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点了点头,“知道了,娘娘很好,”说着看了子钰一眼,“请皇上放宽心。”说罢转身入内。
乍一从从宫殿的阴影里走出,子钰只觉被阳光刺了眼,而再一秒,她仰起头,贪婪地呼吸这煦暖的光。
邱得意一边轻声道,“请恭人随我来。”
子钰立马有些警醒,她身上的衣服,已被今日的几重汗水湿透,此时听他一说,下意识的就要拒绝,而此时邱得意的目光,已经有了不满,子钰想了想,哑声道,“请公公带路。”
乾清宫。
宋宝金望着端坐在上的和帝,皇上眉间紧锁着,看来是心情不郁。他刚任首辅半年,虽朝廷上没出什么大事,但知太后病重、太子积弱,是为和帝的两桩心事,而今日所报之事,又与太子有关,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沉,不禁有些心慌。
“朕竟然不知,太子竟愚昧到这个地步!”和帝忽将奏本往案子上一摔,抚住了额头。
宋宝金赶紧跪下,“皇上息怒,太子宅心仁厚,是国之大善也,只要小心引导,将道理说通,其日必将成为圣主,依微臣看,此事还须与太傅好生商议……”
和帝静默半天,方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下午你便与思圣一同前来。”
宋宝金急忙称是,跪拜出去。一出门,却看到邱得意带着一女眷在厢房侯着,宋宝金与邱得意打了招呼,并不敢多看,忙匆匆退下。
和帝仍然抚额大虑,太子良善,但君主过善是为可欺,而徐家势大,已成气候,自己在时,还可以压住,但百年之后,可怎生是好?!
长叹一声,他抬起了头,一时觉得有些眼花,再一看,她已经盈盈拜倒,“臣妇拜见皇上。”
子钰伏在地上,心内有些酸涩,刚那一眼,和帝比两年前在木达围场时,又清减了不少,本来就瘦削的身子,竟只剩下了架子一般。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情绪,只跪伏着,不想站起。
黄袍的一角,已到了眼前,子钰颤颤地抬起头,和帝伸出了手,她一怔,也伸手握住,站起了身。
和帝看的她仔细,她长大了,额头、面颊,虽不如小丫头时带着点娇憨的婴儿肥,但却更柔和了,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时光流逝,从内里融化了,流淌到脸上一般,显得更加柔润。她的美,本就有些湿润朦胧,带着点凉津津的颜色,年龄越大,愈发如此。
和帝背转过身,“太后没对你怎样吧。”
子钰轻摇头,仿佛他能看到一般。
和帝回到座上,闲话了几句,忽状似不在意说道,“你们府里,叫淳于郭的,是有大本事的人,青廷与他都谈些什么,你可知道?”
子钰低垂下头,她知他想问什么,静了静,抬头轻声答道,“妾身只知服侍王爷王妃,尽自己的本分罢了,哪里管这些爷们的事。”
和帝的心中,顿闪过一点闷痛,他踱到她身边,柔声道,“你不喜欢我问这些?”
子钰也站起身,偏过头,“是。”
和帝笑了,他转过她下巴,眸子里带着几分满意,“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怕朕啊,反而是对朕,最会使这小性子。”
子钰有些懵懂,她楞了楞,是这样吗?有多少次,她是仗着他的,喜爱,做了多少大胆犯上的事,她实是知道他对她的……而为什么对那一位,撒娇可以,耍赖可以,却总是在关键时服软,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和帝见她朦胧着大眼,微叹一声,吻了上去,子钰惊跳着就要躲过,却被强制地固定住了头颅,迫她仰高,深深地吻住。
子钰像是被钳制住的娃娃,她被迫着抬高了头,嘴唇在最初已经被咬住、分开,他的唇舌,舔吮过自己唇内的每一个角落,她有些恼怒,更多的是羞愧,她已经对男女之间的吮吻并不陌生,却还是快被对方掠夺得像是呼吸都快没了……
终于被放开,子钰垂下头,大口得喘气,和帝见她小拳头抵着自己的胸膛,轻问,“月华的事,你还怪我么?”
子钰全身漫过悲哀的无力,她摇摇头,“能怎样呢?您是皇上,别说月华,天下都是您的。”
和帝心内一动,抬起她下巴,“你呢?”
子钰对上他目光,没有答话。
道如意
子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醒不来。太后的脸,那张带着点蜡黄、像是被蜡油冻住了的冷漠脸庞,近得触到了自己的鼻尖,喉咙也像是被她扼住,嘶哑着问着自己——
“你能帮哀家走的安心么?”
啊!
她在一片恐慌中猛然醒来,惊得失了话语,转过头,被笼在一片温暖的怀抱中,有声音焦急而又温柔得低语,“钰儿,宝贝,醒醒……”
青廷看着怀里的人儿,她眼睛还空睁着,眼仁因惊恐变得很大,整个脸庞,还带着噩梦未醒的呆滞,青廷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将她揉紧到自己怀中。
好一阵,子钰才回过神,她眨眨眼,明白了自己的安全,身子也放松下来,只声音还有些喃喃的,“刚才梦里头,那药,好像淋了我一身……”
青廷抚着她背,轻嘘着,“都过去了,”拨过她头发,“头发都汗湿了。”
子钰平静了一时,忽稍稍脱开他怀抱,黑暗中,她抓紧了他内袍的前襟,“我再也不要做什么人的软肋、累赘,再也不要!”
