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生了一个小王爷。”
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朱常洵再也顾不上什么“产房污秽之地,怕冲撞”之类的话语,冲了进来,看到的是兰漪面色惨白地卧在床上,侍女们正拿了一些染满了血的褥子往外而去。
“兰漪,你受苦了。”朱常洵心下颇为震动,对于这个孩子,他是看在兰漪的份上,不予计较,可是天知道,刚刚在产房外面,听到兰漪喊得那般声嘶力竭,自己的心里是多么地害怕,害怕上天会就这样带走他心爱的女子,眼前看到她们母子俱是平安,心头竟涌上一阵暖流来。
兰漪微微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朱常洵于是从奶娘手中将孩子抱起,逗着他玩,说来也怪,本来哇哇大哭的孩子到了朱常洵的手中竟然不哭了,奶娘于是赶紧在一旁讨喜道:“王爷一抱小王爷,小王爷就不哭了,看来小王爷与王爷还真是血脉相连。”
兰漪的脸色一变,朱常洵也是一愣,随即便道:“说得好!说得好!下去领赏吧!”奶娘忙喜孜孜地下去领赏去了。
“兰漪,我一早就想好了,若是个男孩,便给他取名为‘朱邈’,你觉得怎么样?”朱常洵将孩子交到奶娘的手中,示意她抱了孩子先下去,然后坐到床边来,轻轻将兰漪拥在怀中问道。
兰漪早已浑身脱力,哪有气力挣扎,于是说道:“好吧,不过我给他想好了一个小名,叫做茂儿。”
“好,都依你。”朱常洵说道。
兰漪却已经困倦得睡了过去,朱常洵紧紧地抱住她,二人成亲了大半年了,也只有此时此刻,兰漪才没有抗拒他,而也只有此时此刻,兰漪在他的怀中,才让他觉得安心、安意。
“兰漪、兰漪,你放心,我会对你们母子俩很好很好的,兰漪,我会给你幸福的,兰漪,以后你也给我生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吧。”朱常洵轻声说道,轻轻地将一个吻落在兰漪的额头,而兰漪却早已经是人在梦中。
万历三十年的一月末,福王府张灯结彩地为小公子朱邈办起了满月酒,朱常洵喜气洋洋地周旋于宾客之间,待得宾客尽散之后,他竟然浑身脱力地昏倒在地。
一时之间忙坏了福王府的众人,管家连忙去请了御医,这才得知,原来福王感染了风寒,郑贵妃也亲自前来福王府,对着下人一一盘问了起来,这才知道,自朱常洵大婚之后兰漪便得到了福王的专宠,日日都只歇在兰漪的住处。
“胡闹!福王妃,你明明还在坐褥期内,如何能够让本宫的皇儿歇宿在你房中?”郑贵妃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启禀母妃,这些日子,王爷心疼臣妾,只在外间的矮榻上过夜。”兰漪回答道。
“岂有此理!”郑贵妃闻言勃然大怒,“福王妃,你不要仗着洵儿的宠爱,就在这府中没大没小地胡作非为,洵儿他身为一个王爷,怎可象个下人一般晚晚睡在那矮榻之上!怪不得了,怪不得他病成这样你也不知道,你这个福王妃当得可真是太不称职了!倘若你不关心洵儿的身体,本宫这个做娘的不介意亲自来关心一下。”郑贵妃说道。
“有劳母妃。”兰漪回答得不卑不亢。
“哼,你好自为之。”郑贵妃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宫。
第二日一早,管家便来回禀兰漪说郑贵妃送来了十个美人,此时正在府外,问兰漪应该怎么做。
“是母妃好意送来照顾王爷的,都收下吧,管家,你让人好好安排她们的住处。”兰漪说得很平静,让管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这个年轻貌美的王妃为何一点也没有争宠之心呢?或者是、她太有自信王爷的一颗心全在她身上,不会转移?看不懂,吃不透,管家只好应了一声下去办事了。
当朱常洵苏醒过来的时候,抬眼看了看,是他自己的房间,只是,为什么他的房间里有一群的莺莺燕燕?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谁让你们进本王的房间的?”
“启禀福王,是王妃让我们姐妹们来伺候王爷的。”一名美人启唇说道,语音轻柔,端的是听之令人心怡。
只见那美人半侧了身子,将自己脸上的笑容调整到了最美的状态,本以为会换得福王的刮目相看,却不想福王看了不看一眼,从唇间迸出一个字来:“滚!”
