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钰对这后院的书房,总有一股子特殊感觉,这感觉轻轻淡淡的,总是一到这里,就感到莫名的舒心和自在,仿佛这府里,真的只有他与她二人而已。
想到这,子钰面上不由带了一丝笑,自己这算不算是,苦中有乐呢?
未料一转过廊头,却看到铮铮与侍女站在那里,看模样,也是刚到。
刚缓下脚步,铮铮却已听到声响,一转身,也看到了她。
铮铮嘴角噙着了几分刚好的笑意,冲她微微点头,“妹妹也来了。”
子钰被她一个“也”字,弄得有些莫名,略一想,也浅笑回道,“是,”见铮铮站得气定,脸孔声气都有些咄咄,心内更加叹然,带过一股子不知冲谁的嘲弄,和难免的怒意,子钰微笑着看向她,这一阵子,铮铮或来过这边两三次,子钰总是见到她便找借口先回。这次见她这般架势,子钰也不准备例外,稍停一时,便柔柔道,“姐姐慢等,容我先回去了。”
铮铮并不出声,目送着她走开,杜兰向她微微屈膝,也跟着子钰离开。
行了几步,却正碰到青廷迎面而来,见到她,青廷略快了脚步走近,伸出手拉住她小手。子钰轻轻将手抽出,对他福身行了一礼,青廷本笑着脸,刚要打趣,却见她恭谨着神色,往后一看,看到了铮铮。
铮铮此时也款款行来,施了一礼,唤了一声,“王爷。”
青廷略正了脸色,“嗯”了一声,平声问道,“有何事么?”
铮铮知是问她,心中一凉,笑容里已有了几分勉强,“无甚,”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看向子钰,她已侧脸面向廊外,外间的阳光和廊顶的阴影交错着投在她皎白的脸上,看不太清神情。
青廷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子钰,轻皱眉道,“你先进去。”
子钰微微一愣,转过来,“妾身刚才想到,昇儿下午还要……”青廷有些不耐,“昇儿的事,乳母自会周全,说了多少回,只是不听!”
子钰不再争辩,轻叹一声,“是。”再略向铮铮一低头,向书房走去。
青廷待她进去,转向铮铮,和煦道,“既然无事,你便先回吧。”
铮铮看着他,手里的帕子不自觉地捏紧,他对着她,一贯是这样的和煦,温润而平静,她本也以为,与夫婿之间,这般便是极和睦妥当的,甚至暗暗臆测,便是她,也未必比得过自己吧。
而直到那一天,自己终于忍不住前往这后院,花丛枝木的掩映下,看到他二人夕阳底下对面站着,她微低着头,他的手抬起,轻轻地撩向她耳畔,握住那颤颤的耳坠。
其实隔的远,并看不太清,可铮铮却感觉到了那坠子的每一分颤动,像是自己的心——原来,他永远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也有那般深醉的容色,而自己呢,竟然是胆怯了,就着那斜阳的影,隐入旁边的墙跟里。
心中忽好生羡慕他刚对子钰的不耐训斥——指甲陷入掌心,她强笑着问出,“王爷就这般喜爱刘妹妹陪伴么?”
青廷一怔,半沉了脸,“你问的多了。”
铮铮心中大痛,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抬起头,他照样是平淡着脸色,只是眼睛深黑,带过一丝不耐,铮铮的喉头,象是被堵住,她挣扎着,却还是勇敢的微扬起头,“我竟不知,这里原是我来不得的。”
青廷闻言,反带过一丝笑,他看着铮铮,语气轻柔,“什么话,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走进书房,子钰端上刚冲拂好的茶水,轻声道,“王爷这般,只让我难做。”
青廷笑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子钰一怔,也笑了,她转过身,浅笑道,“我也不是只须围着您打转就可。”
青廷揽过她,她笑的恬淡,见他看得深,抿嘴一笑,掰起指头,“王妃,邱姐姐,于姐姐,万姐姐,王姐姐,张妹妹……我也得与她们相与,”说着头一歪,“不比您每日省心。”
青廷微一挑眉,“呵,怎么听着仿佛有怨我的意思?”
子钰一低头,手抚上案上的书籍,幽幽道,“怎么会,您若不纳妾,哪里来的我呢?”
青廷心中一动,他最看不得她这般淡淡的怜伤,当下将她抱入怀中,子钰轻抬起脸,整个人便如西子湖一般的玉色潋滟,柔凉顺从,青廷心中涌上巨大的爱怜,便觉对这小小的人儿,怎样疼宠都不过分,“钰儿……”
子钰却飞快掩住他嘴,指尖凉凉的,她笑的温柔,轻声道,“该给我的,您都给了,”说着将脸贴上他胸口,“我着实也埋怨过您,不晋升我的位份,可是,”说着一笑,抬起眸子,“我能为您做的,也实在很少……”
青廷将她搂紧,抚上她脸颊,眼睛带了几分探寻,“今日这般懂事,怎么了,嗯?”
子钰回看向他,眸色明润,“没怎么,只是想通了一些道理,您不喜欢么,难道要我任着性子,您才欢喜?”
