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凤凰集上还有简陋的店铺,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朴实的人。而现在,这凤凰集虽然还有这样的店铺人家,却已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街道两旁的门窗,有的关着,却都已残破败坏,屋里屋外,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屋角檐下,已结起蛛网。
陈家老店的招牌,本是镇上很体面的一块招牌,现在也已残破干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齿一样。
陈家老店本身的情况,却还比这块招牌更糟得多。
走进了这酒店,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已被盗墓贼挖空了的坟墓。
笑容满面的陈掌柜已不见了,干净的桌上已堆满灰尘,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酒罐,扑鼻的酒香已被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代替。
堂前的笑闹喧哗,猜拳赌酒声,堂后的刀杓铲动,油锅爆响声,现在都已听不见,只有风吹破窗,“噗落噗落”的响,听来又偏偏像是地狱中的蝙蝠在振动双翅。
只有燕南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燕南飞便坐在这个座位上,五年后,燕南飞依然坐在这个座位上。
他却突然想起了这首诗,这首并不应景也不适宜的诗。
因为他看见了路小佳的剑。
先看见路小佳的剑,后看见路小佳。
路小佳的剑本来没有名字。
当剑法达到高手层次时,已经不用在意用的武器是不是名器,铁片,木棍,哪怕飞花摘叶都可以伤人。
所以路小佳的剑只需要顺手就可以了。
可有一天,路小佳说,他的剑叫‘上邪’。
于是这把普普通通的剑有了名字,有了个同他的主人一样出名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路小佳为什么会给自己的剑起这么个名字。
除了燕南飞。
任何人都可能会惧怕路小佳冷冽的气势,除了燕南飞。
因为他知道路小佳对他没有丝毫敌意,也并不想杀他,不但如此,若没有路小佳,这几年他已经死了很多次。
在路小佳最困难的时候,被公子羽袭击,差点丢了命,但燕南飞救了他。
从那时起,公子羽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更何况之后他又帮了路小佳不少忙。现在已经到了路小佳报答的时候了。
路小佳没有看周围,凤凰集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在意。
他也坐下,自怀中取出了一个油布包,包里是一堆花生。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吃花生,那是在天山上的时候,那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依托,所以将花生放下了。
花生,毕竟只是一个依托物,一个暂时不让自己太空虚的东西。
他似乎根本就没看见燕南飞,或是根本没将燕南飞放在眼里。
他的眼中只有花生,他将花生高高抛起,然后用嘴去接。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吃花生,而对他而言,如果不这样吃花生,那么乐趣就少了一半。
燕南飞忽而道:“你还没找到他?”
高高抛起的花生几乎落空,当然是几乎。
既然有落空的可能,就说明路小佳的手不为察觉地抖了一下。
路小佳为绝世剑客,他的手自然稳若磐石。
但燕南飞也知道,只有提到这个人时,才会让路小佳失态乃至失手。
这个人自然是傅红雪。
路小佳在五年内名动天下,傅红雪却销声匿迹了五年。
谁也找不到他,哪怕是调动路小佳和燕南飞所认识的所有关系,依然找不他。
路小佳摇了摇头,他不愿在燕南飞面前多提,而是转言道:“最近要杀你的人又变多了。”
燕南飞苦笑:“当我决定杀公子羽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路小佳不再说话,目光却不经意地瞄到某个角落,那时他和傅红雪一起坐在那里,他和南宫染心斗嘴,而傅红雪沉默着,那时他是不是在想该怎么样让路小佳付账?
陷入回忆中,便无法抽身而出。
燕南飞忧伤地看着门外,他的手却在桌子上敲出了一种节奏,一曲歌的节奏。
“天涯路,未归人,人在天涯断魂处,未到天涯已断魂……”
路小佳霍然起身,淡淡地道:“你要杀公子羽,我助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燕南飞正容道:“请说。”
路小佳道:“下次不要再把地点约在这里,更不要再在我面前唱这首歌,非常难听。”
路小佳走后,燕南飞依然坐着,悠闲地坐着。
他突然想笑。
多有趣!傅红雪要杀他,就一定会知道想杀他就得先杀路小佳。
路小佳帮他杀公子羽,可知道要杀公子羽先得解决掉傅红雪?
作者有话要说:【池中蛟的小剧场时间】(附加咆哮:晋江你偷我留言刷我留言吃我留言你够了木有!)
