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宋昀等一心在十一身上,老大夫上前见礼,虽然动作迟缓简慢,倒也无人计较,只命他快去为十一诊脉。
老大夫颤巍巍走过去,总算搭脉的手还平稳。
十一静卧这一阵,心头虽还闷得发紧犯疼,腹中却已舒适许多。
她懒懒扫过那老大夫,说道:“应该不妨事。伤药我自己有,不用另开。”
老大夫却连听都没听见,顾自诊了脉,片刻后已将眼睛笑得跟两朵菊。花似的,起身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喜脉啊,喜脉!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屋中几人一时寂静。
齐小观第一个听明白这老儿说的是什么,脱口道:“你诊错了吧?”
老大夫这回却听得清楚,忙道:“不会错不会错!这夫人许是在家劳心太甚,以致肝失疏泄,气机郁结,冲任不调,故而暴躁易怒,情志不舒,且伴随胸闷腹胀,经。期失调等症侯,便不易察觉有孕。且今日夫人是不是过度劳累了?已经动了胎气,自此必需好好休养,最好卧床两个月,方可保得胎象稳固。”
众随侍听得消息,瞧着帝后等人神情间并未现出多少惊喜,一时不敢上前恭贺,只是几名凤卫已不由地舒展眉宇,唇角含笑。
齐小观隐约觉出哪里不对,将随侍都带出去安排搜查刺客事宜,自己才又进去察看情况。
谢璃华正在问道:“姐姐,你不记得你上回月信是什么时候?”
十一细长的指尖撑着额,叹道:“月信么……这三年多从未准过。这都有……四五个月没见影儿了吧?我原以为我绝。经了……”
三年多,那便是从宁献太子逝去开始,她便有了这什么肝气郁滞的症侯了。这其中醉得不醒人事的时日居多,哪里还顾得上月信来不来?
老大夫侧着耳朵听着,居然又听到了,在那边摇头道:“夫人言之差矣!妇人绝。经,总要到四十五岁后,晚的会到五十多岁。夫人青春正盛,距离绝。经少说还有个二十年、三十年的。若两年一胎,还可以生十个到十五个娃娃……”
谢璃华瞅瞅宋昀,宋昀瞅瞅十一,一时都不敢想象这个时常喝得醉醺醺的女子生上十个或十五个娃娃会是什么情形。
那老大夫说得兴起,继续道:“夫人想顺利生十个娃娃,切记从此需放开胸怀,少些思虑,每日按时作息,多在四处走动走动,但也不能劳累,且需少饮酒。嗯,近来更是不能饮酒,不然指不定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如今既需保胎,又需调理肝脾,怎样用药还需待老夫斟酌斟酌……”
十一听得那句不能饮酒便厌烦,向齐小观道:“把他叉出去!唠叨得人心烦!”
齐小观明知便是用药也不可能由这民间老大夫开方子,忙扶那老大夫出去,“成,等我们回府后再计议怎么开药吧!”
老大夫却叫起来,“什么?不开药?既知老夫是高手,还不让老夫开药?莫不是舍不得诊金……”
齐小观抓了五六个小银锭,足有一二十两,一齐塞到老大夫手中,在他耳边高声道:“再多说一个字,便扣你一两银子!”
老大夫低头仔细将那银锭看了看,忽塞到怀里便往外跑,竟是健步如飞,比被凤卫挟着前来时还要迅捷许多。
屋中静默片刻,谢璃华妙。目盈盈,忽向宋昀笑道:“阿昀,这是喜事,对不对?”
宋昀目注十一,眸光幽然如深潭,此时听谢璃华一问,方转过头来,微微笑道:“嗯,喜事……无论如何,多出一个小孩儿,宫中终于可以热闹些了!”
谢璃
华便看向十一,面色虽有些发白,却也堆上了笑容,正待道贺时,十一却已笑起来。
她扶着榻沿坐起身来,说道:“皇上也不必代我隐瞒,自己委屈,也叫皇后委屈。这孩子……是个意外,不是皇上的。”
谢璃华张张嘴,悄悄退后一步,有些担忧地看着宋昀的脸色。
十一又向齐小观道:“回头替我抓两贴打胎药,把烦人的小东西送走吧……今天差点害惨我!”
虽说早先预作安排,生死搏杀之际突然动了胎气,还是惊险之极。
齐小观早猜到她怀的是谁的骨肉,手心捏着一把冷汗,再不敢细看宋昀神情,只低低道:“是!”
他转身正待先出屋子,让宋昀和他不争气的师姐好好谈谈,宋昀忽唤住他。
“小观,要抓只许抓安胎药,别的就免了!”
