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冷哼一声,“你哪里知道我的计划?”说罢又不作声。
宋姑姑哪里敢问什么计划,只能绕着圈子疏解,“要说,这也不全是那坏事,便回了上头,给她封个宝林美人,不还是放在这春芜宫里?孩子生下来,小姐若喜欢,自能拿来当自己的养,若想更省事,生产的时候还怕使不出一两分手段来?”
一边又道,“到是那个小鱼,我看到是时候彻底丢开了……”
不料贤妃皱眉打断,“没那么简单!你以为皇上当真对她断了心思?”见宋姑姑还不解,不耐烦道,“你跟我进来十年,可曾见他对哪个妃嫔发过那样的脾气?哼,听说奏折都撕破了几本。”接着又恨道,“按理,如果当真不再上心,别说是一个宫人,就是一般妃嫔,那样冲撞了之后还不该拉出去打死?他还没事一样在我这放着。”
宋姑姑将信将疑,“那怎的不再有幸?”
贤妃冷哼,微垂了头,用手指在案几上点画,“姑姑可知,当日我为何动辄寻机使那丫头去乾清宫?”顿了一下,抬眼轻轻道,“皇上心尖上的人物,我怎好动?但这宫里,到不乏胆大性急的人物呢!”
饶是宋姑姑跟惯了贤妃,此时也不禁轻轻打了个寒,喃喃道,“您是说丽娘娘……”
贤妃轻嘲,“管她是谁,这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又沉不住气的人多了,到时候,或回太后,或回皇后,或笨到自己下手,都自与我无干。”
宋姑姑若有所悟,跟着道,“且是去的御前,左不过一个管教不严的过。”
贤妃点头,“正是这话!只这样一来,媚兰这边就万不能再有状况,否则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我宫里的人,本宫的脸面不说,也终难堵了人口。”
宋姑姑终于完全明白,“所以小姐当时以有孕许以主位为饵,却是一是放给这丫头,二是放给……只是这故意暴了短处给人,却也着实凶险啊!“
贤妃点头,眼眸深沉,“你既有那上伤人之心,哪能半点风险不担,半分自损不付?”忽而话锋一转,“只是这再好的计划,都离不了‘机变’二字。皇上这二月未再幸她,本宫也只能慢慢等,本想着,再过两月,若是当真撒开了手,那丫头也不是省心的,随便抓个什么理由也可打发了;如果还只是闹那些个打情骂俏的筏子,哼,也还可再使那计划。”
宋姑姑一惊,“您是说别处已经得知了?”
贤妃抚了额头,冷笑道,“御书房那次闹了这么大动静,岂能没人得了消息?我冷眼看着,说不定皇上是有几分故意。”
宋姑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喃喃道,“既如此,怎未见那人发作?”
贤妃不耐,“你以为,说不定已与我们这里哪个奴才串联上了,只是这丫头一直没有消息,接连着她们那边、我们这边都无法安排。”
宋姑姑大悟,“怪道娘娘前些日子一直吩咐我盯紧了下面宫人来往——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她们动手,有了串联的证据便好行事!”
贤妃颔首,“你若想给人安那罪证,必得先引她有个七八分像,才好让她百口莫辩不是?”忽而话锋又一转,“媚兰这作死的蹄子,并不象那般短了眼皮之人,怎得给我闹出这等饥荒!”
宋姑姑灵光一现,“有了小姐,现下这计划还可再使,只不过换个使法。”
贤妃停住,“你是说……”
宋姑姑拍手道,“如娘娘所言,这丫头是个藏不住的,前日不还去了太医院么?说不定她早得知了,想使什么妖法。我昨打探过,她和一个姓林的小太监来往过几次,不如……”
贤妃想了想,“你还是先再去打探一下,一把那姓林的坐实了;再来……”沉吟了一下,“今晚上你带一两个妥贴的,就说是丢失了要紧事物,把各处都查翻一下。”
宋姑姑应了,又问,“做什么还要如此费事?直接放她屋里岂不方便?”