四十一章的短小评:路小佳是有点受,但是禁不住傅红雪更受啊!边城那本其实是叶开傅红雪路小佳三个人比受最后傅红雪胜出冠冕总受——!!【你滚】两个人都很呆的时候在搅基其实折磨的不是彼此【因为他们很呆】而是旁边早就看的一清二楚的观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十二章剧场】【剧场】路小佳:那个什么蛊真的那么牛叉?三个月不解真的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王怜花:嗯……其实也未必……
路小佳【心下一喜】:敢问前辈解法!
王怜花:很简单嘛,方法一,你们重新开始【路小佳:……靠!要是这样的话我还问你做什么!】方法二嘛……就是用你爱的力量感化他最后说不定就战胜了蛊毒【摊手】路小佳:……沈前辈,王前辈他最近有看什么奇怪的电视剧吗?
沈浪:这个——另外“如果在四十二章完结就把文名改为四十二章经”这建议其实真的不错的(让我想象那些读者会有多么囧囧的脸)
小五
高楼,楼上有窗,窗前有月,月下有花。
花是蔷薇,月是明月。
明月有心,所以明月照人。
她的名字就叫作明月心。
夜更深,月更清,人更美,燕南飞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在沉思。
她凝视着他,已良久良久,终于忍不住轻轻问:“你在想什么?”
燕南飞也沉默良久,才低低回答:“我在想人,两个人。”
明月心声音更温柔:“你在想路小佳和傅红雪?”
燕南飞承认。
明月心轻轻一笑:“你屠了孔雀山庄,因为你知道秋水清只能托付傅红雪为他报仇。”
燕南飞道:“而傅红雪的确是这样的人,对于报仇这种事,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明月心皱起了眉头,好像被这句话刺痛了。
但她却没有退缩,又道:“你邀路小佳一起去杀公子羽,你知道路小佳一定会去。”
燕南飞笑了:“因为他恰好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明月心道:“你真的认为这种方法能同时除掉这两个人?只要他们见面,这一切就算完了。”
燕南飞露出了笑容,很讥诮的笑容:“见面只会让路小佳更痛苦,因为傅红雪已经将他忘了。何况……”
他冷笑着:“这一路上会有很多‘好心人’帮助他们,不让他们见面的。”
明月心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再问什么,她只是露出了一种很难过的表情,好像有东西烙在她的心上。
燕南飞没有抬头,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一直对路小佳都有好感,不过你要搞清楚,你的位置在哪。”
明月心咬住了下唇,突然露出了笑容,轻轻地,甜甜地笑容:“我的位置就在你身边,除了你身边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燕南飞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至少还有公子羽。”
明月心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她看着燕南飞,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和宽容,好像在看一个因为吃醋而失去理智的丈夫。
燕南飞却没有看见她的目光,冷漠而固执地道:“有件事我至少没骗路小佳,我要杀公子羽,一定要杀!”
明月心的手颤抖起来,似乎看见自己被蔷薇的刺刺得鲜血淋漓。
灯火星星,一艘小舟悠悠地泊在岸边,舟内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有三只杯,一壶酒。
一人灰衣黑发,持杯悠然,清冷的面容在灯影下莫名地有种平静和温暖。
看似无情却有情,情到浓时情转薄。
这便是路小佳。
一人白衣白发,有种远远超脱了一切的气质。
他好像已经洞悉了世情,看破了红尘,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此人面前,似乎万物皆空,而他本人却一如菩提明镜般清明。
这便是风满袖。
给路小佳解毒的就是风满袖,当初风满袖服下了本应给路小佳解毒的药,当路小佳下天山之后,他就将自己的内力分了过去。
也因此,一头青丝变成了华发。
而另一个人感觉上与他们都不同,他的眸子黑白分明,气质中带着几分风雅和倦懒,漂亮得邪魅。好像不管他是作恶多端还是杀人放火,都很无辜。
用身体诱惑别人不过是因为感觉新鲜,所作所为几乎气死他的家人还觉得兴高采烈,敢于在一干顶尖高手面前轻浮地逗弄阿飞,不过是因为想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
像小孩子一样,不分是非地残忍,理由单纯,对别人残忍,也对自己残忍。
他竟是小五。
路小佳下天山后半年,小五找到了他,只说:“南宫染心可把我害苦了,傅红雪救了我一命,现在我来找你,因为我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谁还能收留我。”
“那傅红雪呢?”
小五翻了翻白眼,不客气地道:“你问这作甚?你自己走的潇洒,索性潇洒到底,回头算什么好汉?”
