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多久,前面出现了一道岔口,两条路,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任初站在那里,面上早已戴好了黑色口罩,虽然仍旧掩不去那些恶臭,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隔离效果的。
看着面前这两条路,任初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墙面、头顶、脚下,没有任何可以提示前进的蛛丝马迹。
有些许挫败,但任初却不允许自己彻底失败。
静静站在那里,任初闭上了眼睛,以前很多时候都是靠直觉成事,如今也就再试一试。
一半一半的几率,全凭天意。
然而在这个弥漫恶臭的下水道里,任初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没法集中精神,最后疲累地睁开眼睛,她判断不出来。
握了握拳头,然后又摊开,随后,在这个安静得只有污水哗哗声的下水道里,响起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声,破空而来,然后被那翻腾着的黑色波浪卷起又沉下,最后消失无踪。
又安静站了一会儿,任初终于抬起脚,随后踢翻了脚边不远处一只已经瘪了的易拉罐,“啪嗒”一声撞到头顶的石壁,然后落下,翻滚,任初紧紧盯着那易拉罐的罐口,然后它停住,然后任初的视线胶着在上,慢慢移动,看准了那条路。
没有直觉,看老天爷是否眷顾了。
涉水而下,脏水在任初脚边徐徐流淌向下一个地区,她正在走着下坡,虽然坡度不陡,但水流开始渐渐有些着急。任初剥下面上口罩,勉强呼吸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直接呼吸到的空气让她产生了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果然还是戴着口罩比较好,这下水道里氧气不足,不知道冯麟有没有给魏千城戴口罩隔离。
呵,任初笑了笑,怎么可能?
走了约莫五六分钟的路程,前面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岔口,任初皱眉,本以为还要再来一次天意裁决,却突然发现这里的两条路有了明显区别。
其中一条有痕迹,浅浅的脚印和脚印后面一条长长的划痕。
任初蹲下细细观察了一番,是人的脚尖划出来的。大概一猜测也就知道,是某个人扛着另一个人走过去的,被扛着的人身高体长,脚尖划过了地面。
这个地方的淤泥要比之前走过的路要多,水也要更浅,痕迹能够留下来也算上天垂怜,不至于让任初这么继续漫无目的地找下去。而这些浅淡的痕迹,再过不多久,大概就会被水流冲刷掉了。
任初的鞋子已经被污水浸湿,污水钻入鞋子,霸占本属于袜子和脚的地盘,每一脚踩下去,都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水流进去,然后又被挤出来。
蓦地,她停住脚步,呼吸在那片刻急促起来,然后又平缓下去,心跳也加速跳动,紧跟着也恢复正常速度。
“魏千城?”任初轻声叫出他的名字。
那人浑身浴血,身上的衣服裤子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一片红,只剩下一片红,还有脚底下那一大滩红红黑黑的液体,正裹着不知道一团又一团腥臭往远处流去。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那张脸也已经被血污覆盖,可那双眼睛还是亮的,他咧了咧嘴,想笑,可嘴角被破了,原本应该非常美好的弧度因为疼痛而稍稍倾斜了一下,扭曲了,在不该折的地方折了一下,然后变了味道。
“阿初……”他应了一声,嘴角咧开,然后淌下一串血珠。
☆、133下水道拦路虎
任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知道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跪在了魏千城面前。
她的手想放却又不敢放,悬在半空中,停在距离魏千城身体还差几厘米的位置上,手指时而蜷缩时而松开,微微颤抖着。任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不知道怎么该把手往魏千城的什么部位放才能不碰到他的伤口,才能不弄疼他。
不得不说,就算冯麟做了那么多年的牢,他的手法还是那么娴熟。
每一刀都见血见肉,可每一刀都不至于要了魏千城的命,只是让他的血就那么慢慢的流,流却也是流不尽,因为冯麟还会给他包扎伤口。
包扎伤口的手法跟他剐人的手法一样熟练,白色绷带迅速一缠,过几天再解开,拿上刀子再继续划一刀,然后重新上药,重新裹好。
他要折磨死他。
不,更准确的说,他是要一直将魏千城折磨到他儿子忌日那天,跟他一起死,到了阴曹地府,还可以继续折磨他。
