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冬雪捎信来说，她遇上一位神仙，现在跟着他四处游历修行，说不定哪天也可以成仙呢，要是成仙了，我们也许可以沾沾光，你说那该有多好啊……我听好多姐妹说，她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神仙，简直是痴心妄想啊，我才不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呢！”
“七宝，雪停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
这个冬日也并不是那么难熬，在青湖的絮絮叨叨中，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立春。
然而，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立春之时，又是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灵宝山。
青湖有些烦躁地在原地打转，这个冬天她大半时间都陪七宝待在树洞里，闷得都快发霉了。
“这雪才刚停几天，又开始下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七宝被青湖晃得眼睛都花了，忍不住开口问：“雪狼呢？”
她忽然想起来，青湖很久没去陪雪狼了，也没有提起他。而自己，算一算，有好多年没见着他了吧，几乎把他给忘了！
鉴于七宝的首次开口，青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问到雪狼，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早走了，你在落焰山消失后，没过几天他就不见了，我想……他应该回他的雪山去了吧！”
青湖神色有些黯然，她伤心不是雪狼的离开，而是他不告而别。原来在他眼里，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一想到这个，青湖心里就隐隐作痛。
“他，会回来的吧？”七宝出言安慰道，“以前他不也每隔一段时间离开一次吗？过不了多久又回来，每次回来都要大开杀戒，闹得灵宝山鸡犬不宁的……那时候的他真是可恶啊，恨不得把他抓起来揍一顿！”
“是啊，呵呵！”说起往事，青湖感慨不已：“我那时候又何尝不恨他，可是……爱恨不由人……不过上一次，就是你回灵宝山养伤那一次，他好像没有再杀生了，他变了，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凶残暴虐的他了，不是吗？”青湖总忍不住为他说好话。
“嗯，希望他这次回来别再受伤，如今我功力尽失，再没有能力为他疗伤了！”
……
灵宝山上，一棵被冰雪覆盖的巨大松树旁，站着一个银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几乎要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如果凑近一些，可以看见他薄薄的唇边印着的一抹血迹。
七宝又一次被冻醒，这种寒意她再熟悉不过，睁开眼睛，果然看见雪狼站在自己跟前。这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白日里才提到的，不想晚上就见着了！
借着自身发出的微弱的光，七宝依稀看见，他整个人就像树上结着的冰凌，只一双眼睛还是活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七宝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泛着柔光。
“你回来了？”七宝很高兴地打了个招呼，这下青湖再不会无聊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青湖，却发现她睡得异样的沉。
“她没事，只是暂时不会醒来！”雪狼蹲□子，慢慢凑近七宝，“我想好好看看你！”
七宝有一丝怔愣，要说从前不知道雪狼的心思那是真的，可是现在……她只能假装不知。
“那……你看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现在只能是这个样子！”七宝在贝壳里打了个滚儿，开起了玩笑：“你看我，现在什么也变不了，哪儿也不去了，只能陪你们聊聊天，要是你们去好玩的地方，可记得带上我哦！”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将七宝从贝壳中捞起，轻轻地托在手心，黑暗中，他的手泛着悠悠的蓝光，仿佛是一块漂浮的蓝冰。
“好冷，快把我放下！”七宝忍不住叫道。
雪狼摇摇头，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手中的七宝，珠子在他手心晃了晃。
雪狼幽幽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变成人的样子！”
七宝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他的手心渐渐温暖起来，一股暖流慢慢注入体内。
“雪狼，你在做什么？”
“乖，别动，很快就好，很快，你就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你不必谢我，我欠了你，这个就当还你！”
七宝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欠我什么？”
雪狼没有作声，曾经，他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他要给予的东西，也根本不容拒绝，况且七宝也没有能力拒绝。
漆黑的树洞里，是那样梦幻的画面，一个美得不太真实的妖冶男子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颗七色的彩珠，那珠子的光泽慢慢明亮起来，照亮了他温柔的眼。
