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该醒醒啦。”周远端来一杯热茶。
夏立愣愣地望着正将衣服打包的周远,“学长……你是不是太迅速了哦?昨天告诉我说要工作,今天就收拾行李,明天就出发?”
“杂志社那边的安排比较紧。”周远回答,“明早上6点出发。你不用过来送我。”
“那你什么时候从海南回来?”
“不知道,有可能还要去趟云南。”周远思考了一下。
夏立垂了头,不说话。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心情实在不好。
“到时候带点那边的小玩意儿给你,好不好?”见夏立不吭声,周远说。
“你这是安慰我吗?”夏立缩在沙发里,闷闷地说,“学长,我会很想你的。”
周远停下了手中的活。
片刻后他走过来,拍拍夏立的肩膀。“之前四年不都过来了。再说奕凡会一直陪着你的。哦,这张名片给你——上面有奕凡办公室的地址。丫头,你要跟他好好的,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夏立慢慢点点头,看着周远,突然间不知怎么想起了表姐孙瑜。好像,孙瑜和周远有点相似。可相似点在什么地方,夏立却说不上来。
“学长,我表姐在最北方。那里叫北极。”
“在海南岛,有个地方叫南极。”周远静静地回答。
第38章 间歇性抑郁症
鹿鸣站在住院部大楼下的喷泉边,在病号服外罩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
“鹿鸣!”夏立气喘吁吁地跑过花坛,在他跟前停住,“终于,终于到了……路上堵车好严重。”
“说慢点。”鹿鸣伸手拍拍她的背,“没关系,我没等多长时间。”
“嗯,”夏立点点头,好不容易捋平气息,“从辅导员那里取来的档案袋,我给你带来了,在背包里。”
“好。”鹿鸣点点头,领着夏立朝楼里走。
“医生那里……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吗?”她问。
“老毛病,抑郁症。”鹿鸣一字一句地说了六个字。
这就是结果。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那么,就看人能不能适应它罢了。事到如今,他已经自我否定,已经不再奢望什么了。总而言之,他放弃了,放弃一切。
夏立一愣,以为他在开玩笑,“哎,正经点啦。结果是什么?”
“只不过心理不正常罢了。这病讲起来没意思,很无聊。”鹿鸣没有反驳夏立的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继续说道,“总是悲观绝望,经常睡不着,偶尔想去死,就这样。”
夏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高中时候因为抑郁症在医院呆了很长时间。现在又回来——无所谓,习惯了。”
“鹿鸣……怎么会这样呢?”
一阵风过,飞扬的发丝迷了夏立的眼。
“因为我找不到借口,学不会遗忘。”他的目光空洞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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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时间结束。
夏立从鹿鸣的病房出来后,来到了楼下花坛里,坐在石凳上发呆。
她心里太乱了。刚才在病房里,鹿鸣只是跟她聊了聊学校里的一些事情,别的几乎没说。
想起三年里的一点一滴,鹿鸣曾经光阳的笑容……仿佛就在昨天。
那个穿着军训服,盘腿坐在地上的男孩,友好地向她伸出手说:“尚鹿鸣。”
那个在上课时看着她睡觉,从不叫醒她的男孩,叫尚鹿鸣。
那个总是提醒她要带薄荷糖陈皮糖的男孩,叫尚鹿鸣。
“你哭了。”
夏立回过神来,发现有只手递来了纸巾。
“谢谢。”她这才迟钝地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拿过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她抬起头再次道谢,“多谢——”
她打住了话头。
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里投下来,斑驳的光斑映在草地上。欧丽云背光而立,脸上是亲切而典雅的微笑。
“您——阿姨好。”夏立赶紧站起来。
“你好。不用拘谨,坐下吧。”欧丽云点点头,拉着夏立的手一同坐下来,“夏立是吧?名字很好听。”
“嗯……”夏立不知该如何回话。
“刚刚去看过鹿鸣了?”