任初握紧了拳头,眼眶一下便红了。
魏千城笑了笑,用唯一还没受伤的额头轻轻触了触任初的脸,因为满嘴鲜血,魏千城开口说话的嗓音都多了几分血丝,沉重的沙哑,仿佛刚刚从满是风沙的沙漠里回来,一张嘴,便是刮破人肌肤的锋利沙石。
“我没事。”
仅这三个字,任初便落了泪。
看着无声无息在他面前流泪的任初,魏千城笑了笑,伸出有些被他咬破了的舌尖,轻轻舔了舔任初的脸颊,将那颗当着他面滚落下来的泪珠含进嘴里。
良久,他说:“值。”
魏千城坐在地上,任初蹲在他面前,这个时候也不管魏千城在做什么,一看也不看他,只顾着检查着魏千城身体最重要的部位,比如手筋脚筋,比如心脏脊椎。
一番检查下来,还好还好,都没有受到很大的损伤,对他下半辈子不会有太多影响。
只不过这一身密密麻麻的伤口,确实有点麻烦,魏千城失血过多,再加上这几天其实也没吃什么东西,体力衰竭,比任初先前被试药的状况还要差。任初伸手抱住他的腰,手指才刚一触到他的皮肤,魏千城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任初立马停手,紧张地看着他。
魏千城摇了摇头,又笑:“没事。”
然而,当任初一咬牙准备继续伸手扶起他的时候,魏千城却又摇了头:“阿初,我走不掉的。”
“冯麟现在不在这里,我带着你走,这里下面七通八达,只要找到一个下水道口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不会有事的。”任初以为魏千城只是担心她,担心他的伤势会拖累她,却不曾想,魏千城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当她准备一用力扶起魏千城的时候,却发现魏千城身后拖了一长串东西,铁的,挂在水里,叮呤当啷一连串声响在这条下水道里延绵出很长一段距离,然后不知道撞到什么坚硬的地方,又再度被弹回来,余音久久。
任初愣住了,然后扭头看向魏千城身后。
一条铁链,一条用来拴狗的铁链,拇指粗,长长的挂在魏千城脚踝上。
“这……”任初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顿在那里。
魏千城笑了笑,然后握住任初的手,原本该是火热的,如今却已经冰凉了,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笑着说:“所以我说了啊,我走不掉的。不过没关系,你来了,你可以出去通知燕子和虎头,带人守住这条下水道附近的所有出口,然后下人堵,我想这样冯麟就跑不掉了。”
“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任初果断拒绝,毫不犹豫。
“阿初……”
“你是我的保护人,之前接连让你受伤,我接连失职,这一次我绝对不能离开你半分。如果冯麟回来跟我撞上,那么我就在这里杀了他,让他永远活在下水道里!”任初咬牙切齿地盯着魏千城脚腕上那串铁链,话在嘴巴里说着,大脑却在飞速旋转,按照她藏在裤腿里的匕首,能不能割断这玩意儿?
听着任初的话,魏千城笑意里多了一分苦涩,然后压低了声音:“我就只是你的保护人啊!”
任初注意力集中,没理会魏千城这句话,突地低下头去,伸手去碰那根铁链。猛然间,破空之声响起,任初伸手将魏千城一把推开,然后自己迅速偏头,一柄小刀从背后直射而来,魏千城后背撞到墙上,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被这不轻不重的一记推,很快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而那柄小刀则正好插在魏千城刚才站着的地方,刀柄因为巨大的力量加注而在微微晃动着,几秒钟后,断裂,一半在墙内,一半在地上。
任初心下大骇,赶紧要扑到魏千城身边去,紧跟着又是一柄小刀带风而来,任初也不管,仍旧笔直冲向魏千城。
魏千城抚着心口,抬头便见任初如同猛虎扑食般向自己扑来,而与此同时,那柄小刀已经撕裂空气,带着急急风声笔直刺来。
“阿初!”他惊呼出声,却已无法阻止她奔向他的速度。
“叮!”
一声清脆过后,魏千城瞪大了眼睛,任初已经扑进他怀里,而那柄小刀硬生生被任初的后脚跟踢向下水道洞顶,全根没入。
那一刻,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怀中的人双手紧紧环抱住他,随后站起,然后决绝转身,挡在他面前。
那一眼神的坚定如冰,化不去的高山之雪,散不开的旭日暖阳,解不掉的今生爱恨,不管我是不是你的任务,不管你是不是只为了任务不失败而出现在我面前,我想着,大概我爱你,可能爱到生命深处去,再也取不出来了。
魏千城伸手抱住任初,将自己满是鲜血的脸庞紧紧贴在任初背后。
阿初……
阿初……
察觉到背后魏千城的不对劲,一想到他全身是伤,刚才又被自己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伤势加重了,任初不敢动,轻轻问了一声:“你怎么了?很疼?”
