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纪昀见状,遂是从一旁拿过披风,不由分说的便是为她披在了肩上。
杨奴娇垂着眼眸倚在那里,也不去看他,只说;“你说过,等我身子好了,就让我去找我相公。”
方纪昀听到那“相公”二字,眉峰便是一皱,继而便被他按捺了下去,他默了默,方才道;“奴娇,我不欲多说什么,你我二人虽不曾有过夫妻之实,可你,是我方纪昀的妻子。”
杨奴娇听了这话,脸色的血色顿时褪了个一干二净,可她知道,有些话是她与方纪昀之间不得不说的,迟早会有这一天,她必须要面对。
她鼓足了勇气,看向了方纪昀的眸子,一双小手却是不安的攥住了被角,骨节处是苍白的,衬着手指越发羸弱,让人疼惜。
“那时候,里正和我说你不在了,我领着芳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后来,是他。。。。是我相公,如果没有他,也许我和芳芳都要饿死了。。。。”杨奴娇心跳的极快,面色的神色是惶然的,可当她唤出相公二子时,声音却是无尽的轻柔,就连眼瞳中也是满满的依恋。
她顿了顿,又是说道;“方。。。大人,我知道,我带着孩子改嫁,是对不住你,可我当时真的没法子,芳芳跟着我,真的太苦了。我原本嫁给他,只盼着他能给孩子一碗饭吃,可后来。。。。”
杨奴娇说到这,脸庞便是微红,声音更是小了下去;“他对我们很好,我也越来越在乎他,在我心里,他是我相公,是我的天,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
☆、074章 我这样说,你懂吗
方纪昀听了这些话,俊挺的容颜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唯有一双黑眸却是深炯有神,看的人心里发慌。
杨奴娇不知要如何是好,一双小手将被角攥来攥去,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方大人,您如今已经当上了大官,而我,却连一个字也不识得,您行行好,让我走吧。”
方纪昀唇线紧抿,他的眼睛落在杨奴娇的小手上,那双手很小,但因着常年操劳,已是布满了老茧,因着杨奴娇肌肤白皙的缘故,只让那些茧子更是明显。
方纪昀看了好一会,他并没有回答杨奴娇的话,却说了声;“这些年,是我愧对于你,当初我在京师高中时,就曾在心里立誓,要将你受的苦尽数补还回来。”
说完,方纪昀将目光从杨奴娇的双手上收回,看向了她的眼睛。
“当年,我在边疆戍边,机缘巧合下,有幸前往京师赶考,待我金榜题名后,皇上一道圣旨,欲将嘉定公主指给我为妻。”
方纪昀声音平缓,淡淡说着,杨奴娇闻言,心里却是大惊,继而便是明白了,为何这些年方纪昀都不曾与自个娘两捎信,原来,是因为娶了公主。
方纪昀似是知她心头所想,不由得一记苦笑,继续道;“奴娇,也许我和你说,你也不会信。天家诡事多,位居高位的人,更是不会将平民百姓的命看在眼里,前朝时,曾有一位公主恋上一个探花,孰知那探花郎家中却早有妻儿,未过多久,那对母子便暴毙身亡,而公主,则是名正言顺的当上了探花夫人。”
方纪昀静静的说着,这种事在皇家,历来数不胜数,当袁绍成欲将亲妹子嘉定公主许给他时,他的心顿时沉入谷底,只以自己出身寒微,配不上公主为由婉拒,而对于杨奴娇母女,更是遮掩到底,甚至连他的家乡,他也不曾说个明确,只道自己是剑南人士,父母双亡,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只盼着自己这番权宜之计,能暂时保得杨奴娇母女性命,而后在想法子,将杨奴娇母女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到京师。
岂料,嘉定公主下手太快,几乎让他措手不及。他更不曾想到,造物弄人,自己一心惦记的女子,早已改嫁他人。
“我这样和你说,你懂吗?”方纪昀声音温和,眼瞳中更是润如黑玉。
杨奴娇怔忪了片刻,小声道;“在你当官后,没有回乡去找我和芳芳,是为了保我们周全,对吗?”