贤妃端起茶盅,摇摇头,“既让你做,姆姆做便是。”
自得知媚兰怀孕后,小鱼反而平静了,两日来,也不似往常一样对手中活计力求样样完美,大致做完了,便回到小屋,拿出一块绢子,在上面刺刺点点。
媚兰因不适,向贤妃告了假,也都在屋里待着,见小鱼一回屋便绣,忍不住问,“这是做何?给我看看。”
小鱼微微一笑,“我手艺不好,姐姐别笑。”说着把绢子递给了媚兰。
媚兰一看,是一对迎面对游的鸳鸯,因绣的急,针脚果不是很密。媚兰不知何意,抬头相问。
小鱼走到炕前坐了,淡笑道,“姐姐知道,我并没有老子娘,家中也无甚亲戚,”说着手指慢慢抚上那对鸳鸯,轻轻道,“留个念想,或许来世能有那缘分……”
媚兰一听,便觉那绢子似有些烫手般,把它重递回给小鱼,握了她手,面带哀伤,“小鱼,你并不知道……”
小鱼飞快掩了媚兰的嘴,“姐姐别说了,这都是命!况你还有杜兰,我呢,什么都没有,什么人也不会惦记。只恨不能干干净净得走……”
两人正说着,门忽得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宋姑姑带了李姑姑,阴沉着脸站在那里,小鱼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再看李姑姑,也是面无表情,自己手脚更都冰凉了。
媚兰连忙下地,拉了小鱼跪了。
宋姑姑吭了一声,低声道,“你们快起来吧,也没什么大事,按理年底前就该各处察看一下,只是今年事多,光顾着忙了那节,拖了两个月。”
小鱼知道定不会如此简单,但也只能垂手在旁边站等。
果然,不多时,宋姑姑从她的箱笼里翻出一个纸包,两指夹了,阴沉问道,“小鱼姑娘,这是什么?”
虽说小鱼已做好了准备,但事情真来了,也不由慌张,连忙上前跪了,“奴婢不知,从未见过。”
宋姑姑哼了一声,慢腾腾得把纸包打开,到鼻尖嗅了嗅,冷笑道,“不知道?这闻起来不对啊?”还想再说,忽念这里还有李姑姑,便止了口,“罢了,跟我去娘娘那里解释去罢!”
说着转身就要走,小鱼知道这不过是坐着给安个名,虽身子发软,到慢慢平静下来,也不再分辨求饶,当下缓缓直起身子,望着媚兰凄然一笑,“姐姐,我走了。”
李姑姑有些不忍,但哪里知道这里头有这许多蹊跷?见宋姑姑意思坚决,亦不敢多语,叹一口气,便上前跟了出去。
谁知媚兰忽得跪下,大声道,“姑姑,那包子药,是奴婢拿来的!原打算药老鼠,一错手放的不见了,没想到错放到了小鱼那里。”
三人均是一惊,只不过这各自惊得不同,宋姑姑最疑惑,这药本就是她袖子里抖进小鱼箱笼里再假装翻腾出来的,见媚兰这般,甚为不解,沉默了片刻,重声道,“真是你的?你可想得清楚了?”
媚兰抬头,似浑然未觉她语意里的别层含义,颔首道,“正是,放了已有俩来月了。”
小鱼刚还有些疑心媚兰是否真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放了些东西进去,此时一听,却知是假,心中便惑多于疑,不由脱口道,“姐姐为何……”
李姑姑虽摸不太着头脑,也知今日这事不大像,见三人都没了声,便打圆场道,“既然媚兰姑娘已认了,可能是误会吧,也不是甚大事,宋姆姆,不如……”
宋姑姑却狠瞪了她一眼,“老李,这是什么话!宫人私挟了药进宫,可不是小事。”沉吟了一下,“既如此,只好劳烦你两位同跟我去见娘娘!”