魏千城摇头,却仍旧紧紧抱着,他闭着眼睛,他没有力气,可还是努力让自己抱紧她,让她更靠近自己,身体和心。
阿初,如果我不是你的任务,如果我不是,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这个问题,魏千城没有问出口,他隐约知道答案并不会如他所愿,所以他不问,就当……做个梦吧。
不远之处,一个拐角,一个微微佝偻的黑色人影站在那里,手中上下抛接着不断闪着银光的物体。
任初知道,那是可以结果人性命的东西。
“正好,都给我儿子陪葬。”那人一口粗哑的嗓音,那般熟悉,是当日她第一次被绑时,坐在她面前对她说并没想过要她命的男人,这里恶臭弥漫,空气稀薄,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也被牢牢覆盖。
可任初知道那是谁。
冯麟。
他们一直妄图引出来的人。
“我们又见面了,丫头。”话音刚落,冯麟手上正上下翻飞的小刀就已经飞了出来,刀尖银光闪烁,在这个光线昏暗的下水道里竟然亮开了一小片天地。
“叮!”
任初迅速抽出裤腿里的匕首,反手一挡,小刀被撞开,堪堪落入下水道污浊的臭水里。
顷刻间,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任初嘴角扬起,伸手没入刚才那柄小刀掉落的地方,没多久将其摸出,随后转身便朝魏千城脚腕上的铁链狠狠一砍,“嚓”的一声,铁链断开,而那柄小刀也就此成了废物。
她当然舍不得拿自己目前为止唯一的武器来做这危险的举动,不过用别人的嘛,还是可以的。
因为,任初并不确定自己如果失了武器后,能不能仅凭肉搏赢过这个堵在前路上的亡命之徒。
一条路,两个出口。
前进,不可,有拦路虎。
退后,不可,拦路虎会变成饿狼追逐,而他们则变成狼狈奔逃的小白兔。
怎么办?
怎么办?
☆、134靠着我就好
任初一动,魏千城立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魏……”
“不能硬拼。”魏千城压低了声音,整个人都靠在任初背上,他虚弱的气息喷薄在任初颈后,不一会儿就让任初的后颈漾起了一小片小疙瘩,魏千城看见了,翘起嘴角,伸手轻轻抚上那一块细腻的肌肤,不动声色继续说:“冯麟不是雇佣兵,但他的确是亡命之徒,雇佣兵怕死,但他不怕。”
“我知道。”任初缩了缩脖子。
“你知道,你都知道。”魏千城把手缩回,然后将头埋进了任初的颈窝,而后半句话,魏千城没有说出口:“可你不知道,我现在多希望跟你一起死。”
这是一句情话,或者,一句沾满血腥气的情话。
魏千城不是一个容易进入偏执状况的人,但他一旦进入偏执,就会一路偏执下去。活了这二十多年以来,他从未有如此情绪过,一向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死就死了,活就活了,一个人不拖累别人,很好。
可现在,他想拽着任初的手一起,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好,两个人在一起,就他们两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们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在一起的,他们的血融合在一起,他们的骨头也交缠在一起,他们的灵魂是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然后一起向着黑暗之中唯一一束光明走去,如果有来生,那就一起投胎。
一个美好的过程,不是吗?
魏千城的手抱着任初的腰,开始无意识地一点一点收紧。
察觉到背后魏千城的不对劲,任初一把按住他的手,语气有些紧张,情绪有些紧绷:“你怎么了?”
魏千城摇头,不做声。
任初也不管他,只一只手紧紧覆在魏千城那只开始冰冷泛出潮湿的手,他的手背的确冰冷,隐隐有一股冷硬感。任初自知身后的人不对劲,却无法腾出更多的心思去照顾他,因为前面不远处,冯麟开始走近了。
那些个银光闪烁在他饱经沧桑的手掌之上,布满伤痕的指尖,骨节凹凸分明的手指,灵活敏捷,手掌很宽却出奇的瘦,仿佛是被烙铁给硬生生烫扁了一般,灰黄的甲缝里残留着烟草残渣。
光线昏暗,任初明明应该看不清,却又似乎清清楚楚看见了那缠绕在斑驳指尖的淡淡青烟,犹如摇晃在眼前的夺命绳索,只要她一动,那绳索就绕成一个圈套进她的脖子,或者,魏千城的脖子。
任初略略背起魏千城,往后退了一步。
“阿初……”魏千城不知道任初心中的纠结和害怕,双手向上抱住任初的脖子,那几乎是本能反应,因为双脚离了地。
“嗯?”
“其实,跟你死在一起,也没什么,挺好的。”魏千城轻轻笑了一声,鼻尖蹭过任初脖颈。
任初没有理会魏千城的话,虽然在听到内容的时候不免脚下一个轻微的踉跄:“你身体虚弱,现在不要说话,靠着我就好。”
“可是,我不想靠着你,我想你靠着我。但是现在,好像只能我靠着你。不过,感觉似乎也不坏,以前我不喜欢靠着别人,很不喜欢,后来遇见了你,我想你可以哪怕一次,小小的一次,可以靠靠我,我第一次那么渴望一个人依靠我。可你那么强那么厉害,竟然连一次的机会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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