夏立抿抿嘴唇,点点头。
“这孩子,说是要见朋友,特意叮嘱我不能来打扰呢。”欧丽云无奈地摇摇头,笑容里满是对儿子的宠爱。
“阿姨,鹿鸣的……抑郁症严重吗?”夏立问,“关于这个,他什么也没说。”
欧丽云松开了夏立的手,慢慢收起了笑容。
“比以前的情况要好一些。他上高中的时候……我在他房间的抽屉里看到了刀片和安眠药。幸好发现得及时。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我和他父亲就立马联系了医院。鹿鸣患上的是间歇性抑郁症。这一次复发,他自己事先联系了医生。他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阿姨,我能问鹿鸣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吗?”夏立小心地问。
欧丽云沉思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立。“除了鹿鸣,我曾经还有一个女儿。”
“我知道,鹿鸣的姐姐……已经去世了。”夏立老实地回答。
“没想到他会告诉你……”欧丽云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老实说,鹿鸣的抑郁症,就是因……因我女儿的离世而起。鹿鸣是个很叛逆的孩子,从小到大很顽皮。我和他爸爸都管不住他。鹿鸣只听他姐姐的话。他俩感情很好……我女儿……”
欧丽云越说声音越低。她望向天边的云,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哀愁与凄凉。“她……若是活到现在,应该二十六岁了。竹……”
“阿姨……”夏立尝试着安慰欧丽云,“您要想开一点。”
“想开,早就想开了。”欧丽云苦笑了一下,重新提高音调,声音透着一个母亲的坚韧,“现在我只有鹿鸣一个孩子。夏立,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您说。”
“以后,希望你能经常来看望鹿鸣。”
“这是自然的。我们是好朋友,我以后只要有时间都过来看他。”
欧丽云欣慰地点点头。
……
夏立离开了。
欧丽云凝视她渐渐远离的背影,良久。
看来罗之民说的不错。鹿鸣和这个女孩……关系不一般。
她隐约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对儿子的影响很大。那么,利用此种影响来帮助儿子康复,是再好不过了。
到目前为止,她对这个女孩印象不错。
“你也看出微妙之处了?”身后传来一个成熟的男声。
“鹿鸣说了什么吗?”欧丽云转过身,看着身穿白大褂的罗之民。
罗之民摇了摇头:“没有——如此封闭很不利于心理治疗。”
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我们可以从鹿鸣的同学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只有这样了——先别告诉鹿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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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走后,奕凡家显得很空荡荡。
夏立坐在沙发上发呆。
“起来活动活动。”奕凡端过来一杯橙汁,放在她面前,“要不然又要睡着了。”
“奕凡,你还记得那天在学校碰见的一个男生吗?我朋友尚鹿鸣。”夏立抬头问。
奕凡扬了扬眉毛,在她对面坐下来,若无其事地微笑。
“记得,怎么了?”
“他……”夏立想着该怎么表达,“他原来有抑郁症。我在友丹医院里很偶然地遇见他了。他穿着病号服,在住院……”
夏立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
奕凡将胳膊肘支在膝头,垂眸看着茶几,一动不动。
“我没想到他那么阳光的人竟然也会……怪不得最近看他很苍白,没什么精神。”夏立的神情有点落寞,“奕凡,你认不认识抑郁症方面的专家?”
“……我会帮你注意的。”他站起来,转身去了洗手间。
水龙头哗哗放着水。
柔和的光线下,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暗色下看不清表情的脸。
第39章 他的选择
友丹医院。
“一个人来的?”陈惠茹朝奕凡身后看了一下,没有夏立的人影,“还担心夏立脸上的伤?她现在已经基本没问题了。你不会是——来看我吧?”
“夏立交给你,我很放心。”奕凡坐下来,将公文包和外套放在沙发上,“另外有件事情想向你咨询。”
“……你还真连敷衍一下都不愿意。”安静了半晌,陈慧茹突然说道,然后飞快地转移话题,拍拍手,掩去所有情绪,“好吧。韩大设计师,又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
“如果这件事很为难你,就当我没说。”奕凡微微仰头看看斜靠办公桌站着的陈慧茹,淡淡的微笑如天边的云般轻许而透着认真。他直接跳过了陈惠茹的某一句话——就像她也很快地跳过一样——这就是最简单也是最应该的回应。
“说吧,客气什么?”陈慧茹双臂交叉在胸前。
“我想知道这个病人是什么时候入住医院的,目前的病情以及他在哪个病房。”奕凡将写有鹿鸣的名字以及相关情况的卡片递给陈惠茹,“他患的是间歇性抑郁症。”
陈惠茹盯着那张卡片沉默片刻。
“这涉及病人隐私。”
“我知道……算了吧。还是谢谢你。”奕凡了解地点点头,这个情况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尚鹿鸣……”陈慧茹微蹙秀眉,“他是你什么人?”