青廷有些怔住,而她已经哭了出来,“太后说我让皇上分心,会影响他的判断,她说我狐媚惑主,只会被人拿来利用,将来害了他,还会害了你,”她拼命摇着头,“我再也不要这样做一个被人拿用的累赘,不要!”
青廷见她激动,知今日之险实甚,虽不知太后最终为何没有杀她,但这惊吓,却是实实在在的。当下压住自己心内酸痛,将她重新环住,她哭得伤心,眼角、鼻头都红通通的,整个小脸水洗过一般,更显得人娇弱无力。
青廷吻住她唇角,轻声道,“我们不怕,”将她搂紧,一点一点吻着,“我会保护你!”
子钰睁开眼,黑暗中,就着点月色,他的眼神浓郁而清澈,看她平静了些许,轻笑却坚定,“我们再也不让这样的事发生,嗯?”
子钰吞了吞嗓子,她声音微弱却也坚定,“王爷,我必也得有自保的能力!”
太后于当晚薨逝。
和帝恸极,第二日即宣布罢朝三日,文武百官,三品以上,均入大内扶哀,外命妇三品以上跟随。
子钰是正四品恭人,并不用去宫中举哀,外命妇入宫,须一月有余,按礼制,前三日须夜宿于宫内,其余三十八天则是早去晚回,帮着贵妃等内命妇治理丧事。
郑氏盘算了一下,将子钰唤去,欲将府内一些事务,分担给她。子钰初是推辞的,但郑氏晓以利害,说明了当前,自己和邱氏、于氏、万氏,均得入内治丧,余下的姬妾中,子钰位份最长,又能服众,是以应当担此重任。
最后,郑氏拉过子钰手,道,“妹妹聪明能干,阖府都知道的,我早就想把一些府里的事务分担给你,只是怕人闲话,可巧现在是个时机,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你就算帮帮姐姐,接下了吧。”
子钰听到此,忙站起了身,恭敬回道,“如此,妹妹不才,就替姐姐忙活一个月吧,姐姐且放心,我既接下了,必当做好。”
郑氏喜欢她这态度儿,点头笑道,“有什么不清楚的,谭家的很可以问一问。”
子钰忙回道,“是,自然得请谭娘子一边帮忙把关。”
果然,子钰接下差事后,于氏虽颇有微词,直到自己辛苦、别人趁机“篡权”,但因着治丧,也挑不出何刺来,也只能发发牢骚便作罢。
这边厢子钰接了账本、拿了差人的花名册,管了三五日,谭娘子见她做事抓大放小,每每都能切中关节,既给底下人自主的空间,又不能被糊弄了去,心下很服。而子钰,虽说也看到一些个弊端陋习,找谭娘子一问,看对方的言语神色,便知道了,但她说好了只管一月,因此只暗记在心里,拘束着他们不敢借着自己管的期间过分,并未想着怎样去改革。
德芬跟着这一趟,很有些意气风发。她大了以后,由于子钰的调教引导,并不像小时候那样,只由着性子去挑弄是非,反而渐渐学会了利用这些看到的是非来掌控人,她本身又是个好权弄权的,这下得了机会,便有些,按杜兰的话说,小人得志了。
这天按谭娘子的指派,安排了种树的差事,德芬回到静香院,已是午后了。
进了厢房,杜兰正守在寝室的门口做针线,见到她,撇撇嘴,“你还知道回来。”
德芬吐吐舌头,抓起桌上的一碗凉茶就灌下去,“你主内,我主外,不正好么?”见杜兰不以为然得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问道,“恭人呢?睡啦?”
“看账呢,进去吧。”
德芬进了屋,立马规矩了。子钰招她上前,“你来,看看这些有什么不对。”
德芬上前一看,是自己看过的,当下又看了一遍,道,“奴婢已经一笔一笔对过,万娘娘那边,均是按俸例支取的,并无何不对。”
子钰微皱着眉,“不对,你看这十一月之前,有几月,在份例之外,还支取了几笔,数字还不少,再看这十二月之后,这种额外支领的少了许多,只有一次。”
德芬忙解释,“本来,在每月的朝廷份例之外,王府还有机动补贴,咱们以前也领过,万娘娘并不像咱们有进项,哦,像王恭人、张宜人(因生育升位)等,也有领的,只不过万娘娘一直领的比别人多些。”
子钰蹙起眉,“这些我知道,但她怎么突然有了钱了?”
德芬心内也一跳,她虽看的细,却没想的这样深,嗫嚅着道,“或许是冬日里活动少?”
“不对,”子钰摇头,“冬日里活动虽少,但取暖用炭、自己和丫头、小厮们的裁衣、加上过节的节礼,都是用钱的时候。这里头必有蹊跷,你去查来!”