青廷盯了她半晌,缓缓笑开,吻上她眉头,子钰轻闭上眼,“王爷,您让万姐姐做侧妃吧,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青廷不语,顺着她脸上的晕红一点点往下,子钰搂上他脖颈,眸子里水色微晃,看不太清,她轻喘息着,一直以来,她在他身边,都更是作为一个女人而存在,这是伤,可,也是药。
晴嫣掀开帘,见铮铮坐在榻子上,正有些沉思,小案上摆着的两盘瓜果只略略动了一些,茶盅子里的水却是只剩下半盏,还冒着丝丝热气。晴嫣将手里的东西放好,过来收拾那小案,边问道,“她走了?”
铮铮板起脸,“什么她,她的,她是这府里的恭人,跟我一般的,你嘴上也恭敬些,省的被人听到,说我的丫鬟没有礼数。”
晴嫣撇撇嘴,“奴婢就是不喜欢她,还有她身边的那些个人,呆的呆,鬼精的鬼精,好有礼数么?”
铮铮听她这话,倒笑了,“你如有那德芬一半的本领,我也知足了。”
晴嫣见她和煦,更来了劲,“好罢啦,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人,可见那位是什么心性。”见铮铮又沉下脸,忙转个话题,“今儿又来做什么?最近往咱们这边跑的真勤。”
铮铮淡淡一笑,“哪有什么事,闲坐磕牙罢了。”
晴嫣有几分迟疑,“她紧赶着巴结您做什么?听说上回在猎场,还送了将军一匹马。”
铮铮呆了一晌,自上回书房外不欢而散,子钰人前人后,到是对她更加的恭谨,私底下的交往也多了,她的心思,自己间或猜个大半,只是……一瞥眼,淡声道,“那是个极聪明的人,你别乱猜度。”
晴嫣自幼跟着铮铮,铮铮出嫁,原先的六个侍女中,也只有她与婷嫣陪嫁跟来,从小到大,她并未挨过什么教训,但为着子钰,到挨的最多,且她看着铮铮,心中实在也是很因着那位烦恼,因此对她更是恼怒,当下嘟着嘴,轻咕哝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够了!”铮铮当真沉下声色,晴嫣一颤,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她这般紧赶着讨好您,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铮铮止住了她,沉吟着轻笑道,“她聪明,你家小姐便是那笨人吗?”
晴嫣才有些放心欢喜,“那您……”
铮铮起身,“走着看吧,”说着指着那案,“快收拾了。”
万锦宫。
贵妃处理好宫中事务,已是傍晚,小陈子已前来通报,和帝今晚过来,便忙又吩咐宋姑姑多照看晚膳,捡和帝、太子和月华爱吃的多备份些。
自丁家事败,太子归她抚养,她不能说不尽心。太子初来时,对她颇有些生疏排斥,但贵妃本就是个有能力、有主意、有办法的人,先是趁着他当时尚年幼,把原先服侍的身边近人,杀的杀,清的清,几十口子,竟半个老人没留,再来对着太子十万分的耐心,亲自教养,事必躬亲,再加上皇上、太后的辅助,因此不过堪堪一两年,太子便与她亲稔起来,并不知道,眼前和蔼慈爱的“母妃”,就是那害他生母失了魂智、母舅家丢官夷族的始作俑者。
现下,虽太子已迁入东宫,但贵妃并未放松对他的教育亲热,得空便留膳万锦宫,当晚也不例外。
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慧如将月华送来,贵妃一见她,便笑开了脸,伸出手,“华儿。”
月华并不荒了礼数,稳稳的行了礼,便奔入她怀里,“母妃。”
贵妃见她发有些潮,看向慧如,慧如连忙福身,“才刚郡主练了会子踢毽。”
贵妃抚着她头发,慈爱道,“好玩么?”
月华重重点头,“嗯!我喜欢,有个叫小兰的宫女,做的毽子好,我要赏她。”
贵妃笑的雍容,“呵,好,只是当心出汗后别伤了风,病了母妃就不依你了。”
月华点点头,转向慧如,“去把那盘秋玉葡萄拿给那小兰,让她再给我做几个。”慧如忙称是退下。
贵妃笑看着月华,忽问道,“想你娘么?”
月华想了想,摇摇头,但又抬起头,认真道,“可我想弟弟。”
贵妃点点头,“过两日,要与皇上去那随德,这之前,便让你回王府看看他可好?”
月华露出欣喜,笑了,“好,”见贵妃轻笑看着她,又轻亲上她脸颊,“谢谢母妃。”
各鬼胎
“恭人,月华郡主马上就到了。”
子钰眉间轻轻一跳,缓缓直起了身子,她凝神不语。从昨日下午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月华要来之时起,她的心,便跳得有些快,想到贵妃那日在猎场所说那话,知她此时送月华来,或没那般简单。
或是自己想的多了?
不会,她轻轻摇头,她虽年轻,可这头近十年皇宫王府的所有经历,早已经让她学会凡事不先考虑“侥幸”二字,而再把当日两人对话细细琢磨一番,子钰知道,她心内其实早已知道、甚至隐隐期盼来自贵妃的动静——
完全站直身子,子钰唇边略过一点陌生的笑意,贵妃,真像一把时刻顶在身后的匕首,令与她相逢的人,只能前行!
