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凡臂弯里搭着外套，一手拿手机，推开了门。
阳光悄悄从他背后溜进来。
周远胳膊交叉在胸前，朝后重重一仰，歪在沙发上——“瞧，咱‘左哼哼’先生进化成超人，超光速一路狂奔回来了。”
他从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在除办公室以外的地方看到过韩奕凡。
夏立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腿，抱着咖啡色的抱枕，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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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吃完饭后，奕凡开车先送夏立回学校，然后再和周远一起回家。
三个人溜达在路上，夏立的心情很好。
“真像是回到了四年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压马路的日子。”夏立说着，没有察觉到她主动提起了那段曾经努力想要忘记的时光。
奕凡只是松松半握拳的手，没有说话。
“嘿，转眼哥就奔三了。人生已经混过三分之一了。”周远眯起眼睛，“到现在活得跟野马似的。”
“学长，说得这么伤感干什么？”夏立用胳膊肘拐拐周远，想起什么，“对了，告诉你们个有趣的——我有同学弄了个课题，调查职业为秘书的女性在婚恋市场的情况。你们猜怎么样？”
“没人敢娶女秘书？”周远配合地问。
“差不多。女秘书在婚恋上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夏立想想，“奕凡，你有什么看法？”
奕凡认真思考了一下。
“夏立，”他对她说，一丝不苟得像是在正式会议上提出建议，“不如你毕业了来给我当秘书？”
这就是他认真思考的结果。
夏立傻眼了。
周远爽快地吹了一声口哨。
“不是……奕凡你有没有听到我说女秘书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夏立钻牛角尖，强调了“尴尬”这个词。
“就是听到了才有这样的建议。”周远接茬说。
“你那么爱睡觉——估计找不到工作的，那我收留你好了。”奕凡突然笑起来，如沐春风般和煦温暖。
奕凡和周远一起向前走去，夏立站在原地发呆。
她迟钝地意识到了奕凡的“小心思”，突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等等我。”她喊道，提起脚步朝他俩跑去。
奕凡突然止住了脚步。夏立差点撞上他。
“小心。”奕凡说着，敏捷地扶她站好。
夏立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朝前方看去。
他们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门口。
台阶下路口停一辆车。一个略显清瘦的男生靠车站着，脚边是行李箱。
尚鹿鸣。
“鹿鸣！”夏立打招呼。
尚鹿鸣慢慢抬起头，在看清眼前来人后，原本带着一丝懒意倦怠的面容渐渐收紧。他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你妈妈要离开了吗？”夏立走过去，仰起头问。
鹿鸣没有回话，没有看她。他的脸色愈加苍白，褐黑的眼瞳直盯着夏立身后的奕凡。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原本走在奕凡右边的周远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溜达到了奕凡左边，介于奕凡与几步外的鹿鸣之间。
“哦，”夏立想起她应该做一下介绍，“鹿鸣，你已经见过周远的。这是韩奕凡。我们仨都是在原大的时候认识的。两位，他是我好朋友尚鹿鸣。”
话音落下，是一片安静。
鹿鸣仍旧不言不语地盯着奕凡，仿佛静默着等待什么爆发。夏立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很高兴认识你，尚鹿鸣。”奕凡缓缓带起若有似无的微笑，伸出手。
鹿鸣瞧着他伸出的手，终是从裤兜里抽出手碰了一下，权当握手。
“韩奕凡……久仰大名。”鹿鸣的声音有些低哑。
“久仰大名？你很有名吗？”夏立狐疑地转头问奕凡。
“呵，夏立，等你看完奕凡的设计作品以后再来问这个问题。”周远不露声色地另作解释，“走吧，去你宿舍。我还等着回家。”
鹿鸣退到一边，看奕凡和周远离开。
“你送你妈妈离开？”夏立不依不饶地问鹿鸣。
“……是啊。她要离开了。”鹿鸣淡淡回答，不自在地转移视线。
“鹿鸣，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鹿鸣牵牵嘴角：“快走吧。你那两位朋友都走远了。以后再联系。再见。”
夏立摆摆手，听话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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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丽云挽着手提包匆匆拐过柱子，朝大门走去。担心儿子等急了，她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朝外望了一眼。女真树丛旁的假山恰好挡住了鹿鸣，欧丽云顺便扫了一眼人行道，视线里闪过两个身影。
她下意识地站住了，立马回身拉开窗户想要看个仔细，可那一小段没有被树丛遮挡视线的人行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欧丽云皱眉思索了几秒，加快脚步朝大门走去。
几步赶下台阶，欧丽云顾不上儿子，绕过车头踏上人行道。
没有人。
“妈，你怎么了？”鹿鸣问。