方纪昀没有出声,良久,方才自嘲一笑,道;“若我不曾上京赶考,又如何会有这些事端,说到底,还是功名二字。”
语毕,方纪昀迈过步子,向着杨奴娇走去,杨奴娇见状,心里顿时慌了,眼睁睁的看着方纪昀站在自己面前,颀长的身影玉树临风,面容逆着光,让人瞧不清楚,却更是显得五官深隽,犹如刀削。
“你若真想见宋淮安,等你能下床,我便送你去见他。”
“他在哪?”杨奴娇脱口而出。
方纪昀勾了勾唇角,淡淡说了句;“若我没猜错,他定是在凌阳王府。”
☆、075章 父女相见
“凌阳王府?”杨奴娇大惊,失声道;“他是王府的死士,王府的人会杀了他的。。。。”
方纪昀测过身,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淡淡吐出了一句;“他在那,是为了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杨奴娇面露不解。
“永安公主姓袁,辈为语,单名一个瑶字。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妹妹。”
“瑶?”杨奴娇默念着这一个字,眸心中的神采瞬间消失了,就连唇瓣亦是变得雪白,她想起刚和宋淮安成亲不久后,在家里看见的那只玉镯,想起里面刻得那一个“瑶”,此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顿觉一颗心撕扯般的痛。
“他们。。。。”杨奴娇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方纪昀的声音继续响起;“大梁的公主,历来都会在十六岁成年时由皇上钦赐封号,而袁语瑶的封号,相传却是她自己所拟。”
杨奴娇心头大震,袁语瑶的封号是永安,永安。。。。安。。。。
宋淮安,安。。。。
她待他究竟是何等情深,竟会将自己的封号烙下心爱之人的名字?
方纪昀回身看了她一眼,瞧着她的失魂落魄,男人乌黑的瞳仁中划过一丝不忍,却终究没说旁的,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养好身子,我便送你去找他。”
凌阳王府。
月奴迈着碎步,悄声走到袁语瑶面前,低声道;“王妃,王爷请您去蓬莱阁一叙。”
袁语瑶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一颤,涩声道;“是不是,他来了?”
月奴轻轻颔首,“皇上已是命他三日后秘密前往大赫,刺杀赫连灼,待会儿公主定是要做个决断才是。”
袁语瑶面色虽然苍白,但眸底的神色却是坚毅的,她点了点头,道了声;“我明白。”
说完,袁语瑶微微抬首,对着远处的乳娘吩咐道;“去将郡主抱来。”
月奴眼眸一惊,悄声道;“公主,是打算今天便要他们父女相认?”
袁语瑶唇线紧抿,闻言良久不曾做声,隔了许久,才道;“他见到女儿,或许心就软了。”
月奴便是沉默了下去。
蓬莱阁。
一袭黑衣的男子身形魁梧,笔挺如剑,站在那里,周身上下却是透着丝丝寒意,让人望而生畏。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直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也仍是没有回头,唯有双手抑制不住的紧握。
袁语瑶单手牵着女儿,待见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时,眼泪瞬时盈满了眼眶,她将泪珠强自压下,只领着孩子无声的像他走近。
待距男人只有三五步时,她停下了步子。
而宋淮安,终是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宋淮安目光黑沉如水,未几,目光便被那米分雕玉琢般的奶娃娃的吸引了过去。
那孩子只有两岁多,走路还不甚稳当,一只手被母亲牵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是放在嘴巴里吮吸,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这孩子模样酷似母亲,可那眉梢眼角,却分明是像他,与父亲一样的英气。
宋淮安心口震荡,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竟会有一个女儿,多年的血雨腥风,他的心底曾那样渴盼着可以过回寻常人的日子,他曾那样期盼一个孩子,看着眼前的小人,他却想起自己与杨奴娇的那个孩子,那个没有保住的孩子,一时间,心潮迭起,起伏不定。
“去爹爹那里。”袁语瑶柔声道,松开了自己的手。
两岁多的孩子压根不清楚爹爹的含义,她素来也都是唤赵括为父王,可许是血浓于水,当她见着宋淮安像自己蹲下身子,伸出胳膊时,小小的孩子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是迈着双腿,扑在了父亲怀里。
☆、076章 他愿意成全我们
宋淮安紧紧的抱着女儿,这是他和袁语瑶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血。
袁语瑶望着眼前的这对父女,眼眶中的泪水便欲决堤,她转过身,任由泪珠一滴滴落下,两人都是沉默着,唯有小儿稚嫩的童音,回荡在二人周围。
“当年,并非我无故毁约,而是。。。。你去了大赫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有了这个孩子,若要宫里的人知晓,这对皇室便是奇耻大辱,皇兄绝不会让我留下她,我嫁给赵括,是为了保住咱们的女儿。”
袁语瑶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轻颤,就连肩头都是抑制不住的抖动着。