谁知到了贤妃身边,媚兰竟一口咬定是自己放的,问她为何,就没了声息,这下不仅贤妃宋姑姑,连小鱼都想不通她到底要做何。贤妃见如此,只得让小鱼先回,并命宋姑姑着人盯紧了她。
两人走后,屋内只剩下了贤妃和媚兰。贤妃抚着两边太阳,叹气道,“说吧,这里只有我二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见媚兰半天不语,渐压不住气,沉声道,“你以为你怀了身孕,我便当真指望你肚子里那块肉么?我劝你还是趁早想了清楚,莫打错了算盘!”
媚兰凄然一笑,“奴婢跟了娘娘多年,怎会不知娘娘脾性?娘娘何曾被什么人挟持了去。”
贤妃见她大胆,略有惊奇,脑子一转,便知她今日是准备豁出去了,反重又沉住了气,笑道,“既如此,你便实在说来。”
媚兰摇头,“没什么好说的,药,本就是奴婢放的。自娘娘上次说了怀孕即可提拔,奴婢便存了心,不仅这药,小鱼那里我也偷偷给她喝了三四个月的避子汤呢。”
贤妃闻言气极,起身一脚踹出,把媚兰踢翻在地,喝道,“你这贱人,原来一直是你捣鬼,暗中坏我计划!”心中忽然一动,转身道,“不对,你既这般想往上走,为何今日却要这般?”
媚兰趴在地上,头发散了满脸,面色苍白,嘴角却噙了朵笑花,讥讽道,“娘娘这般聪明,还想不到么?”
贤妃慢慢软了身子,缓缓坐倒在椅上。
正在此时,宋姑姑急匆匆进来了,皱眉趴到贤妃耳边说了几句,贤妃半灰了心,“可动了刑?”
宋姑姑低声道,“小姐放心,因是太医院的人,早想着不好明里摆弄,但这也是几个熟手把他诓到暗处讯问的,那小林子受了大的,咬死了说只和那丫头交好,收过几块银子,但从没拿过什么药给她。倒是……”看一眼媚兰,“说了这媚兰年前曾趁着抓寒药的时候多抓了几方,似乎是为了配避子汤的。”
见贤妃不语,问道,“小姐,要不要把他……”
贤妃用手支了头,“不可,此事不可往广了牵,且不是我宫里的,我们只是因正事询问一下,杀了他,到给那几个询问的人握了把柄,白留了痕迹。”想了一下,“把他送回,好生哄一下,以后再做打算。”
宋姑姑自出去使人传话,再进来时,见她主仆俩还是那般模样,贤妃神色颇为苦恼,上前给她揉肩,问道,“小姐……”
贤妃闭目,“这事却不大好理,我本隐隐觉得不对,看来,皇上真的早已经察觉。”
宋姑姑大惊,低下身子,“您是说……”
“不错,”贤妃轻轻点头,半晌,向媚兰冷笑道,“皇上许了你什么,让你这般卖力?呵,既然我许的能是假,皇上许的你便可信么?”
媚兰跪坐起身子,也对上了贤妃的眼睛,并不说话。
宋姑姑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小姐,刚才查检各处,到在老钟那里翻出一些个物事,不像寻常物件。”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件来。
贤妃一看,笑了,“呵,这是东瀛前年贡来的北海珍珠,是皇上赐给当时进宫的几位新人的,既如此……”
转身对媚兰道,“无论皇上许了你些个什么,也兑不了现了。本来我想着留你和你腹中孩儿一命,呵,这人果不能贪心慈悲,否则我便先药了你,再坐给那小鱼,你们又当如何?”
媚兰并不害怕,从容道,“是,可娘娘,人哪管的了自己的心呢?便让您再来一次,您还是想要我这孩子吧?”
贤妃恼怒,“到看不出你还有这般玲珑心肠。说不得,既然你坏了我的事,就拿你的命来偿吧,只是还多捎了一条,本宫都为你可惜呢!”