不管路小佳怎么问,小五都只字不言,逼急了就道:“傅红雪不让我说,你非得逼我做个言而无信的人是不是?别以为你收留了我,我就不敢教训你。”
路小佳只得放弃,虽然有机会也想旁侧敲击,但最终还是不指望在小五身上得到线索。
现在他们重新聚在一起,却是因为路小佳要做一件事:除掉公子羽。
虽然这么说,但路小佳突然看见风满袖时,还是有许多吃惊,因为风满袖极少涉入江湖。
自从林新月被他亲手杀掉后,他的身体变得更坏,对于江湖上的事更是悲观到近乎绝望,索性放下一切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可他还是来找路小佳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路小佳不仅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兄弟。
仅仅是这么一条理由,就足以让他再踏入江湖的恩怨是非之中。
“我必须来。”风满袖直言道:“听见你要杀公子羽的事,我就知道我必须来。如果你是我朋友,我会劝说你不要结这个敌人,但你是我兄弟,所以我不但不会劝说你,还会站在你这一边,共同对付公子羽。”
小五嗤笑一声,道:“我小五可不像某些人喜欢头头是道,管他是朋友是兄弟是敌人,我看顺眼了就帮,看不顺眼了就害。不像某些人为了所谓公理,为了所谓情义,为了所谓江湖正义,连自己心爱的妻子都杀。我也不像某些人,明明心中爱煞了,想魔了,还要故作大度,故作高尚,一走了之。既然这些人都把自己当圣人,就该像圣人一样无欲无求,还爱什么?现在后悔了吧?活该!”
风满袖这几年虽然一向与小五有争执,但他们毕竟还是朋友,所以他规劝道:“人生在世若总像某些人那样任性妄为,天下也该大乱了,天有道,万物顺之,逆天而行为何?”
小五大笑一声,扬起眉得意洋洋地道:“天道为何?不就是天性吗?天赐我天性如此,顺道不就是顺天性吗?某些人口中所谓天道不过是那些凡夫俗子编来诓人的,若是天知道,怕是也要笑了:天给我们性情不同就是指点了不同的道,可笑某些人不但不顺之,还将同为凡夫俗子腐朽不堪的古人编出来的东西奉为天道!我若是孔夫子,非愧得从坟里爬出来把那些四书五经塞进狗肚子里才成。你说是吧,风老夫子?”
这几年,风满袖尚且不对小五怎样,小五却一向不掩饰自己看不惯风满袖的轻蔑,不但叫风满袖为”夫子,还因为风满袖虽未过而立年便已满头华发,而在‘风夫子’中间加了个‘老’字。
风满袖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摇了摇头,便转头不语。
但路小佳此刻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小五再度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让风满袖也改变了态度。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路小佳道:“小五说的有一点没错,不管是天性还是天道,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后悔了。”
朋友帮朋友的时候,通常都是有原则的帮助,不对的地方一定要争论,错误的地方一定不能帮。
但兄弟帮兄弟的时候,不问是非,不问危险,不问与天下为敌还是逆天道而行,都一定会无条件地站在兄弟身边,一帮到底。
路小佳锐利地目光直逼小五:“傅红雪在哪?你一定知道。”
如果说从前路小佳不过是抱着”问出来很好,问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又不能去找“的心情问小五,才会任由小五那种随意糊弄的话勉强过去,但现在他坚持要问,小五不如实回答肯定不行。
路小佳并不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但偏激的性格使他从来不顾虑用什么非常手段。
小五咋舌,老老实实地道:“我从天山上下来的时候把他交给秋水清了。”
路小佳一怔:“秋水清?孔雀山庄的秋水清,他是你的……?”
小五对他怒目而视,目光流转间有几分似嗔非嗔:“他是我朋友!莫非你以为我真没有朋友不成?”
路小佳不跟他打岔,急忙道:“然后呢?”
小五笑嘻嘻地道:“最近孔雀山庄被灭门了,灭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风满袖的面色一变,竟是难得的震惊:“孔雀山庄怎会被灭门?谁干的?”
路小佳霍然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比起在这里问个不休,他宁可先去行动。
小五忙道:“喂喂,你急什么?就不打算问我,我怎么知道孔雀山庄被灭门的?”
路小佳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孔雀山庄怎样,关我什么事。”
但他还是不得不退回来,因为门一开,门外站着的三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三个人的面上均是悠然自得的神情,好像只是进了许久不见的朋友的家里做客一般。
路小佳却并不怎么悠然,他的目光丝毫不敢放松地盯着他们,突然问:“公子羽麾下?”
其中一个长相斯文,看不出年龄的人彬彬有礼地道:“好说。”他指了指自己:“我叫王书。”
又指了指其他人:“他们分别是顾棋和萧剑。”
路小佳的瞳仁缩紧:“‘琴棋书画’?”
王书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