“应该不是他……”欧丽云喃喃念着，回过神。
鹿鸣没说话。他猜得到母亲口中的“他”是谁。
“妈，上车了。”他自顾自打开车门，先上车。
“好。”欧丽云忧心忡忡地走到车的另一边，坐上驾驶座。
“鹿鸣，我知道这话不该提，可是我还是得问你现在见过——”她凝视着儿子略显憔悴的侧脸，最终咽下后半句话。
不行，绝对不能提起韩奕凡。
那一个人，优秀得无可挑剔；可是对于鹿鸣来说，无异于疾病的催化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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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周远换掉鞋便躺倒了沙发上。
“我接到拍摄任务了，一个旅游杂志社的。过两天，打点行头，出发。”
“去哪里？”奕凡感觉这消息还真是突如其来。
“海南……老兄，我放心了。”周远状似无意地说。
面对尚鹿鸣时，奕凡一句“很高兴认识你。”让周远彻底放心——他原本还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准备劝架。
奕凡没有说话。
他知道周远的意思。
“这个假期过得很值得。你俩以后总算不让我操心了。”周远闭上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看着奕凡和夏立越来越好，他周远该走人了。
第37章 医院里的相遇
“心电图检查还是显示为窦性心动过速——继续吃普萘洛尔，等心率恢复正常后停用。”罗之民看着手中的病历夹，对坐在病床上的鹿鸣说。
“还要不要来点阿米替林？”鹿鸣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鹿鸣！”一旁站着的欧丽云听到如此的黑色幽默，低声喝止。照顾儿子生病这几年，她也成半个医生了，知道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中最常见的是心跳加快，也就是窦性心动过速——需要另外吃药治疗。而鹿鸣口中的阿米替林也属于抗抑郁药物，在大剂量服用时有可能会导致更为严重的传导阻滞，心律不齐。
“够了，我去洗手间。”鹿鸣没了笑容，起身朝厕所走去。
“我就在这里等着。”欧丽云紧接着添了一句。
鹿鸣背对着她站住了，顿了几秒，再次迈出步子。
他知道母亲的意图在何——防止他自杀。
从医学上说，一般抗抑郁药物最早起的作用是使患者的头脑得到解放，思维变灵活。但是情绪上的好转并不是同步的——往往要稍晚些，落后一周左右。病人在服药前思维比较迟钝，而在服药之后的这个思维灵活，情绪低郁的特殊阶段相反会比较容易想出自杀的方法。所以在患者服用任何抗抑郁药物的最初两周，家属都会被建议寸步不离地守候左右，谨防万一出现……某种可能。而两周后，随着抑郁情绪会逐步好转，自杀倾向会渐渐消失。
算起日子，鹿鸣入院还不到一个星期。
罗之民看着鹿鸣关上洗手间的门，转而对欧丽云说道：“不要太明显——以免弄得他紧张。”
“唉……最近我的神经紧绷得跟拉直的弹簧一样。”欧丽云摇摇头。
“鹿鸣这是第二次复发了……”罗之民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
“我很清楚。”欧丽云突然挥挥手，示意罗之民不用再说下去。她转身朝窗户走去，顿时红透了眼眶。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好歹让她的的心神安宁了些。
抑郁症上有种说法：彻底断药之后复发三次以上，需要终生服药。
而鹿鸣这是第二次复发，是避免终生服药的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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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温暖的一个早晨，夏立从宿舍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蹲在墙角的喻时飞。
“哦，夏立你出来了。”他站起来了，睡眼惺忪地打哈欠，“韩奕凡吩咐我说让我陪你去医院。”
夏立的好心情顿时被磨灭了大半。昨天她跟奕凡磨了半天，才让他答应以后好好工作而不用陪她去医院，结果人家第二天不动声色地喊了个候补过来了。
“算了……”夏立摇摇头，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
医院里，带着小跟班的夏立自然被陈惠茹友善地开了半天玩笑。
夏立脸上大部分的创伤经过阶段性的治疗后都已痊愈。对着镜子，她看到的是三四处细微的痕迹，不需要再继续使用纱布。如今只需要在眼睛下面恢复最慢的地方用一个简单的创可贴就好了。
处理好一切后，夏立和喻时飞一起来到大厅，准备坐电梯下楼。
“还好还好，没有花我很长时间。”喻时飞庆幸地拍拍胸口，问：“现在回学校吗？”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夏立说道。
“什么事？”
“去见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喻时飞再次追问，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笔，“我得记下来，免得那个叫韩奕凡的查岗时说我把你弄丢了。”
“你是不是太……”夏立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词，“小题大做？”
“没办法。我告诉你吧，我很怕韩奕凡。估计他上辈子是猫。”喻时飞耸耸肩。
“什么？”夏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我怕猫。”喻时飞解释道。
夏立彻底无语了，径直走到电梯前，摁了按钮。
门缓缓拉开。
里头只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白大褂，罗之民。