媚兰忽然笑倒了身子,“呵呵,娘娘啊,奴婢只是呕了两天,您就断定我是怀了孕,您这般周全精明,怎就不先请个太医给奴婢先把个脉呢?”
贤妃一听,大惊失色,气得发抖,命宋姑姑冲好了药剂,一向贤良的脸也扭曲起来,“快快快,把这个做死的贱人嘴堵住。”
那边宋姑姑早冲好了药,一把攥过媚兰,一手卡紧她两腮,狞笑道,“今日你是真怀孕也好,假怀孕也罢,都去那黄泉路吧!”说罢硬生将药灌下。
媚兰挣动着,那药水有大半从嘴角流出,蜿蜒淌到雪白的衣衫上,乌黑的几条,不多时,便抱蜷起肚子,底下也鲜红一片流出血来。
宋姑姑本还想着如她真未怀上便急去寻毒药,现在看底下裙子已经血红一片,松了口气,回头咧开嘴,“可好了,差点被这死丫头唬住了!”
贤妃却像是呆愣住了,看着媚兰微微抽搐翻滚,站起身子,眼角也落出两滴泪来,嘶哑着声音,“把她送回小屋,老钟那里,姆姆你抓紧处置!”
小鱼正在屋内来回转圈,实在想不到会出这些个变故,她知道媚兰此去已是凶多吉少,但心里隐隐还存了点希望,盼贤妃能看在孩子面上,饶过她们一命。
眼见已近二更,正焦急处,眼泪也不知流了几升,门忽得开了,小鱼一看,一个陌生宫人架了媚兰,低着头进来。
小鱼忙上前接扶过,见媚兰还微微喘息,以为凶险已过,可再一看,那满裙子的黑汁鲜血,便哭喊出来,“姐姐……”
两人把媚兰放到在床铺,那人一转身走了,小鱼哪顾得了那人,见媚兰鼻翼微动,满脸汗水,忙拿了巾子给她擦试。
媚兰闭着眼,气息已经进少出多,小鱼翻开她裙子,见那鲜血不断从裤腿根处流出,泪水早迷糊了双眼。
“姐姐”,小鱼唤,“姐姐,”媚兰并不能应声。小鱼觉得喉头、胸口闷的无法喘息,忽起身抱出一团衣物,往媚兰两腿间塞去,一件一件,似乎想堵住那血,可哪里堵得住,眼见着四五件衣物,一件一件被血浸染,小鱼再禁不住,爬到媚兰手边捶床大哭,“姐姐,你为何要这般,为何要这般啊?”
媚兰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指尖碰到小鱼脸颊,小鱼猛然抬头,抓住媚兰冰凉的手,迫切看向媚兰。媚兰微睁了眼,轻笑了一下,“小鱼,莫哭,我两个,本就只能活一个……”
小鱼更痛,“可为什么是你,你还有杜兰啊!”
媚兰惨然一笑,“你不是知道我给你喝了那药还想着让我活么?”
小鱼摇头,“我也不想死,我也想过害你啊姐姐,小鱼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想了害你自己可能也难逃一命,才罢了手。姐姐,你这样为小鱼,不值得啊!”
媚兰看着小鱼,手轻轻重握了她手一下,轻轻道,“这就够了,痴儿,这就够了!你不知道,早在三月前,我两个谁得生,谁须死,皇上已经做了选择了,咳,咳!虽如此,你能这般对我,我也不枉这一番了……”
小鱼呆了,脑子中如白电一片,抓着媚兰的手说不出话来。听媚兰继续喘息道,“小鱼,你不必觉亏我太多,这是宫里,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而且我看着你,不像我,也不像这里其他许多人,你更适合这里!”
小鱼凄楚一笑,泪珠子断线一般坠落,“姐姐太高看我了,如真那样,我岂会傻乎乎的现在才明白自己怎么捡的一条命,又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