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五朵金花’吗？”鹿鸣顿了一下，突然问夏立。
“你是说那个副社长金花，拖拉机手金花，积肥模范金花——”
“不是电影《五朵金花》里的人物。”鹿鸣无奈地打断她的话，“是氟西汀，帕罗西汀，舍曲林，西酞普兰，氟伏沙明。”
夏立听不懂。
鹿鸣自嘲地笑笑。“看来只有抑郁症患者会理解这样的冷笑话——这些都是抗抑郁药物，合起来被称为‘五朵金花’。”
“你不用这么费心逗我开心的……”夏立的语气软了下来。
“我一抑郁症患者，不逗你哭就万岁了。”鹿鸣貌似不上心地喝牛奶。
“嗯，你是不是该回去了？我送你回医院吧。”夏立看了一下手表。
“我隔壁住有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你知道他现在是怎么个状态吗？”鹿鸣没回答夏立，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
“怎么？”
“想方设法地寻死——甚至每次家属过来探望，他会偷偷藏下装东西的塑料袋，等到没人注意的时候吞下去。其实……类似的事情我也曾经干过。”
气氛渐渐凝重了。
“这一次病发，我是自己打电话联系医生的。”鹿鸣静静地看着夏立，“因为我怕自己再在宿舍里待下去，会出无法挽救的事情。我还是有理智的，我想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幸好我这样做了。现在配合治疗，情绪好了很多。大概生活中还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吧。很多时候没有绝境，只是人的心已经绝望了……瞧，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又来了。”
夏立朝前望去，刺眼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眼睛。
“鹿鸣……你姐姐竹灵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缓缓提起。
“很漂亮，很优秀。”
“你知道吗？韩奕凡一直到现在都——”夏立突然之间哽咽。
“夏立……”鹿鸣忧心地蹙眉。
“没事了。”她撇过脸不去看他，只是摆摆手。
“那天在我面前，韩奕凡装作不认识你。你为什么那么配合他？”夏立稳定了情绪。在了解鹿鸣同她一样是“受害者”之余，她也没忘了疑问。
“或许我害怕关系一旦挑明……你会发现我的过去，发现我是害死自己亲姐姐的罪魁祸首——”鹿鸣的神色在认真中透着悲凉，“夏立……那天，那天我姐在参加同学聚会。是我把她叫回来做饭，是我碰了煤气罐，是我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而没有管她……”他说了，至此他全部说了出来，等待最终的审判。
气氛在秋风中静默。
“鹿鸣，回医院吧。”夏立缓缓地拍拍他的肩，“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我们都会好好的。竹灵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好好的。”
是的，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46章 不如离去
奕凡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
刘木林突然嘭地推开门，冲了进来。
“老兄，你有没有搞错？”他将双手撑在桌子边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奕凡此举为何，“说走就走？你怎么可以丢下这么多事情辞职回莱城？”
“莱城那边的建筑事务所，是该经手了。”奕凡头也不抬。
“怎么可能！”刘木林急得直掳袖子，“你不是说再过几年的吗？”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拜托！”刘木林苦苦劝说，“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想回莱城。可是……你也明白，你要是不在，我这个水平在公司里混不下去的……”
奕凡没有说话。
“说，你跟王夏立怎么了？”刘木林直截了当地问。
奕凡依旧不吭声。
“她把你甩了还是你把她甩啦？”刘木林烦躁不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明天中午的机票……你不用来送我。”奕凡提起包朝门口走去。
“以你对公司的重要性来看，你觉得能顺利离开吗？”刘木林追在后边问。
“没人能拦住我。”奕凡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的办公室里传来刘木林的长叹。
“周远你丫的跑哪里撒野去了，破手机要不没人接，要不一点信号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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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船餐厅。
奕凡站在玻璃门前，凝视着餐厅内红木色的装饰静默不语。
多久了，又回到这个地方……
他拉回自己的思绪，推门走进去。
陈惠茹坐在靠里的装饰矮墙一侧，静静地喝着咖啡。
“我今天休息，闲着没事干就来得挺早。”她看到奕凡过来，客气地站起来。
“二楼包间都被预订了，只好在这厅里请你吃饭。”奕凡微笑，安静而温和。他说过要请她吃饭的，决不食言。
陈惠茹一愣，随即笑起来：“没有关系，我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原来，他还记得她的喜好，知道她习惯在比较静谧的环境里用餐。