几日后,德芬终于查出了消息,并不是她两个最怕的,青廷所给,而是于氏所资。
子钰看着德芬,“你这消息准么?”
德芬也学会了谨慎,不像小时候那般动不动就拍胸脯了,她点点头,“奴婢就是从于娘娘那边出来的,那边的动静,最熟悉不过。”
子钰知道她的能耐,不定又是握住了谁的把柄,她笑笑,思量了一时,“万娘娘,怕是下了决心了。”
“与于娘娘一起?奴婢不懂,她如果不是冲咱们,却是要做何?还有,为什么一定要用于娘娘的钱?不用,不一样可以联手?”
杜兰脸上,也带着与德芬一样的疑问神色。
子钰轻笑,“于娘娘那样的人,咳,为的让她放心罢了。而万娘娘么,如果我所料不错,怕是想当那正妃呢。”
什么?杜兰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看向子钰,后者还是笑得平淡,不禁脱口道,“您不提醒王妃么?娘娘她,对咱们不错啊!”
子钰渐敛住了笑,她低下头,转过身,“是啊,不过,”顿了一下,肃声道,“我不帮忙,不插手,已是大善了,你们也是,听到了吗?”
德芬赶紧跪下,见杜兰还有些楞,忙扯扯她,杜兰亦缓缓跪下,抬头望着子钰的背影,她有些呆,原来,她自去年起,变着法子得挤兑、恶心万铮铮,就是为的促引她这样?轻轻打了个寒颤,这还是,她熟悉的子钰么?
子钰转过身,仿猜到了她所想,她放柔了声调,“杜兰,你要记住,一切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我并没有逼迫她怎样,只是机缘巧合,凑到了这般而已。呵,你也可以说这是推托之词,只是”她顿了顿,声调也肃厉起来,仿有金石之音,“这也是我选的,我只能这样走下去。”
鹬蚌局
如果可以选择,任谁也不愿去做相争的鹬蚌,但问题在于,岂是谁人都有本事做得那渔翁,而反过来,是不是什么人都会被设计成鹬蚌?
三元引路,青廷在后,沿着一条鹅卵石小路,往后面的小湖塘走去。一路上风拂杨柳,伴着不时吹过的阵阵浓郁花香,颇有靡靡之醉。
刚穿过影壁,便隐约听到咯咯娇笑声传来,青廷抬眼一看,亭内三道人影,中间是青煜,旁边还各有两名女子,左歪右靠,刚那笑声,想就是她二人发出。
“三弟每日都是这般?”
听到青廷发问,三元忙回过头,含糊道,“也就近来才……”
青廷点点头,“快传。”
青煜遣走了两个姬妾,仍懒洋洋横在亭内的软榻上,青廷见他敞着怀,头发也解开,皱起了眉。青煜有些薄醉,笑欠了欠身,“二哥,你皱什么眉毛,你又不是没荒唐过,想当年,还是你带我开的荤,一晚上连御几女……”
青廷不说话,眸子亮晶晶定定地看着他,直等他说完了,方开口道,“煜弟,你这日子快活么?”
青煜没了音,半晌起身圾起了鞋,青廷继续,“母后刚逝三个月,还在热孝,皇兄的身子也听说有些不好,你就这样……你刚自己怎么说的——荒唐?”
青煜抬头笑笑,“行啦二哥,别板着脸给我教训了,我也不是三岁小孩。”说着索性圾着那鞋又歪到榻上。
刚闭上眼,忽然被拖着衣领从软榻上拎了起来,青煜大叫,“二哥,你干吗……”还未说完,已经被拽着拖出了亭外。
他二人体格相当,只青煜有些猝不及防,未免落了下风,几个回合下来,终于被对方一个过肩摔,摔进了湖中。
他呛咳着从湖里站起,虽已是初夏,但那湖水还是冰凉,兜头这么一浇,浑身都一个激灵,恼怒大喊,“二哥你做什么?!”
青廷背着手站在湖边,沉声道,“让你清醒清醒。”
半个时辰后,青煜收拾停当,兄弟二人在书房坐定,青煜看青廷寒目正色,气态坚决,苦笑道,“二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青廷马上出声盖过他,摔过三四封书信,“你先看看吧!”
青煜疑惑接过,打开,越看,越是疑惑,待看到第二封,冷汗也不由从额头冒出,青廷的声音仍有些严厉,“你以为宋宝金真的是太子一派?你以为北疆的军事当真太平?徐家的势力,都伸到了各个要害,你却还这样日日沉迷酒色,萎靡不振,”话音一转,带了些痛惜,“三弟,这并不像你啊!”
青煜低着头,看着那信纸,半晌不声,忽抬头一笑,“这情景多么熟悉,只不过掉了个个儿——当年,却是我劝你共同打击丁家而已。”
青廷双颊更寒,目光却炯炯,“今时之危,比当年丁家更甚!”
青煜深叹一声,缓缓起身,望着那窗外纷繁树叶下的一地暗影,“二哥,当年我与那丁家相斗时,你知道我并不是针对丁家,我……”有些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