“王爷!王爷息怒!”美人说道。
“阿锦,把他们全部给本王赶出去!”朱常洵已经是怒吼出声。
“是王爷。”阿锦应了一声,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间便冒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寝殿的门口,
一众美人再无人敢多说半句,匆匆忙忙地提着裙摆便乱哄哄地出了福王寝室。
“王妃呢?”朱常洵问道。
“王妃在园子里种花。”阿锦说道。
“刚才这些女人是从哪里来的?是王妃送来的?”朱常洵闻说兰漪在园中种花,心里气愤非常,怎么她宁愿在园中种花也不来探望生病的自己么?这个女人,她的心、她的心竟是这样硬么?可是为什么自己仍然不愿意发她的脾气呢?朱常洵心底下暗暗叹了口气,向阿锦问起那些女人的来历。
阿锦于是回答道:“那些女人是贵妃娘娘送来照顾王爷的,娘娘她责备王妃说她不曾好好照顾过你,所以、所以……”,后面的话阿锦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用说朱常洵也自会明白。
朱常洵闻言冷哼了一声,对阿锦说道:“让管家把那些女人都打发去给王妃做侍女。”
阿锦愣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些女子,王妃已经做主全部收为王爷的侍妾了。”
“什么?”朱常洵闻言勃然大怒起来,成亲以来,他是怎么对兰漪的,孩子出生之后,他又是怎样对她们母子的,他不信兰漪看不出来,他不信兰漪感受不到,为了她,他的福王府中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就连不得不娶的凌玉铃,也不过是空给了一个名份,禁足在她的小院中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她如今竟要做主为他收了那么多的侍妾,难道自己的一片心意全部都是付诸流水么,难道她真的是一块不能够融化的冰么?
想到此处,朱常洵对阿锦说道:“扶我起来,带我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164、不舍
阿锦淡淡地瞥了他的主人一眼,他说话的声音不是太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脸上还带着倦怠的神情,还有一些病中的苍白,可是他竟执意要去见她,而那个她,就是王妃,能够牵扯动他全部心神的,只有她一个!
阿锦替朱常洵披了一件外衣,扶了他往王妃的院中而去。
还未走近,便已听得王妃的声音,“芳儿,去打些水来吧,我来给它们浇点水,才栽下,要浇些水才容易成活。”自圆儿死后,兰漪身边的侍女便换成了芳儿,也是个灵巧招人喜欢的。
“是,王妃”,芳儿应了声,便打水去了。
朱常洵挣脱阿锦的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地朝着兰漪走了过去,脸上有些怒、有些怜,又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里面,他只是望着那个曼妙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去。
“芳儿,这么快打了水来了?”兰漪说着,回过头来,看到是朱常洵却是一愣,“咦?常洵,你、你醒啦?病已经全好了么?”
朱常洵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病体初愈就下床来走动,竟让他仿佛有些站不稳般,兰漪在一旁赶紧扶住了他,沾了花泥的手弄脏了他的衣袖。
朱常洵呆呆地看着她的那双手,兰漪一笑道:“倒是忘了,手脏了呢,弄脏了你的衣衫。”
“弄脏了再洗便是,又值什么要紧?”面对着兰漪,朱常洵竟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喝过药了没有?若是没有喝我便让人将药端来,喝完再去睡一觉,应该差不多就会好,宫里御医开的方子都是极有效的。”兰漪说道。
“你这般关心我,我很开心,兰漪。”朱常洵只觉得自己双腿无力,半边身子都倚在兰漪的身上,鼻端闻到她身上阵阵幽香,只觉得心里面有说不出的高兴和快活,“兰漪,你知道吗?你这样,我会觉得,我们真的是金玉良缘,母妃送来的那些美人我全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兰漪的脸顿时惨白,“珍儿”,她唤道。
珍儿赶紧跑了过来,正巧芳儿也打了水回来,“你们两个,赶紧搀了王爷回他的院子服侍他好生歇着。”
“是,王妃。”珍儿和芳儿回答道,于是一人搀起朱常洵的一条臂膀,送了他回去,朱常洵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兰漪,而兰漪的眼却瞧向刚刚种下的花。
转眼间,又是一年杏花开,蜂蝶纷绕于花间,兰漪站在杏花树下,仰望着这一树的杏花,遥想起去年自己死里逃生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一树的杏花,只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自己尚且在这万丈红尘之中摸滚跌爬,可是哥哥、却是净土之下已成一堆白骨了吧,想到此处,心里只觉得针扎一般地疼,哥哥,你一直在我心里,我从来都不去给你扫墓,那是因为,我从来都不相信你死了,你永远、都活在我的心里面。
“兰漪,在想些什么?怎么看着这杏花都出神了?”身后响起的是朱常洵的声音。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兰漪缓缓说道。
朱常洵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来想拥住兰漪,兰漪身形往身边一侧便已避过,朱常洵的脸上顿时涌上一层失落感,“都一年了,兰漪,你还不能够放下吗?”