“吃什么？”
“现在肚子还不饿，先坐一会吧。”陈惠茹建议道，作为医生的敏锐直觉让她发现了奕凡眼底掩埋的情绪，“最近……过得不顺心？”
“我辞职了。”奕凡淡淡地说道，声音无意地透露了他的疲惫。
显然，这对于陈惠茹来说是一个很意外的消息。缓了几秒钟，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哦……怎么这么突然？你的工作一向很顺利的。”
“不想在这里继续生活了，而且我父亲希望我回去打理莱城的建筑事务所。”奕凡解释着。
陈惠茹觉得原因主要是前半句——不想在这里继续生活了。
“夏立不是还在念书嘛，你不等她？”陈惠茹状似不经意地问。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奕凡慢慢地说，垂眸看着桌边缘的花纹。
果真是夏立这里出问题了。陈惠茹迟疑，别扭地转移话题，“……嗯，以后去莱城旅游，你得招待我啊。”她知道男生一般不喜欢谈起感情上的私事。
“行，我随时奉陪。”他弯起嘴角，却不太像是笑容。
有一瞬间，陈惠茹心里冒出让她自己都觉得罪恶的，幸灾乐祸般的欣喜。或许，她有机会了——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来不及仔细思考，因为她不敢去追究。
……
吃完饭，奕凡和陈惠茹出了餐厅。
“我的车停在前面。”奕凡说。
走过茶色的落地窗，奕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窗内那静默安谧的桌椅。很久以前，他坐在这里说对夏立和她的朋友们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当时夏立坐在那里，呆呆的表情好傻好傻。
而如今，空无一人的座位边，系好的透亮的珠帘在阳光下刺眼地反光。
陈惠茹不知他在看什么，挑起话头：“奕凡，你什么时候回莱城？”
“明天。”他说，迈开步子继续走。
“这么这么快……你——”她终是被心里小小的羞愧的期盼打败，“你告诉夏立了吗？”
“没有，我们分开了。”奕凡给出了一个无比坚实无比清晰的答案。
“那以后——”
“无所谓了。”奕凡淡淡地说，话语中透着失落的坚持与固执，“想着她而找不到她的日子已经有好几年……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所以以后的日子只是继续之前的状态而已。没，没什么的……
陈惠茹怔忡地站在原地，突然感觉秋末的风凉到了心里。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没有机会的局外人。
奕凡在前面慢慢走着，她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为自己而小小悲伤。
奕凡拉开车门，转身等她上车。
“我先送你回家。”
“好大的风。”陈惠茹戴起卫衣的帽子，眯起眼睛最后一次认真地凝视韩奕凡，“我是该回去了……回属于我的地方了。”
她也该放开自己的心了。
她不能，也不会再见那个叫韩奕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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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奕凡环视着空荡荡的客厅。暗夜里，一切都在静默。
很好，该走的都走了……
幸好周远不在这里，要不然肯定跳起脚来骂奕凡个狗血喷头。
奕凡打开灯，从立柜里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47章 平行线定义
“谁料得到，他大半夜跑掉竟然是找王夏立去了。”欧丽云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心有余悸地叹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夏立把他送回来了。”她发现儿子不见了以后差点歇斯底里，胡思乱想以为儿子……幸好鹿鸣后来打电话说他在夏立那儿。
“现在呢？”罗之民问。
“夏立陪着他呢。”欧丽云哭笑不得，“鹿鸣翻墙进了女生宿舍，翻墙出来。夏立也是个糊涂主儿，不走大门也跟着翻墙，爬得一身灰。”
说话间，俩人推开了病房门。
鹿鸣一如既往地坐在床上看书，而夏立则是披着鹿鸣的外套像个婴儿一样缩在沙发上睡觉。
看到夏立睡觉的样子，欧丽云的心莫名地刺痛了一下。她只能尽量毫不在意地忽略过去，然后对鹿鸣说道：“罗大夫来了。”
“妈，你小点声。夏立在睡觉。”鹿鸣示意她放低声音。
“你这次行为的严重性我暂时不追究——现在跟我去例行检查。”罗之民配合地俯下身，在鹿鸣身边低声说。
鹿鸣自知理亏地笑了笑，从床上起来，临走时不忘了叮嘱：“妈，夏立最近没休息好，你别吵醒她。”
“知道，知道。”欧丽云将儿子送出房门，“你呀，什么时候能这么关心我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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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属于罕见病。我父母去问过很多医生，都没办法。”夏立说。
“所以，现在放弃了？”欧丽云问。
夏立点点头。她醒来之后发现病房里就剩她和欧丽云了。而这位欧阿姨似乎对她的嗜睡症很是关心，细细地问了不少。
“哦。”欧丽云失神地想了想，重新微笑着拍拍夏立的手，“没关系。老人家都说，会睡觉是福气。”
夏立看着她亲切的面容，有点不太自在。这是自打在韩奕凡办公室见到欧丽云后，夏立第二次见到她——显然欧阿姨上次并没有发现她就站在窗户边。