有鲜血自雪狼嘴角慢慢流出。
“你受伤了？”七宝惊呼道，她用力在雪狼手心滚了滚，“快停下，我不要你的功力，你没欠我什么，我们两个互不相欠，上一次，我也不是为了救你，你知道的，你快停下啊……”
任凭七宝如何叫喊，雪狼也没有停手的意思，那股暖流仍源源不断地输入七宝体内。
……
靠在洞壁上的雪狼，看上去非常虚弱，他闭着眼睛，任凭七宝在耳边唠叨。
“你怎么这样？你也不问我愿不愿意，你怎么能说给就给？快教我如何将功力还给你！”
“傻瓜，你以为这是送礼，你不要，就可以还给我？以你现在的功力，是没法传功给别人的，等你修炼个几千年再说吧！”
“可是……”七宝很郁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我都打不过，以后还怎么跟人打架啊！你每次都被打得惨兮兮地回来，下一次再跟别人打架怎么办？你又这么喜欢打！”
“不会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再也不回去了！”雪狼忽然弯起嘴角，喃喃道，“我母后已经不在了，以后我就待在这里，一直待在这里，只要你不赶我走！”
他那张万年冰雪的脸上忽然漾出一丝笑容，反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
七宝尽量不去问他的故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诉说的伤。
“那你……也不用把功力都输给我啊，我也不想欠人东西，现在欠了你，那我该怎么办？”
“那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这灵宝山是你的地盘，你可不许不管我？”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七宝心里很不是滋味。
“乖，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看上去十分疲惫，“我只是受了点儿伤，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是吗？”七宝忽然想起来，她现在是可以使用疗伤法术的，“那我帮你疗伤！”
雪狼没有拒绝，任由七宝将手放在他胸前。他仿佛很享受的样子，嘴角一直挂着浅笑。
……
青湖醒来的时候，看见化作人形的七宝呆呆地坐在一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会……不会吧？难道是我眼花了？”青湖用手指戳了戳七宝的脸。
七宝转过脸来，十分难过地看着青湖，她不敢告诉青湖，雪狼曾经回来过，因为此时此刻，雪狼已不知去向。
如果她知道雪狼让她去打寒潭水是为了引开她，她一定不会答应，可是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会去哪里呢？这个答案七宝永远不会知道！
她和雪狼之间，到底谁欠了谁，已经算不清了，不过她欠了松树爷爷，这一点她十分清楚。
所以功力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她便央求青湖带她去绮罗山，当她亲眼看见松树爷爷在绮罗山玩得乐不思蜀，这才放下一颗心。
寂静的庭院里，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旋转，最终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
展昭盯着窗台上的渐渐垒高的积雪，怎么也睡不着，事实上，这几个月来他都辗转难眠。
对于自己的抉择，他从来不会犹疑不决，也不会后悔，可唯有这一次，他却有些拿不准。
知道陆珠便是七宝，他竟没有太多的悲伤，因为他总算知道，她不会消失，她只是存在于某一个躯壳中，石头也好，人也好，她总是在的。
只要她在，就很好。
唯一痛恨自己的是，他又伤了她一次，这一次她一定生气了，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吧。
大多时候，他倒宁愿她不原谅。这样她就可以不回来，就可以不用承受人间的各种痛苦，说得自私一点儿，他再也不想看见七宝在他眼前活生生地消失。
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犹如用刀凌迟他的心，一次又一次，看着她在他面前倒下，他竟然无能为力，那种感觉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也许她根本就不适合待在人间，对她来说，做妖比做人更安全吧？至少没有恩怨杀戮，也不用被他这个凡夫俗子所累，没有他，便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她，她可以待在那个钟灵秀美的山里，平平安安地度过长长的一生。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相见，不如不见。
展昭虽是一个理智的人，但是有时候，情感也会稍稍占据上峰。
有时候，他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灵宝山，再将同心锁埋在松树底下，跟她许好下一次相认的诺言。他也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候在灵宝山，直到她的出现。他曾经设想过，哪怕她再变成一块石头，他也要日日揣在怀中，至少在他这一世，他要她和他一起度过。
可是他再怎么想，也不愿再置七宝于危险之地。
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不去灵宝山！
他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否是对的。
七宝刚走的那几天，白玉堂问他：“既然她能拿到同心锁，那说明她曾经回过灵宝山，这一次也很有可能再回去，你何不去看看？”
