”
云倾城默不作声地饮着茶。
“那疯妇如何了?”迎春端起茶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怎么样,便放下。
“封澜接走了。”
“想来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便去忙我的事了。”
云倾城放下杯盏,目光清明,靠近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地道,“重妤便是云莫离的王后。”
迎春一口凉气倒吸进肺里,不适地咳起来。清凉的眸子瞪起来,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半晌,皱了皱眉道,“不是吧?”
云倾城并没有因为迎春的惊讶就持续话题。只是重新捧起茶,点点头,目光却落到了虚空之处。
云莫离生辰还有一个半月,各国的依仗怕是也刚得到消息。重妤何故轻装简阵,只带了贴身的随侍就来了云洲?云倾城眉目流转,心向下沉了几分。此时,朝中两派怕是此时已分庭抗礼,互不相让了。却不知云莫离怎么样了。那清澈的眸光,已是许久未见了。
“风灵怎么会和重妤在一起?”迎春满不在乎地掏出玉佩,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某个端着茶杯的手却滞了半晌,眸底暗淡无光,心在这茫然之际竟也漏跳了半拍。随即,云倾城很吃惊的发现,记忆里那春光般温暖的笑暖不了此刻她略带愁楚的心了。
只是一瞬间,云倾城心情平复,放下手中凉透了的茶。
路州会馆门口,笑容可掬的小二们,迎着来往宾客。一个女子冲进了众人的视线。今日虽是洛家小姐的回门之喜,但并没有宴请女客。这样冲进视线中的女子无疑扰了众人的心神。
机灵的小二想着,今日申家也包了几个包厢,想着是申家的客人,凑上去好生相迎。却碰上了极寒的目光。生生退了几步,方上前,“姑娘二楼请。”
“叫浔夫人!”女子毫不客气地挽起袖子,向二楼狂奔。小二瞬间愣在原地,脑子里思索着浔夫人是何人?也难怪,浔家已淡忘在路州人的视线里。谁会惦记一个已经没落了的商家。
待小二反应过来时,浔家芮妍已经一脚蹬开了主包厢的门。热闹攀谈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当先反应过来的封少爷眼中蹿上怒火,起身快步而出,截下夺门进来的芮妍。
当即用手捂住女子要大喊的嘴。门口两个家丁反应过来,连忙擒住女子的双手。此时包厢里的人都反应过来,洛老爷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方生慌忙跃起,躬身一礼。随即夺门而出。被钳制着手的女人挣扎着,迅猛的摇头,青丝泻下,纷乱地遮住了眼。乘机一口狠狠咬住捂着她嘴的手上。死也不放。
只听得一个男人的哀嚎,女人咬紧牙关,死死咬着,嘴巴里一阵腥甜,女子的眼中迸发出嗜血的光芒,更加用力地咬住不放。
哀嚎更甚,引来大堂宾客侧目。新郎抱着一个女子的头,两个男人擒住女子的双手。主包厢里洛老爷的脸阴沉着,洛夫人紧紧攥着右手边要冲出去的洛锦绣的手。
洛锦绣此时坐在主包厢里,一只手被母亲拉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要攥出血来。薄唇紧紧咬合着,目中噙着泪光。耻辱,奇耻大辱。她咬着牙,饮着狠。浔家,浔家!
在堂下招呼宾客的方生听到声响,向二楼狂奔。与他同时狂奔的还有二楼厢房里的迎春。
三人手中发狂的浔家妇,双腿踢蹬着,双手使劲捞着所有一切掉进她手中的东西。嘴巴死死咬着那一块肉,死死不放。嘴角流出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脖颈。
方生当先上了楼,劈手向半倒着的芮妍的脖颈上。在离脖颈一公分处,迎春一拳袭上方生的肩膀。
毫无防备的男人挨了带着内力的一拳,生生从二楼的扶手上摔到一楼去了。
迎春手下不停,直接收回来的拳,重重锤在擒着女人的一个家丁头上。家丁瞬间找不到了方向,晕晕乎乎地松了女子的一只手。女子空下手来,越过磕着她嘴的封书俊的另一只手,狠狠揪住哀嚎的男人的发冠,用尽全力一扯。
封书俊的声音诡异地呼喊了一声,堂下的宾客纷纷起身查看究竟。岂料所过之处惨不忍睹,迎春呆呆地立在那里。旁边披头散发的女子嘴里叼着一块肉,嘴角潺潺流出血水。手里紧紧攥着金冠,金冠上是一头乌黑的青丝,青丝之下是一整块头皮血淋淋地女子手中。钳制着女子另一只手的家丁双腿一麻,当即摔倒在地。一眼望过去,一个满头是血,没有头皮的肉球近在眼前。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芮妍胸口剧烈起伏着,刚刚用力过猛,在一切尘埃落定的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软软摊在一处。迎春看着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申忌崖已经冲出房间。云倾城从二楼尽头奔过来,拨开冲在前面的申忌崖。一把将迎春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云倾城呢喃着,紧紧皱着眉头,强迫自己将眼前的一切一点不落地收进记忆。她的气息有点不匀,眼睛睁得疼痛。迎春在她的怀里缩成一团,双手颤抖着,颤抖着。哑着声音说,“先去看看芮妍。”话落,再也忍不住,泪簌簌地落,竟是没有一点响动。
童石榴在楼梯口挡着要涌上来看热闹的人们,申忌崖横抱起摊在地上的芮妍,回自己的房间。迎春颤抖着站起身来,眼睛还是撇到了那个流着血的肉球。她不哭不叫,颤抖着,软软靠在云倾城肩上。两人相扶着回了厢房。
宾客哗然,坐在主包厢里的洛老爷按下心头怒火,出门主持大局。看见挡在楼梯口的童石榴,眼神阴鸷可怕。在转过脸面向宾客,已是和煦的笑,“众位,今日在下有些私事。我们来日再聚吧。”
话毕,洛家的家丁,店里的小二,纷纷上前,招呼宾客离开。
主包厢里的路州府官员们亦是坐着不动神色。
被打下楼的方生,咬着牙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心下骇然,居然受了内伤。
洛家老爷寒着脸看着堂下宾客退出门去。转身回到包厢,脸上爬上笑意,拱手一礼,“各位大人,对不住了。不若今天就先到这里。”
路州府尹闻言,站起身来,“洛大人今日既然有事,我们也不便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