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我在楼下遇到他,就一起上楼来。”
刘木林:“这位兄台,有朋自远方来——尚能饭否?”
周远:“……”
饭桌上,刘木林早就敲着筷子等上菜了。夏立则在跟周远介绍她从同学那里弄来的一小瓶药酒。
“这个抹在腰上,很有效的。听我同学说,他上次打篮球把脚扭了,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就是涂这个药酒,没几天就好了。”
“行,不错。”周远眯眼凝神盯着面前这小瓶颜色比可乐要淡一些的药酒,评价道。
夏立忽然觉得周远肯定会趁人不注意将医嘱“外用”改成“口服”。
“得让韩奕凡监督你。”她夺下那瓶药酒,伸手放到旁边的橱柜上,“不准偷偷喝掉。”
“王夏立同学,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有那个闲心,管管咱可怜没人爱的韩奕凡小盆友啊。”刘木林促狭地说道,“这个心疼啊,比腰疼更厉害。孤家寡人的,心还系在一个看的着碰不到的海市蜃楼上,你说这情况是不是活活把人憋屈死?”
夏立一愣,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刘木林的话比较难懂,但她也听出了不太好的意味。
“我从没发现你这么能说。”旁里突然多了一个声音。
三个人齐齐抬头,韩奕凡冷着面孔站在桌前。
“这么能说,怎么不去当演说家?何必在我手下受气?”
气氛沉重起来。夏立低下头,尽量不引人注目。
韩奕凡生气了。一个平日里几乎不曾生气的人脾气上来了。周远识趣地挑了挑眉毛,不再说话。而刘木林则开始冒冷汗了。要知道,韩奕凡一个不如意,就能将他踢到失业大军的队伍里去。
良久,貌似是觉得刘木林受的无声指控够多了,周远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吃饭了,我去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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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奕凡照例送夏立回学校。
“谢谢你送我回来。”夏立一边解下安全带,一边打开车门。
“不用谢。”奕凡淡淡回道。
他的确心情不好。整晚上都没说几句话。
刘木林吃完饭后,赶紧拍屁股走人了。周远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新闻,一边喝茶。
气氛压抑得很,夏立说想要回学校了,奕凡便起身去拿了车钥匙。夏立张了张嘴,她并不想麻烦他送她。可看到奕凡那面无表情的脸,她只好将所有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既然你和刘木林是同事……还是不要将关系闹僵了。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夏立说。
“我知道。”奕凡点点头,缓了一下,说道:“他有口无心,大概还记得以前我们在一起的事情,所以逾越了。”
听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到过去,夏立面色一僵,扯出笑容摇摇头:“没事儿。”
“昨天那个喝醉酒的男生还好吧?”奕凡问。他打了赌,赌那位“朋友”是男性。
“他……大学里的男生哪里有不喝酒的……”夏立借用了鹿鸣的原话,全然没感觉到奕凡话中的微妙。
“哦……”奕凡点点头,轻松地笑着,“一般喝醉酒的人很难伺候的,比如刘木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
“我朋友才不那样呢。我陪他讲讲话就好了。”夏立也笑着说,“我下车了,再见。”
奕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静默了良久。今晚在餐桌上,他头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刘木林……他根本不用担心,此人聪明得很,自会主动忽略今天发生的事情,明天在公司肯定又没事人一样跟奕凡熟络地打招呼。
但夏立……奕凡毫无头绪。
……
奕凡的银色沃尔沃转弯,消失在草坡之后,留下一地灿烂的夕阳光辉。
鹿鸣从女生宿舍门后暗影里走出来,一动不动地看着转弯处。
他是来找夏立的,蒋楠告诉他说夏立出去朋友家吃饭了,马上就回来。于是,他便在宿舍门口等着。
淡金色的光线里,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韩奕凡……夏立认识韩奕凡……
第23章 突如其来
回到家,奕凡便去了厨房洗碗。周远靠着厨房门和他聊天。
“如果不是我一早打电话要求她一定要过来看我,她就绝对不会过来的。你什么时候学会主动一点?”周远说。
“你现在闲得慌的话,过来帮我的忙。”奕凡不动声色地跳过这个问题。
“我腰疼。”周远毫不含糊。
“那就去床上躺着。”
“你小子!摊上你,我自认倒霉。”周远见他跟石头似的死活不开窍,转身就走。夏立那些“让学长别瞎凑合”的话让周远思考了一晚上。看来夏立是洒脱了,可奕凡……就算他主动点,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她有喜欢的人了。”奕凡终于答话。
周远站住了。
“我猜……她有喜欢的人了。”是的,就是这样。要不然还有多重要的朋友喝醉了需要她匆匆忙忙赶回去照顾?她陪人家说说话就好了……由此,奕凡能够得出的答案只有三个人——心上人。
“不可能,上次我问她,她还说——”周远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高高瘦瘦,一头韩式碎发,长得还有模有样。
那个人……周远两次见夏立,也两次见到他。
“她还说什么?”奕凡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周远。
这一次,周远没有答话。
奕凡自嘲地笑了:“老兄,似乎你还没搞清楚状况。”
其实,搞不清楚状况的,何止周远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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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的时间,鹿鸣闭门不出,手机关机,连课也不上了。
方庆君咧咧嘴,对夏立摇晃着食指说:“我觉得他是便秘了。你晓得,便秘就是这样。他整天坐在阳台上瞪着栏杆发呆。那副表情,仿佛他被恐怖分子绑架了一样。”
似乎还觉得说得不够,方庆君继续添道:“我还有一个揣测:他得痔疮了。”
周围几个女生一听这话,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鄙夷表情,散开了。
方庆君是完全自我揣测地胡说八道。可夏立的确感觉出鹿鸣最近情绪有点不对劲,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记得他曾说过的三个字:危机感。可是这危机感从何而来?
