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春芜宫的处置,皇后并不敢自专,着人探问了太后的意思,又打听了和帝的态度,第二日便拿出条款,春芜宫罚俸二月,贤妃禁足十日。这处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众人还未回过味,慈宁宫那里又接连出了第二道旨意,着各宫、各局均严加清查,对揣有违禁物事的宫人,重者一律交内务府或杀或撵,轻者处罚后重新发配事务。一时各宫都闹了个仰倒,又不知有多少宫人奴婢遭了这闲(贤)霉。
特别是德妃,本是想看贤妃热闹的,谁知这次清查也损失了一名要紧宫人,气得捶床,“徐妙飞这个丧门星,自己宫里出了事,她到好好的在宫里躺着,害我跟着受损!”
一旁心腹赶紧劝,“她好歹也禁足罚俸,很失了脸面!”
德妃还气,“有什么脸面?皇上不是一句话未说?你看罢,等过了十天,照样当宝贝一样捧着!她凭什么?好歹我还是有个公主的!”
那心腹又劝,“好罢咧,您看这次丽妃那边都没怎么作声,您外面可得少说两句!”
德妃想想,也灰了心,想贤妃这次不过是出了一点纰漏,对一个宠妃来说,实不是大过,且看太后、皇后的意思,均是维护着,自己兴了半天,也不知兴的什么,还搭了一个要紧宫人,虽又气又恨,也只能胡乱作罢。
春芜宫这边,自出事的第二日下午,宋姑姑便召集宫内所有宫人把事情说了,接着又宣布了贤妃旨意,李姑姑除原本差事外,还代行钟姑姑原先所有职责,而寝殿这边,却是由小鱼越了众人,接替媚兰成了贤妃身边第一大宫女。
此话一出,李姑姑那边还好,因她素来为人谨慎勤恳,此次兼职,已单独掌管了下院,众人没有不服的。李姑姑当日跟着宋姑姑查房,明明见媚兰自己应了药,结果却说是被钟姑姑害死,因此深知二人之死很有蹊跷,但她一向是个心嘴妥当的,又得了提拔,因此打定主意只缩头一心把手头事做好。
而小鱼这边,由媚如带头,却非常不服,一来小鱼确实年轻,才十五不到,比媚如几个大的小了四五岁,二来一直对她也指使惯了,哪里肯服她管?因此第二日早晨当值时便晚到了一刻钟。
媚如几个进屋时,见小鱼已经来了,正坐在媚兰平素坐的椅子上,低垂了头翻看簿子,除她之外,也只有敏如按时到了,站在一旁。媚如一看,就有些气,碰了一下旁边的屏如,冷笑道,“到真拿起主子款了!”
媚如声音不小,小鱼抬头,见她们来了,却装作并未听见,但也没有站起身,微笑道,“姐姐们来的有些晚了。”
并没人答话,小鱼很没有在意,放下手中簿子,平静道,“刚出了事,姐姐们很有些伤心,今天晚到,也实属情理之中。”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从明日起,可不能再这般,否则误了娘娘的事,就不好了。”
依旧没人答话,敏如觉得有点子尴尬,抬眼看媚如正瞪着自己,便有些犹豫要不要站过去。此时小鱼却又开口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大家便领了值,快些开始吧。”说着学着媚兰以前,分派哪一个今日该做哪些,一时分派完了,却见无人动弹,便装着几分奇怪,“姐姐们还有甚不明白的么?”
媚如本想让她冷场尴尬,此时却见她异常闲适,自然的仿佛做过一百遍一般,自己便不由动了气,冷笑道,“你这是给我们派活呢?”
小鱼一副她这话问的奇的模样,笑道,“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平素做惯的章程也都忘了不成?”
媚如冷笑,“好伶俐的嘴,平素看你不声不响的,却是被你骗了去。今日我们都敞开了,你分配的活,我却就是不做。”说罢也自到一张椅上坐了。
小鱼听了,却无一点子慌恼,低头看一眼簿子,沉吟道,“姐姐是掌管娘娘钗环的,唔,今日却没有特别事宜,只需陪侍娘娘即可。你既不愿做,屏如姐姐,你可愿意领了这差?”
屏如一时未能会意,呆了两秒,心思已有些晃动,偷瞄了媚如一眼,还自犹豫,小鱼已往下问了,“丹如姐姐,你可愿意?”
丹如却是个省事的,立马上前一步,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见小鱼笑眯眯地看着她,忙躬了躬身子,“谢小鱼姑娘!”
小鱼便转向媚如,“媚如姐姐,既如此,你两个便换了差事,打今以后,姐姐就接了丹如姐姐的活,负责殿内卫生吧。”
媚如早气白了脸,跳了起来,“你说换就换?我不答应,娘娘用惯了我的,娘娘也不能答应!”
小鱼奇道,“这就奇了,你原本的差事不愿做,自然由愿意做的丹如姐姐做,难道,”说着笑了,“你连这份也不满意?”
媚如脸又气了个红,转身就要出去,“谁给你的胆子?一上来就排挤人,我找宋姑姑去,我找娘娘去!”