想得有点久了,德芬有一些莫名,看一眼面前的子钰,面色封的玉石一般,有一点冰冷,遂轻咳了一声,“恭人……”
子钰回过神,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毛笔,“哦,看一下谁送的郡主过来。”
德芬忙回道,“奴婢已经打探过了,换人了,这次是林喜贵林公公。”见她微微扬眉,多了一句,“好久不见这位公公了呢。”
“知道了,”子钰听说是他,更应了自己所料,吩咐道,“请林公公来我这一趟。”
“是。”
月华刚一进屋,就觉得她娘亲今日有些不大一样。她端坐在见客的主座上,姿态端庄而放松,面容和煦,却又带着几分冷冷在上的神色。
子钰并未多看月华,待林喜贵行了礼,方笑吟吟对着他道,“林公公,好久不见了。”
林喜贵一抬头,身子却躬的更弯,笑得恭谨,“有劳恭人还挂念。”
月华看向林喜贵,他在万锦宫,不大不小也算个红人,月华没少见他,对那不怎在台的妃嫔官员,扬着鼻孔拿腔作势的模样,到没想到,他对子钰,这般的恭谨。
子钰偏向一边的杜兰,“带郡主下去。”
月华想说什么,但看到子钰神色淡淡冷冷的,这神情,她自幼长在宫中,并不陌生,每当太后、贵妃有正事时,便也是这般模样。月华小小的心中,忽感到有些委屈,扁扁嘴,跟着杜兰走开。
“公公坐,”子钰随意笑道,一边命德芬准备茶水,“新得了江西的毛峰,我记得公公爱喝。”
林喜贵本坐下了的,闻言连忙又欠了欠身,满面堆笑,“哎哟您都还记得。”
子钰笑得淡,看向他,“我的脾性,公公还不知道,最是念旧的。”
林喜贵忙点头,“是,是。”
子钰看着他服色,话锋一转,“几年不见,公公升迁的快。”
林喜贵抬起眼,小心着道,“哪里,小的都是托您的福,跟着您的脚步哪。”
子钰一笑,“真会说话,怪道贵妃看中你,日渐的倚仗。”其实子钰早打探过,林喜贵虽说精明能干,但到底一来年轻,二来并非贵妃原先家带的奴仆,毕竟隔了一层,是以贵妃虽颇看重,但前些年宋姑姑又从徐家选擢了一个老成可用的,林喜贵也只能屈居其下。
林喜贵果然又一欠身,“恭人过赞啦,小的眼拙嘴笨,多亏了贵妃娘娘和您的栽培提携,才有今天。”说到最后,索性站了起来。
子钰抿嘴一笑,坐正了身,“想必你今日来,也有娘娘的嘱托,说吧,有何要事?”
林喜贵想了一下,左右望了一眼,道,“贵妃娘娘对您,您还不知,这几年两家虽少了来往,可每日也得提起您好几回,最是记挂的。娘娘说,上回在猎场一见后,更是为您有些忧心,这不,才让小的带着月华小郡主前来,代她望望您,可有什么与她说的。”
林喜贵低着头说完,却半晌不见子钰声响,一抬头,她的面孔冷白,眼睛幽黑,嘴角抿着凉而淡的笑意,深看着他。林喜贵不由一缩,他在宫中,上上下下,不知道见过多少或颐指气使、或奉承巴结的脸面,但不知怎的,对子钰,却始终有些隐隐的惧意,就如现在,她这般神色,他真不认为,与她比和贵妃相处时更容易。
过了一时,子钰轻叹一声,“林公公,你我相识七八年了吧,也算得老故交了,我自认相识以来,咱们彼此都没让对方难做过,呵,”说着声音渐缓渐低,盯看向他,“怎到如今,你还要和我摆这些场面话了吗?”
她声音低却重,林喜贵一跳,连忙跪下,“小的不敢。”
“林公公,”子钰到站起了身,“咱们便亮着说吧,你曾经于我有恩,我时时都记得的,我待人如何,想必以你的为人,也清楚的。贵妃有什么吩咐,你便直说,我到也真想让你为我合计一下。”说着便叫他起。
林喜贵见她话里有松动,连忙先奉承了一番,看她面色渐缓,方斟酌着说了,“娘娘的话,却也有道理。如今这王府里,若没有那位,您怕早也是侧妃了吧?她仗的什么,不过是有个将军哥哥,您虽受宠,可这背后没个人,不成哪!”
子钰眼光一闪,“娘娘为何这般关心于我?”
林喜贵低下头,“这些咱不管,小的只觉得,无论她想什么,总归能为您带来几分帮助不是,恭人您是聪明人,而且……容小的说句过头的话,上头的好意,往往怕都是不那么好回绝的。”
子钰闻言不语,半晌淡淡道,“有劳公公这一趟了,你先请回吧,”见他抬眼相询,浅笑着,“过两日来接月华时,还烦请公公再跑一趟。”
林喜贵心头一松,忙垂首笑道,“是!”
子钰自吩咐德芬送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