夏立再次见到鹿鸣,已是三天之后。
上大课的时候,她看到了尚鹿鸣坐在他们经常坐的位置上。
他看到她,抬头微微一笑。
“你终于出现了!”夏立松了口气,高兴地笑起来。
“对啊。再不上课,辅导员要打爆我的手机了。”鹿鸣幽默地解释。
“不喜欢夏天,热死了。”夏立坐下来,两手当扇子扇。
鹿鸣拿出纸巾,细心地帮夏立擦着额角的汗。
夏立的手放了下来。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鹿鸣的眼睛,有点发愣。鹿鸣从不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这是第一次。
看着那双眼睛逐渐带上笑意,夏立回过神来,赶紧找笔翻书咳嗽。心跳快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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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夏立和鹿鸣一起压马路散步。林荫道两旁的大树长势极好,密密的枝叶塞满头顶的天空,简直要溢出来。
“你最近心情不好,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夏立站在花坛边缘脚尖抵脚后跟地走一字。
“……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而已。”鹿鸣看着她的背影,走到她身边,“夏立,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好人。”夏立用肯定的语气说。
“拜托,男生很介意听到这个评语的。”
“为什么?”
“一般男生追求女生的时候,女生若是不愿意,就会说:‘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你’。这借口多烂。”
夏立想了想:“对哦。那换个说法,你这个人嘛,我希望你好好的,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很伤心。”她顿住了话头,有种恍惚的感觉,好像这话之前也跟谁说过似的。
“夏立,你之前在原大那两年是怎么过的?”鹿鸣突然问。
夏立站住了,在一尺高的花坛上。暮色四起,夕阳渐收的光线中香樟树的叶子绿色深浅不一。
“那两年我——”
鹿鸣打断她的话:“不用回答。”他走到她前面,将她牵下来。
“我只是想说,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他眼中有着远山重重的复杂,“你同意吗?”
夏立点点头。
“同样,我也有过去……只是我明白这个道理太迟了。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好像什么烦恼都忘记了……我们早点认识该多好。那样的话,这里——”鹿鸣抓起她的手,按到自己胸膛上心脏的位置,“就不会有刺青了……”
微风吹来,额边的发丝迷住了夏立的双眼,手下是隐隐的温热,她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鹿鸣……我听不懂。”她不明白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刺青,”鹿鸣放下她的手,很艰难地说着,“为纪念我的姐姐。我不是独生子,还有一个姐姐……她,已经去世了……我那段时间一直困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可是如果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那样颓废……”
“鹿鸣……”夏立喃喃地叫他的名字,“这几天你一直在想念你的姐姐吗?”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夏立,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如果我对你表白,你会说我是个好人而你配不上我吗?”