“站住!”却听小鱼一声脆喝,众人抬头,见她直起了身子,满面寒霜,一双杏眼寒光点点,众人见她顷刻便换了脸色,周身都绽出气势来,不由都微低了头。
小鱼缓步走到媚如面前,媚如便觉一股压力迫来,直堵喉头,只还是撑着挺着脖子,狠瞪过去。
小鱼面色虽冷,却远没有动怒,她身量还比媚如矮上几分,媚如看她清寒的脸色,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只一会,自己眼神便有些飘虚。
小鱼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姐姐也闹得够了,我劝姐姐还是消停些,呵,你要去找谁?妹妹不才,我只听说人离不开活、奴婢离不开主子,还没听过活离不开人、主子离不开哪个奴婢呢!”
媚如此时已经气势全无,恼羞道,“你这作假的婢子,当初还不是争破了头要上来?媚兰与那钟氏有什么仇?定是那钟氏要害你,却鬼使神差错害了媚兰……”
小鱼微微抬了下巴,用眼角往媚如一瞥,媚如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小鱼一笑,“姐姐自己也说得没意思了吧?”说罢转身,对那几个道,“姐姐们可以开始干活了么?”
那几个愣了一下,忙参差回道,“是!”
媚如一边站着,又气又灰心,虽极力忍着,眼泪也不由流了出来。
小鱼又坐回椅上,看着簿子,待那几人刚走到屋门,还未出去,便头也不抬道,“姐姐今日身子不舒服,我准你一日的假,明日若好了,便来当值,若还没好,”顿了一刻,轻轻道,“便有的是争破了头要上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么,喜欢的请举手,呵呵
月沉西
等她几个全出去了,小鱼方暂喘了口气,自己刚才,实也紧张来着,只是没露,好在还算顺当,比预料的还好上几分。现在沉下心,小鱼下意识的翻着手中的簿子,簿子上的字慢慢进入眼中,一个一个,一行一行,小鱼用手抚上那字,眼角一热——媚兰……
合上簿子,小鱼把它贴到胸口,姐姐,希望我没有做错!
忽听衣物蟋嗦,小鱼睁开眼,见慧如半垂了头捏着衣角在面前站着,便问,“何事?”
慧如怯懦了半天,才开口,“小鱼姐姐,媚如姐姐是个有口无心的,你,您不要太怪她。”
小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慧如见她半天不答,心中忐忑,抬头看她,见她面容和煦,正也似笑非笑得看着她,脸便有些热了。
小鱼把她神情看在眼里,笑道,“也没怎样,把交的活干好了,自然都是好的。难得你不是那落井下石的,我知道了。”
慧如听了,还想说什么,也再说不上来,忙欠了欠身子,退了下去,待走出门,才发现,只一会子,自己后背已起了一层薄汗,想着刚才小鱼,虽面孔话音都是熟悉的,可不知怎的,却感觉已与自己远了八千里去。
过了三日,殿内一切事务井井有条,宋姑姑冷眼看着,也暗暗点头,但见贤妃与小鱼主仆相处得日渐亲密,又不免担忧,这样下去,小鱼可怎生处置是好?
这日傍晚,小鱼向贤妃汇报了所有事宜,不仅殿内,连与殿内事务相关的下院一些子事体,也简单说了,贤妃听了,笑着点头,笑瞥一眼旁边躬身站着的小鱼,“怪道皇上爱你,我都有点禁不住。”
小鱼听了这话,连忙跪倒,低头道,“奴婢不敢。”
贤妃歪身倚在贵妃榻子上,笑道,“你也不用有什么害臊的,这十日一过,皇上怕是定还要来的,你只管依了我的意思,尽心服侍,总得再过得三两月,方好行事。”
“是。”小鱼低声回应。
贤妃拄了头颈,想了一下,又道,“你且小心些,为你我计,切莫漏了痕迹。”
过得十日,贤妃禁足期满,带了宋姑姑和小鱼敏如两名宫女去太后、皇后那再次磕头谢恩,太后那边,见她经了这事,更加谨慎知礼,对自己也不像以前多是面上讨好,当真服贴了,心里自然高兴,交待了几句,忽一眼看到贤妃后面站着的小鱼,皱眉问道,“这是你新选的跟身侍女?”
贤妃忙站了起来,让小鱼跪了,笑道,“娘娘不知,这丫头虽年轻,可头眼清楚,更难得是心眼纯厚,再者,也是原先那个调教出来的……”说着有些伤心,低了头去。
太后叹息一声,“你就是心肠忒也软了,”说着命小鱼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只太俊俏了些。”
贤妃赶紧陪笑道,“这丫头性子稳妥的紧,却是个小子性格呢!”
太后见小鱼虽俊,实也不是那种娇娆的,且虽低垂着眉眼,却不见半分媚俗气息,便问道,“叫什么名字?”
贤妃笑道,“姓刘,叫子钰。”
太后点头,“到有个好名。”又对着小鱼,“好生服侍你家娘娘,出什么篓子,哀家定不饶你!”