齐小观怔了怔。
宋昀走近十一,眉眼已是一贯的温淡,“如今既已嫁了我,别说现在肚子里的,便是拖油瓶跟你嫁进门的,都得是我的孩子,以后也只能姓宋,和其他人再无瓜葛。”
十一眯了眯眼,“你不怕混淆了皇室血统?”
宋昀道:“只要不立作储君,有什么血统可混淆的?帝王之家,还怕多养一两个孩子?何况你本是宁宗养女,柳皇后侄女,出身高门,所生子女本就跑不了这一世的富贵。”
齐小观这几年流落京外,居无定所,有时也会在跟些歌姬舞伎逢场作戏,所见所闻不少,明知师姐对这方面素不关心,不得不点醒道:“师姐,打胎药也未必都能把胎儿打下来,而且很伤身,用药稍有不妥,或身子稍弱,便是一尸两命。熬过去的也会元气大伤,多有因此再不能生育的。”
十一自幼习武,身体原先还算强。健。只是这么些年折腾下来,这身子骨也绝对说不上好了。她倒未必害怕从此生育不了,但她入宫之时便已预备辅助宋昀成就一番事业,如今才开始行动,自然不甘横生枝节坏了大事。
如此想时,她已大是懊恼,抚着额叹道:“想来真是不公平。男人寻。欢作乐,这些事倒霉的是女人;女人难得出去寻。欢作乐一回……为何倒霉的还是女人!”
齐小观便无语地看着他的师姐,再不知该如何说她。
宋昀却微笑道:“那么以后你需记得,别再任性出去寻。欢作乐了!真的想寻。欢做乐时,便找你的夫婿吧!”
他的眼眸清亮,弯作柔软的弧度,笑意越发轻松,“咱们眼下的事儿也多,不能因此事耽搁。回宫后得留心养着。还有,戒了酒。”
十一不觉摸向腰间的酒壶。
宋昀却已伸手过去夺下,顺手扔给齐小观,“小观,你替朕留心着,不许凤卫给她送酒!”
齐小观果然乐意,笑道:“皇上放心!”
宋昀点头,“我与皇后再到前面进两炷香,你照顾你师姐再休息一两个时辰,待她好些咱们就回宫。”
齐小观应了,送他和谢璃华出去,方才走回榻前,叹道:“师姐,你也太胆大包天了!亏得皇上性情好,不然也不知会闹到怎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十一已重新卧了养神,阖着眼低叹道:“睡了个男人而已!谁晓得这么倒霉!”
齐小观无奈道:“入宫前倒还罢了……可如今你既已是他妃嫔,万万不可再那般任性了!”
十一道:“放心。我对睡谁都不感兴趣了!”
她伸手细摸自己的腹部,一时也摸不出什么来,却的确比原先饱满了些。
想起竟真有一个孩儿在那里孕育,她心口忽然便有一阵暖意,微醺如刚饮了一壶最香醇的美酒。
也许,她的骨子里还是个女人。
期盼能有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侣相爱相守,期盼能有娇儿稚女环绕膝下,期盼抛开从小压在心头的责任,在山野间沐着阳光,过上平淡却快活的小时光。
第一次,她发现她原来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刚硬要强。
摸着那萌芽未久的小生命,她竟抑制不住眼底的热意,让泪水打湿。了自己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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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小宋到底有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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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策,攻心为上(二)【6000】
行香出来,宋昀转身走向寺后偏僻处,脚下越走越快,像踩着软。绵绵的云朵,被疾风吹卷有些飘,似随时都能踉跄摔倒。
宋昀撑着额,将头埋于双臂间,指尖止不住地发着抖,却再不能看清他的脸色姣。
谢璃华揽住他,焦灼地四处望了一眼,确定并无凤卫跟来,方哑着嗓子低声道:“阿昀,若你不愿她生下那个孩子,何不顺她心意,让她打掉它?”
宋昀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如压在地底般沉闷,“那不是她的心意。只是她再怎样我行我素,到底不能顶着我爱妃的名义生下别人的孩子。我逼过她。她在入宫前跑去和韩天遥相会,未必不是对我的反击;但我向来敬重她,她便不能用一个不属于我的孩子来侮辱我。”
谢璃华疑惑道:“你是说……她其实想要这个孩子?”
宋昀低叹道:“当一个人内心孤独到愿意把一只猫当孩子养时,又怎会拒绝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孩子的到来?籼”
谢璃华道:“母后疼她,小观护她,凤卫敬她,你也爱惜她,她怎会孤独?若说养猫,你不也养着猫?难道你内心也孤独?”
宋昀顿了顿,到底不肯说,他养猫,只因十一也养猫。
他慢慢坐了身,低眸看向她,“我不孤独。至少我有母亲在,还有你一心陪伴。”
谢璃华垂头道:“我晓得你其实盼朝颜姐姐也能一心陪伴你。可惜她好像和我不一样……她和大部分女人都不一样。”
宋昀道:“对!她尚未出世,她的师父便已规划好她未来的道路。虽然她师父去世得早,很多事未能按预计进行,但她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只因意见相左,她连爱逾性命的宁献太子都能舍弃,何况别人?”