宋淮安抱起孩子,慢慢站直了身子,他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沉声道;“我知道。”
袁语瑶转过身,向着他走近,一双妙目落在他的脸上,盈盈如秋水。
“赵括已说过,他愿意成全我们。”
宋淮安抬起眼睛,向着她望去,三年多不见,眼前的女子明显的憔悴了,但依旧是美丽的,他想起十四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只有十五岁,当他在狩猎场第一眼看见她,整个人便如同雷击,怔在了那里。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他,却只是见不得光的死士。
苦恋十年未果,她在自己身上耽搁了一个女子最为美好的十年,她为了自己,曾一次次的拒绝父兄的赐婚,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他想起那十年间,他与她隔着高高的宫墙,她身着宫裙,越过千层台阶,站在角楼上,而他则倚在角楼下,彼此遥遥的看上一眼。
直到那一年。
皇上命他前去大赫,若一着得手,杀了赫连灼,便许永安公主下嫁,嫁与他为妻。
虽说君无戏言,可他却深知此话不可信,但他还是不远万里赶往大赫,只为那虚无缥缈的一缕承诺。
临去前的一夜,他潜进皇宫,不曾想就是那一晚,竟有了这个孩子。
当他从大赫九死一生回京时,听到的却是袁语瑶嫁给凌阳王,做了凌阳王妃的消息。
心如死灰,莫过于此。
他终是死了心,绝了念头,回到了阔别十五载的故乡,孰知老母早已去世,兄弟各自娶亲,在刀枪血雨里的厮杀多年,他早已是一身的伤,回乡后更是身无长物,被兄嫂不容。
他再次奔波,天下之大,却无一处是家。
本想此生便这样过了,浪迹天涯,形单影只。
天意使然,当他途径静雪河村时,也许是这里的山清水秀,抚慰了他疲惫的眼,也许是这里的炊烟袅袅,平复了他千疮百孔的心,他竟生出了在此安家的念头,不曾想,更会遇见杨奴娇。
想起杨奴娇,宋淮安心头一震,他颠沛流离多年,却也只有在静雪河村,与杨奴娇在一起的日子,才让他体会了家的滋味。
两人分别月余,他心知杨奴娇此时定是身在方府,而他此时,也已和袁语瑶母女相见,他望着怀中的稚女,这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宋淮安闭了闭眼睛,缓缓的将女儿放下,他望着袁语瑶,终是开口道;“大赫越境突袭,皇上已命我前往边疆,此行凶险,比三年前更甚,我并无把握,可以活着回来。”
☆、077章 与君一别,不复再见
袁语瑶的泪水盈然于睫,她垂下眸子,牵过女儿的小手,细声细语的言了句;“你带我们走吧。”
宋淮安没有吭声。
袁语瑶将女儿抱起,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带我们走,就像三年前那样,我们可以去一处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宋淮安淡淡笑了,他看着眼前衣衫华贵,肌肤吹弹可破的母女,很低的声音说出一句话来;“语瑶,你其实都懂。”
袁语瑶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十年前,你曾说过要带我走,是我不愿,我承认,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我没法和你居无定所的漂泊,可如今,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
宋淮安又是沉默,隔了许久,才道;“别再欺骗自己,倘若当年,你当真跟我走,眼下,你只会后悔。”
袁语瑶眼眸浮起惶然,喃喃道;“你不愿带我们走?”
宋淮安双目似电,声音低沉有力;“语瑶,你用心想一想,你们母女,是否当真能随我过粗茶淡饭,东躲西藏的日子?”
袁语瑶似是被他声音所震,说不出话来。
宋淮安顿了顿,又是道;“你再问一问自己,又是否真的愿意跟我走。”
袁语瑶面色苍白,她望着怀中米分嫩细致的女儿,她们的肌肤都是吹弹可破的,十指葱葱,犹如美玉。
“我。。。。”袁语瑶抱紧女儿,喉咙中仿似被堵住了一般,让她发不出声。
宋淮安目光沉稳,平静的嗓音,沉缓道;“我们当初,全错了。”
袁语瑶大震,眼前一股晕眩,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宋淮安迎上她眸子,他的黑瞳中却是沉静的一片,淡淡道;“你我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当初若非我少不更事,又岂会耽误你这么多年。”
少不更事,好一句少不更事。
“淮安,你究竟再说什么?”袁语瑶语音颤抖。
宋淮安的目光再次落在女儿的身上,深邃的目光中是说不出的怜爱深愧,他伸出粗粝的手掌,在女儿娇嫩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而后收回了手,平稳道;“不要告诉她,我是她父亲。”
袁语瑶怔怔的望着他,她的声音沙哑,就连自己都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就好像不是从她喉咙里吐出的一般,飘渺的没有一丝重量。
“你非去不可吗?”
宋淮安点了点头。
“你既明知是死路,又为何要去?”袁语瑶心头酸涩,眼睛已是红的不成样子。
“赫连灼一日不除,大梁永无宁日。”
袁语瑶的泪水滚滚而下,她伸出一只手,攥上了宋淮安的衣袖,她喊他;“淮安。。。。”
宋淮安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言了句;“凌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