夏立想起欧丽云对自己的评论——她比不上竹灵，所以韩奕凡不可能看上她。好吧……这句话应该是事实来着，可是也或多或少表示欧丽云不太喜欢她。但是现在……夏立不明白为什么欧丽云会如此慈爱地对她微笑。
“夏立，你有没有觉得，鹿鸣今天的情绪好了很多？”
“嗯？”夏立并没有意识到。
“多亏你。”欧丽云笑笑，“对了，他昨晚为什么会偷偷跑出去找你？有急事吗？”
“没有……”夏立迟疑了一下，“我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他可能从方庆君那里听说……”她并不想跟欧丽云讨论讨论关于韩奕凡的事情。即使她心知肚明，也只能是装作毫不知情。
“原来是这样。你现在感觉好些吗？”欧丽云心里一跳，感觉应该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我……挺好。”
“夏立……”欧丽云思索几秒，最终决定跟夏立摊牌——何况罗之民说他也已经跟夏立提过竹灵的事情了。
“是不是因为韩奕凡？”她问。
夏立盯着膝头，没有说话。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被拿到阳光下来无所顾忌地暴晒了。
“阿姨不跟你绕弯子，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韩奕凡这个人——”
“阿姨，我知道，我都知道。”夏立打断了欧丽云的话，却仍是低着头。
欧丽云顿了一下，感觉事情在朝有利的方向发展——夏立如今不怎么待见韩奕凡。
“……夏立，既然你都知道，那阿姨就不细说什么了。奕凡这孩子，无可挑剔地优秀，但是太没有人情味，使得我们都不可避免地遭受伤害，尤其是你和鹿鸣。按说——”
“阿姨，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夏立再次强调。
“好好，我只说一点。夏立，难道你看不出来么？鹿鸣喜欢你，他爱你。如若不是真感情，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因为韩……抑郁症复发。夏立，别再忽略鹿鸣了，行吗？我不要求你做什么。我只是从一个母亲关爱孩子的角度，真诚地希望你考虑考虑我儿子……”欧丽云说着。她明白，只要夏立呆在鹿鸣身边，鹿鸣的病情就会好转。
夏立望着欧丽云的眼睛，那是不容置疑的坦诚。
“你会考虑吗？”欧丽云追问。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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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鹿鸣的病房。
“方庆君，别吃啦！是你提议说要打扑克牌的。”
“蒋楠，你不用管他，我们自己玩——古拉你怎么还在补妆？”
“快了，快了。”
夏立，鹿鸣，蒋楠都围坐在病床边数着手中的牌，古拉不多时也加入，只有方庆君抱着一块沙田柚吃的不亦乐乎。
夏立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等一下，我去接个电话。”夏立拿起手机走出房间，顺手关上门。
“喂？”
“是我，刘木林。”那边是个火急火燎的男声。
夏立握紧手机，没有说话。
“韩奕凡辞职了，现在马上要回莱城去。我怎么也劝不住，周远也联系不上，只好找你了。”
“……说完了？”她问。
那边好像愣了一下。“对……”
“拜拜。”夏立挂断了电话。
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淡淡的。几个医生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走过。
“应该是脑神经元突触间隙里的5HT和NE……”
“5HT增多，有可能会增加胃肠蠕动……”
他要走了？
夏立朝前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后猛然意识到自己应是回病房，于是再转身回来。
手机再次响了几声。
来自刘木林的短消息：韩奕凡要走了，还有半个小时上飞机。
夏立看着手机，看清每一个字，看清每一个标点符号；然后缓缓地摁键，删去这条短信。她怕现在不删掉的话……待会儿会不经大脑思考地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在同一平面内，永不相交的两条直线互为平行线。他们以后应该就是这样了。
好像，高中学了那么多的定理，唯独这条定义夏立记得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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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继续打牌，方庆君也加入。
夏立坐到床边，拿起自己的牌。
“夏立，该你出牌了。”蒋楠提醒道。
“哦。”夏立回过神来，抽出一张牌。
……
“夏立，你盯着手看什么呢？出牌啊。”
“嗯。”夏立仓促地回过神来。
……
一阵飞机飞过的轰鸣声远远传来，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朝窗口望去。
“王夏立同学，拜托专注一点。不要除了睡觉就是出神啦。”方庆君抗议地提醒，“我们等着你出牌！”
她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几张牌，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走了……
“你们先玩吧。我去趟洗手间。”夏立突然站起来，放下手中的牌，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