谢璃华若有所悟,“其实……她喜欢的还是南安侯?但她无法坐视大楚走向衰落,所以才决定舍弃南安侯,来到皇上身边?不论是何原因,她肯全力辅佐皇上便是好事。纵然皇上由得她打掉胎儿,她也怨不到皇上,依旧会辅助皇上振兴大楚,不是吗?”
宋昀点头,惨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对,她不会离开,但必定越发孤僻。且你也听到她自己说了,其实她身体并不是太好,又时常酗酒,打胎很可能落下一世的病根。”
谢璃华安慰道:“那便由她生下来也使得。横竖此事再无其他人知晓,皇家也不怕多养个把孩子。当日朝颜姐姐不也是被宁宗皇帝设法抱入宫来给太后养着的?算来她出身虽高,却是罪臣之女呢!若皇上日后不喜欢那个孩子,待他出世后少看几眼也使得。”
宋昀淡色的唇角勉强向上一弯,“不会。”
“嗯?”
“除了不会立储,我会把他当作亲生的看待。”
宋昀抬脸,看向渐沉的落日,却觉这秋日的晚霞依然绚烂,绚烂得让他眩晕。
或许,上天创造出某种美好时,便已为某些人提前设定好了劫数。
于是,命中注定,有些致命诱。惑,是无从躲闪的在劫难逃。
可即便他是一无所有的乡间少年,他都不曾想过放弃,何况如今已是大楚帝王,——很快,将是真真正正的大楚帝王,就如很快将是朝颜郡主真真正正的夫婿。
他有些吃力地站直身,很轻很轻地说道:“我偏待她好。她越不把我当作夫婿,我越要待她好。我且看她……”
他没有说下去,唇边却弯过一抹淡淡的弧度。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谢璃华惴惴地凝视着他,低声道:“阿昀,你……想说什么?”
宋昀低头瞧她,柔声道:“没什么。我只想着,我待她好,她必会待我好。譬如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又岂能辜负于你?”
谢璃华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转身向寺内奔去,嗔道:“只会拿我打趣儿!”
奔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宋昀。
他正立于老桂下,风吹过,素色衣衫随风翩舞,粟米大的桂花碎瓣缤纷而落,如金色的雪花簌簌洒于他发际衣襟,俊秀眉眼愈发清逸出众,不似凡尘中人。
谢璃华的面庞便越发酡。红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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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押回京的刺客很快被押入刑部。
恰好途遇此事的韩天遥明显在路上便察觉了什么,留着凤卫监守不算,又遣了自己的两名部属在牢内监押,并参与刑部的连夜审讯。
第二日公布的结果令举朝哗然。
北魏人的确迫不及待结束和楚国的战争,并希望楚国大乱。
魏国使臣无意间得到年轻皇帝微服前往南屏山的消息,竟雇了几名杀手,由两名魏国武士带领,前去刺杀宋昀。
杀手以为刺杀的是寻常富家公子,再不知竟是本国君主,惊得魂不附体,没等用大刑便一五一十招了。活口中也有一名魏国武士,只是眼见行动失败,无可抵赖,咬死只说是自己的主意,与使臣或魏国无关。
可这话搁谁身上能信?
那厢凤卫听说朝颜郡主受伤,早已群情激涌,未等刑部审完便将魏使驿馆围个结结实实,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把魏使揪出来痛打一顿送入大牢了。
云太后夜间便知此事,又见十一受伤,且动了胎气,却是又惊又怒,见施铭远犹豫着还想息事宁人,竟不顾大殿之上,劈头盖脸把施铭远骂了一顿。
若是宋昀出事,继位之君未定,十一再怀个男女不知的遗腹儿,未来朝堂该如何混乱用脚趾头都想得出。
和眼前的危机一比,北境那胜负未分的战事便不觉得有多么危急了。
而施铭远往深里一想,宋昀出事,血统最近、最有可能继位的是宋与泓;若宋与泓继位,那是朝中的景象未免太好看了些,至少他施铭远必定会很好看……
于是,连施铭远也不肯再提犒师银之事,只将魏使一行人囚禁的囚禁,拷打的拷打,同时遣使送上国书,谴责魏人不顾信义,竟指使臣下谋害楚帝,委实居心叵测,再无和谈诚意。
而宋昀也极为愤怒,当下便和云太后议过,令丞相和枢密院细细谋划,应对开战之策。
到了此时,若魏国不能有所交待,开战势在必行,厉兵秣马自然大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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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宸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