“放下么?也许吧。”兰漪说道,朱常洵心中一喜,却听得兰漪继续说道:“到我死的那日,也就什么都放下了。”
朱常洵的目光顿时又暗沉了下来,良久,他方才说道:“兰漪,以前我那般对你不住,你还不是也放下了,如今,你为何就不能够重新接受我呢?”
兰漪笑了起来,说道:“常洵,我对你,和对哥哥,是不同的,我和哥哥,是从很小开始,我便想着自己快些长大,好长大了嫁给她,我每次看到鄞城有人家娶亲,我就在想啊,为什么我还没到出嫁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够长快些,再长快些!那样的话,哥哥便能娶我了!我对他的爱,早已经在我年少时便渗入了我的骨血,要想忘记,如何能够!”
“那你对我呢?兰漪。”朱常洵问道,他听了兰漪说出对萧莫的情,心里头闷得十分难受,所以他打断了兰漪再继续说下去,他怕自己听了会忍不住发狂。
“对你么?恕言,我那时在景家庄很有些不开心,哥哥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我,我又不知道原因,心里难受极了,后来你出现了,你不知道是我救了你,而我也从没讲过,我当你是景家庄的客人,而你则当我是一个娇惯的大小姐,可是,我那时候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我曾经有想过,既然我不能够和哥哥在一起,那么,和你在一起应该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因为你很风趣,很博学,对我又很好,而且,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我不想自己的一辈子都活在一种求而不得的失落之中,我不想,一辈子都不开心,倘若那时,你向我求亲,我会答应你。”兰漪说道。
“那样很好啊兰漪,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了么?你看看,谁也不能够分开我们,你注定是我的,而且,现在我一样对你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的兰漪。”朱常洵说着说着眼中不由得光芒大盛。
兰漪一直仰着头,此时双眼缓缓地合上,脑中闪现的却是在“无忧小院”中的那一幕,于是她说道:“恕言,在‘无忧小院’中,你选择了相信凌玉铃,而不相信我,我那时便心灰意冷,直到我被逼跳下悬崖,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和你之间已经是彻底地了断了,我也曾伤心,也曾难过,却不曾后悔,我那时便知,我日后倘若再面对你,可以不恨,可以不怨,但却也可以不爱。”
“说到底,你还是怪我伤了你的心,可是,这世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兰漪,我就真的这么不值得被原谅么?我就真的不能够再挽回你的心了么?”朱常洵目光沉痛地望着兰漪那美丽而略显瘦削的身影,似乎,她又瘦了。
“现在,我的心里只有哥哥,以后,也只有他,而恕言,在我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已经永远地死去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当今的三皇子福王殿下,再不是我认识的恕言了。”兰漪说道,有些话,即便是残忍,也要说出口来,一刀斩总比一点一点的凌迟要好得多。
朱常洵终于垂下眼来,慢慢地向着院子外面走去,一直走到院子门口,再回过头来看时,却见到兰漪仍然仰着头在看着那些杏花,那姿势动也没动,而她的人,也没有回头,虽然他、是多么地希望她能够回头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165、故人
万历三十一年的秋季,茂儿已经能够牙牙学语了,兰漪教他唤朱常洵的是“父王”,而不是“爹爹”,在她的心目中,朱常洵收留和保护了她们母子,是茂儿的义父,但却不是茂儿的爹爹,只因为茂儿的爹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萧莫,是她心中永不可替代的夫君。
朱常洵对兰漪一如既往地喜欢,这是整个福王府中公认的事实,虽然郑贵妃赐了许多美人,但、朱常洵却从未曾召幸过她们中间的任何一人,整个福王府中,朱常洵不是在他的书房便是在兰漪所住的“兰园”之中,兰漪从不多说什么,她的谦恭、她的美貌,成了整个京都所有名门贵妇的典范,只是除了当事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她和朱常洵进进出出都表现出的是一对恩爱夫妻,但实际上,她的心,从未移情过。
朝堂上的事情,兰漪也大致上了解,周国舅于万历二十九年为保朱常浩时辞官归故里,尔后便离开了京都,但他的女儿,也即是大受皇帝宠爱的玉颜郡主却并未随其父一起离京,而是被周端妃接入了宫中,随了周端妃住入了她的“载月宫”,这两年来,也曾多方为其择偶,但无奈玉颜郡主皆不同意,皇上和周端妃也拗不过她,加之之前皇上也曾有过让她自行择婿的金口玉言,管了几次管不了,也就随着她了,只是兰漪曾见过她一次,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