小鱼连忙叩首答是。
皇后那里,贤妃随后也去谢了恩。那皇后丁氏原还比贤妃晚进宫一年,位分本比她低,只因她命里星动,入宫第二年竟就有了孕,且还是男,和帝后来虽陆续又添了两名公主,加上先前的一名大公主共得四名子女,但丁氏这男孩却只这一个,且她家世、样貌、为人,处处不比其他妃嫔差,因此天禧十年,太后做主,便封了她为后,既薨了的先皇后,丁氏便是和帝的第二任皇后,史称孝纯皇后。
因这段过往,贤妃对皇后一直不甚心服,而此次皇后见她言行之中比往日恭谨了许多,也自舒坦,不过笑着安抚了两句,应个意思,便也让她回去的。
一番时日折腾下来,似样样都被贤妃料了个准,安排了妥当,就只一样,禁足满后已有十日,和帝还未曾驾临春芜,贤妃心内暗自焦急,寻思如何把这段化解了去。
又过得几日,太后在御花园设了赏桃花宴,这次却也把皇帝请到了,各宫妃嫔听说皇帝也去,无不想方设法争奇斗艳,一时和帝来了,个个便都半羞半开,半张半望,轻语柔行,不敢争了哪个前,又惟恐落了人后去。
和帝并无特别情绪,向太后行了礼,便自落坐,瞅一眼自己右边下手空着的座位,皱了皱眉,皇后看他神色,忙轻声道,“已经告诉了的,想是一会子便到。”
下面各妃嫔哪个不眼尖?有几个交好的便互相轻轻换了眼色,丽妃离的本最近,见此情状,便想开口表白两句,可一想到贤妃那日手里的珠子,和她那黑洞洞的眼睛,只得拼命忍住,当真好不辛苦。
皇后见太后皇上已经落坐,便吩咐身边宫人可以开宴,宫人刚要去安排,却听太监传道,“春芜宫贤妃娘娘到——”
众人一听,不由都暂停了话语,齐往桃林入口处望去,只见那里远远走来两道人影,众人目光便都往打头的贤妃望去,只见她穿一袭秋香底妆花纱蟒裙,两臂围了艾绿、葱绿、茶绿三色织锦流苏,头发梳了个半高的偏望月髻。贤妃本就体格高挑,而花纱蟒裙下摆是由五幅裙幅拼接而成,每幅有四组褶,每组又有五个间褶,拼接处镶了暗红色暗纱花缘,配着那随风流动的流苏,行走之间当真如仙子下凡。
一众妃嫔无不又羡又妒,都往上看,且看皇上如何行事,只丽妃又偷望着太后脸色,却见太后笑吟吟的,似半点未生气,不禁更加奇怪。
和帝像是有些愣住,他的眼光,却是越过众人,越过贤妃,落在贤妃身后跟着的一个小人儿身上。她只穿了一身普通的浅绿宫装,露出月白裙摆,微低着头跟在贤妃几步后面。此时恰一阵风吹过,小人儿绿纱宫衣和双鬟上的鹅黄丝带也有些飘拂,风吹了些粉红花瓣飘落,小人儿微抬了头,脸上似有些迷蒙,见那花瓣,便偷泛起一丝少女特有的纯真神色。
和帝远远看了,心中也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见她一抬头之间,或因离得远,或因只是那一瞬,觉得几月未见,她似有些长的开了,眉眼之间却是更淡,若不是那点轻轻的神色,脸面真如玉琢的一般。和帝胸口微微发紧,心就软了太半。
一时贤妃二人走到,跪到太后皇帝案前,“嫔妾来得晚了,请娘娘降罪!”
众人刚才看皇帝神色,已经明白了几分,知帝妃二人和好,不过早晚。却见丽妃赶紧上前,扶住了贤妃,俏生生对太后说,“母后,姐姐哪里来的晚了,宴还未开呢,是不是?”
太后笑了,“你这猴儿,今日却也说得有理,皇后,你说呢?”又问和帝,“皇儿?”
和帝见贤妃微微抬起脸儿,眸中一片祈求之色,又想到这十年夫妻的情分,本就软了大半的心更安置了回去,便沉声道,“还不快向母后谢恩?”
贤妃大喜,急忙叩头,站了起来,也握住丽妃的手,微低了头,“谢妹妹。”丽妃赶紧回谢,两人目光相碰,便自然调开。
太后见她二人和睦,更是欢喜,命皇后开宴,一时席上春风和煦,其乐融融。
当晚,和帝驾临春芜。
贤妃站在窗子前面,看着西沉的月亮,似乎被露水浸染,不若当中是那般清亮,而是微微发出苍白的颜色。贤妃笼了笼身上披着的罩衣,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像自己一般看着月亮,看的时候,那丽妃德妃,是不是正骂着自己?想笑,眼角却渗出两滴泪来。此时天空已经慢慢发蓝,贤妃眼中渐渐沉静,天,就快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同学问到为何和帝只有一子,是否皇后或他人动手祸害他人生育。某想说的是,不要看什么都是阴谋诡计,其实在政治角逐中,特别是高层,最需要防范的不是对方的阴谋,而是自己不要犯错让对方抓住。
夏暖香
如果为情势所致,你必得处在那风口浪尖,进退皆不由己,且若再进一步,似也正有那无限风光等着自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