他沉默良久，方道：“也许是我错了，不该将同心锁埋在松树底下，我听那位老人说，那是七宝从前待过的地方，我就想着，那把同心锁是为她而求的，应该送给她……其实是我心里存着贪念，我想见她，希望她能看见，希望她回来……可是结果呢？她是回来了，然而我却再一次的伤害她，还让她承受一箭穿心的痛苦，我竟然没有能力保护她……”
白玉堂想了想，说：“这次不过是个意外，你这样做无异于因噎废食。人生在世，谁能预料生死，也许明天我也不在人世了，难道你因此而跟我绝交？”
展昭摇摇头：“不一样，我们是没得选择，而她却有很多种选择，唯有待在我身边是最不安全的，岂能因我一己之私而让她再次堕入凡尘，体验人世间的诸多痛苦，也许待在灵宝山是最好的选择，我不该去打扰她。”
自此，白玉堂再没提过去灵宝山的事。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不知屋后的修竹又断了几根，展昭在心里默念着，渐渐有了倦意。
他丝毫没有察觉，当然，就算他有再深的内功，他也绝对不会察觉，屋外有个身影已经立了很久。
雪花在她头上肩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听见屋内悄无声息，她才施了“移形换影”的法术进入屋内。
她故意放慢了呼吸，走起路来也悄无声息，事实上得了雪狼的功力后，她感觉修为比从前提高了好几成，想做什么也得心应手。
今日在绮罗山告别松树爷爷时，松树爷爷教了她这手“移形换影”的法术，以前是对法术没兴趣，如今学起来特别快。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不过七宝知道，就算松树爷爷不说，她也知道，他教她这招移形换影不是没有深意的。
临别的时候，松树爷爷拉着七宝反复叮咛：“记住啊，打不赢就跑，千万别再傻乎乎地跟人同归于尽，听见没有？”
七宝用力点头表示她听得很清楚，松树爷爷才肯放手。
照顾好自己，才是对身边人最好的照顾，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松树爷爷担心。
七宝慢慢地走到床边，却赫然发现，床上的人正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那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忽然绽放开来，衬得他轮廓分明的面庞越发精致生动。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睡，也可以说，他一直都未合眼。
原想着偷偷看他一眼便走，没想到被抓了正着，七宝几欲夺门而出。
可是在看见展昭的刹那，她脚下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
“七宝么？”展昭轻轻地出了声，仿佛怕声音大了便会惊走她。
他眼睛眨也不敢眨，只慢慢地坐起身子，定定地望了七宝许久，才伸出一只手来。
七宝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刚一接触到他的指尖，便被他反手握在手中。
那是真实的触感，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那真的是他的七宝。
尽管她的手异常冰凉，冰凉得展昭以为，这是七宝的魂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方才他看见有个身影朝床边移动，可是听不到丝毫脚步声，他便以为是七宝的魂魄，至少心里是那样期盼着，所以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等那身影走到床边，直到看见她冰雪一般的容颜，近乎玉色透明的脸，如今握着她的手，心下更是肯定了这种想法。
“你来了！”什么男女有别，什么矜持礼节，展昭再也顾不得了，他一手拉着七宝，一手掀开被子，猛然站起身来，将七宝拥入怀中。
怀中冰冷的躯体让身着单衣的他不禁微微颤抖。不过他却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将自己的温度全都分给她。
从前她身子也凉，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凉，小时候听说鬼魂是凉的，不想竟是真的。
“七宝，七宝……”展昭梦呓一般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感觉胸前一片濡湿。
他惊讶地捧起七宝的脸，想不到魂魄也会留眼泪，就连眼泪也是冰的。
他疼惜地看着怀中的人，而七宝，却止不住泪水横流。
什么都可以伪装，唯有感情不可以，方才他是真情流露，七宝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
只是明白这一层，反倒让七宝心酸不已，如果早一点儿明白就好了，也不至于走这么多冤枉路。
展昭抬起衣袖，轻轻地擦拭着七宝的眼泪，柔声道：“别哭，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错什么了？”七宝止住眼泪，哪怕是从前对她最温柔的时候，展昭也没有这样说话。
他何时学会勇于认错了？
“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认不出你，是我有眼无珠……”
“等等！”七宝出声打断他，“你说什么？你知道陆珠是我？”
展昭因为太过狂喜，竟然没有听出七宝语气中的异样，他回过身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七宝面前。那东西七宝曾日日夜夜戴在脖子上，想不到竟然在展昭的手里。
七宝定定地望着同心锁：“这么说，你知道我回过灵宝山？”
展昭点点头，又将她拥入怀中：“我是在你走了之后才知道的。”
话未说完，七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问：“那你也应该知道在灵宝山可以找到我，你为什么不去？”
这一问，倒把展昭给问住了。他不能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