风静止。
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认真。
“我一直不敢说这些话,因为……我自觉没有资格。可是现在,如果我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夏立,我喜欢你。”
她凝视着他,忘了说话。
“先生,你的证件掉到地上了。”
“哦,谢谢。”
这回答的男声好熟悉。夏立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林荫道另一侧——
周远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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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步行到家,周远掏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10点。
屋里黑漆漆一片,只有书房紧闭的门后有灯光透过门缝射出来。
“我说,你再节约电费也不用到这个地步吧?”周远换上人字拖,走过去直接推开门。
“别忘了我还得养你这个闲人。”坐在书桌后的奕凡回答。
“养?你别说得那么暧昧成不成?”周远转身出了书房,拉住门把手准备关上。
“……奕凡,你不用当驴子,我也不用当赶驴人了。”他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夏立……你猜的不错。咱各自的生活,都回到原点吧。老兄,咱都尽力了——你就当她是个普通朋友。”
周远说完话,便关上门走了。安慰人的话,他说不出来,倒不如爽快地告知结果后走人了事。韩奕凡那种人,喜欢一个人呆着,那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好了。
周远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他注意到了夏立在发现他之后的慌张与脸红,听到那个叫鹿鸣的男生一声低语“不用现在给我答案,我等你”。
好吧,他倒是认为不用等了,因为夏立那个笨笨的羞红的表情实在耐人寻味。若是他不平白无故地出现,很可能夏立就点头同意了。周远去学校,其实就是想旁敲侧击一下关于夏立与尚鹿鸣的关系的,现在倒好,眼见为实,不用怀疑。
周远连连叹气,不知是遗憾自己搅黄学妹的好事,还是遗憾自己哥们的感情无果。
夏立……奕凡……
周远作为局外人,也从来看不清。
书房里,奕凡静默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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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木林知道这件事,是在第二天下午。
韩奕凡很正常,工作,开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偶尔发呆。
刘木林再次为奕凡下了“闷骚”的定义,端来一杯咖啡,放在奕凡的办公桌上。
奕凡抬起头:“我没叫咖啡。”
“知道。可是我有心灵感应,觉得你现在需要。”刘木林摆出知心姐姐的架势,揣测奕凡肯定一晚上没睡觉,当然需要咖啡提神了。
“听周远说了?”奕凡没什么情绪。
“你怎么知道?”刘木林大惊小怪。
奕凡头一次有揍人的冲动。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勉强也能用在他身上吧。这两个家伙,大概私下都把嘴搁在他身上了。
看奕凡表情不对,刘木林赶紧走开。
门关上了,不多时刘木林的头又伸进来:“两个无法了解的人在一起比一个人更加孤单。奕凡,王夏立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王夏立。”
他说完话,拍屁股溜走。
四年了,刘木林一直记得,当初王夏立将奕凡的笔记本交给他时留下的一句话。
“以后别再这样看怨妇似地看着我——我不喜欢。”
当时,那个刘木林印象中无知懵懂的小丫头流露出的表情是……果决而坦率。
于是乎他顿时明白,他们,周远,韩奕凡,包括他刘木林,都错了。
第24章 谁在明恋
两个无法了解的人在一起比一个人更加孤单。
奕凡突然有种完全溃败的感觉。
是的,他彻底溃败了。
从前,亦或者是现在。
窗外的夕阳异常灿烂,橘黄色的光线给办公室里的桌椅抹上古老的色泽。
奕凡拿起手机,点出他这几年最熟悉的曲子,然后转身直接坐在办公桌上,看着窗外夕光烂漫的天空。
La partita,一首口琴曲。
轻柔的音乐回响在客厅,和这灿烂的夕阳很是相配。
这首口琴曲,是夏立最喜欢的。
那一次,摄影协会组织成员一起去附近一个古镇采风。协会里男生居多,大都独立自主,因此一到目的地,大家就跟回归自然的野生动物一般各自跑开了。
奕凡背着大大的单肩背包,脖子上挂着相机,独自在古镇里四处走动。而周远,自是被刚刚进协会的一问三不知的小学妹王夏立跟着,不知道去了哪里。
江南古镇,大都少不了白墙乌瓦的斜顶房屋,又长又窄的青石街巷,以及临水的木搭阁台。
那条河的名字奕凡已经记不清了。记忆中浮现的画面,仅是风清涟漪的水流缓缓地淌过古镇。斜下的太阳圆满如唐装仕女,披着似轻烟般弥散的灿红金衣懒意闲浓地倚在天边山间。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起伏着金光,偶尔晃得人睁不开眼。
沿河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泛黄的实木屋檐,泛黄的实木顶柱,泛黄的实木地面,都有着光滑清晰的纹路。
空气似乎也发酵了,淡淡的颜色,像珍藏几十年的花雕酒。
奕凡独自临河而立,为这宁谧古朴的色泽有些晃神,直到身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王夏立小同学用双手将手机攥在胸前,站在柱子旁边,也聚精会神地看着河面。
韩奕凡看着她,莫名其妙有些泄气。这世界好小,怎么会遇见她?
夏立飞快侧头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