另一个穿病号服，尚鹿鸣。
顿时，几个人都愣住了。
夏立望着如此穿着的鹿鸣，愕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夏立。”罗之民打招呼道，他察觉到夏立的表情不对劲，于是随即颇为感兴趣地转而问鹿鸣，“你们认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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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你那天是……收拾行李来住院吗？”
走出电梯，夏立转身问鹿鸣，眼中透着关心。
“对，休学来医院——大概再过几天你就会从辅导员那里听到消息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出现……没想到……没想到罗之民说的那个摔了一跤划破脸的女孩子是你……”鹿鸣淡淡地说，嗓音轻而倦，他一连重复了好几个“没想到”。
他刚才已经听说了罗之民和夏立认识的始末。出乎意料，他们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巧合让鹿鸣心生绝望的可笑。她眼中是他穿着病号服的映像，褪色得跟黑白照片一样。生活是要置他于死地吗？他小心翼翼掩饰的秘密最终是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破罐子破摔吧，他无能为力，他累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送你母亲回家，还呆在莱城……鹿鸣，你身体哪里不好了？”夏立问。
鹿鸣勉强支持的气力在这样的问题下不堪一击。他只能是撇过头去不看她，以沉默示人。
夏立还在认真地等待他的回答。
“还不清楚。”罗之民突然说道，“医院还在为他进行相关检查，结果没出来。所以不能轻易下定论。具体检查的什么医学术语我就不提了。总之你不用担心，他的问题不大。”
夏立慢慢点头，问：“罗大夫你也是鹿鸣的朋友？”
“是的。我们认识有几年了。”罗之民谨慎地回答。
“哦……鹿鸣，你瞧医生也说了你的问题不大，所以平时心情要好点啊。别老是蹙着眉头。”夏立仰头看着鹿鸣，比划着，“不过我要批评你一下，来医院就是来医院，为什么瞒着我？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你就这么无视我？”
“好好，是我不对。”鹿鸣松松地淡笑，仍显出无力的疲倦，“其实怕你担心来着……以后告诉你就是了。”
“嗯，那就好。你在什么病房？”
“不用……”鹿鸣顿了顿，还是改口，“好吧。你要是过来的话，给我打电话。我现在正准备调换到单人病房。”
……
夏立和喻时飞离开了。
罗之民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你不希望她知道你的病情。”这是语气坚定的陈述句。
他看出来，尚鹿鸣很在意王夏立。
“你不可能永远瞒住她。”
鹿鸣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朝通道走去。
他知道的，知道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所以他才转而允许夏立以后来看他，或许到那个时候他就想通了，能够坦然地告诉夏立关于他尚鹿鸣的一切。
他看到夏立和韩奕凡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听到韩奕凡淡淡说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鹿鸣不知韩奕凡的意图，但也能看出韩奕凡不希望夏立知道他与尚家的瓜葛。
那么鹿鸣应该如何做？
墙壁上巨大的石英钟缓慢地敲响。
吃药的时间到了。
……
“你说去见周远——周远是什么人？”出了医院大门后，之前一直识时务地假装隐形人的喻时飞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他不关心尚鹿鸣是个什么人物，也不关心罗之民是干什么的。他只是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而已。
“自由摄影师……”夏立下意识地回答。她的思绪还围绕在鹿鸣身上。
“哇～太棒了！”喻时飞顿时来了精神，“我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个人物！我和你一起去！”
“随便。”夏立茫然然回答，眼前尽是病号服上的灰白相间的条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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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凡不在家。
夏立看到的，是满地的行李，还有长枪短炮三脚架等各种摄影设备。
喻时飞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咂嘴：“天，这就是专业人士啊！专业人士！”
从之后喻时飞与周远的对话来看，夏立有种感觉：喻时飞是迷途的小羊羔，而周远则是肩负神圣职责带领羊群走向水源的牧羊人——喻时飞很崇拜周远。他缠着周远不住地问，希望得到一些关于冬季出游的建议，因为轮滑队准备冬季组队外出旅游。
等到周远终于应付完喻时飞，将他送出门的时候，夏立已经歪在沙发上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夏立，该醒醒啦。”周远端来一杯热茶。
夏立愣愣地望着正将衣服打包的周远，“学长……你是不是太迅速了哦？昨天告诉我说要工作，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