“说不上朋友,只是以前认识而已。听说他最近又因抑郁症复发而住院了,所以我想来看看。”奕凡看了一下时间,“最近总是麻烦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好啊,过两天等你请我吃大餐。至于这件事……因为医院规定,我不能告诉你这个人住院的具体消息——不过既然你认识他,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个病房。”陈惠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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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色调的病房里,鹿鸣安静地睡着。脸色透着憔悴,一如既往苍白得像一张纸。
靠走廊的窗户上,透明的玻璃模模糊糊映出韩奕凡半张脸。
他站在墙边,沉默地看着病房里的情景。
上次在文大见到鹿鸣的时候,奕凡听到夏立问鹿鸣是不是准备送他母亲离开。这么说,欧丽云在这了。
看来,鹿鸣病得不清。
奕凡猜得到,尚鹿鸣的病情复发很可能与他有关,或许还包括夏立。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吧。
大概可以这样认为,在鹿鸣和夏立生活得一帆风顺的时候,他韩奕凡出现了,迫使鹿鸣再次想起曾经,再次陷入自责的深渊;奕凡与夏立保持联系,这对于鹿鸣来说无异于在夏立身边安放了定时炸dan,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可能。而结果……
鹿鸣怎么不会复发抑郁症?
……
奕凡无法再看下去,转身迅速朝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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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快去办公室!有大惊喜哦!”
奕凡走在走廊上,刘木林突然窜出来对他说。
“上次那个吴经理来了?”奕凡淡淡地问,掩去眼底的疲惫。
“不是!你去看就知道了。”刘木林叹口气,“你除了工作就不能想想别的?”
奕凡没回话,直接绕过刘木林朝前走去。
推开门,奕凡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去。
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绿萝旁,夏立正靠着沙发睡觉。
奕凡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轻轻关上门,直接忽视门外不远处龇牙咧嘴的刘木林。
放下手里的外套和车钥匙,他走到夏立面前,俯下身,端详着她的脸。
夏立脸上的创可贴没有了,皮肤和以前一样细白。风吹起窗帘,晃动的暗影在她脸上拂动。
夏立吸吸鼻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奕凡放大的俊脸,她睡意迷蒙地瞧着,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奕凡无可奈何地偏过头去,笑了笑,直起身子。
“起来。”他说。
“嗯,一路找过来,好累。我坐一会儿。”夏立仰头看着天花板,揉揉眼睛,“周远给我你的地址——可是他们不让我进来,还是刘木林好说歹说才让我进办公室的。”
是的,一路找过来,花了三个钟头,腿都跑麻了。刘木林领着她走进来时,逢人便打招呼:“嗨,这是韩奕凡的女朋友——见过吗?”
她只能是尴尬地保持笑容,接受众人善意的问好——嗯,省略好几个职业女性毫无诚意,甚至含有敌意的目光。
哦,她貌似没有否认刘木林的话——关于她身份定义的话——她忘了吗?
大概是忘了吧。
“你来干什么?”奕凡问。
夏立坐直身子,指着自己的脸。“瞧,都好了!”她是来报告这个好消息的,整个疗程已经结束,脸上的伤基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在仔细看时才会发现一处痕迹。
她笑起来,唇边有浅浅的酒窝。
“哦。”他琢磨地点点头,仿佛刚刚才发现这件事。
“起来。”他再次说道,“我可不希望你再睡过去。”
“哎……”夏立慢腾腾地起身。
奕凡突然伸手将她拉过来,用胳膊将她绕进怀里。
“你——”夏立这下子完全清醒了。
“我看看你的脸。”
他的确是这样做的。抬起夏立的下巴,在明亮的光线里看清她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瑕疵。
夏立望着他漂亮的眼眸,突然间忘了什么。
他轻轻地将唇印在她脸上曾经受伤的地方。
夏立瞪大眼睛,只听得心跳腾地快了起来。
“夏立,我累了。”他轻轻说,再次拥她入怀。他此刻只想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
他累了,看到鹿鸣洁白的病房,他累了。
他就像是一个罪人一样,他累了。
夏立最终读懂了他短短三字之中的疲惫与无奈,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她没有说话,慢慢地抬起手,安慰地拂上他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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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药力的作用,鹿鸣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欧丽云帮儿子掩好被角,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到柜子里找出了鹿鸣的手机。
她直接找到了电话簿。
一点一点地往下看,欧丽云最终记下了两个人的电话号码。
一个是王夏立,一个是方庆君。
重新轻手轻脚收拾好一切,欧丽云拿着自己的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喂,方庆君是吧?我是尚鹿鸣的妈妈,上次在宿舍里见过一面的……对,对。常听鹿鸣提起你的……哦,他现在情况挺稳定的,谢谢你关心……最近有时间吗?我想找你了解一下鹿鸣在学校的情况……好的,好的……”
挂断电话,欧丽云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鹿鸣自己什么都不肯说,那么就从他身边的人着手。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弄清楚儿子最近是因为什么而抑郁症复发。
欧丽云,是一个母亲。
一个为了儿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母亲。
第40章 欧丽云的发现
“阿姨,您人真好。”方庆君看着一盘盘依次端上来的他从没见过的法国菜,两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