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大总统虽然不在了,不过这冠名堂皇的协调委员会,咱们总得给点面子的。”肖雍答应了一声,易楚臣又道:“平野官邸没什么事吧。”肖雍答道:“大帅带着五姨太太去了马兰,府里诸事由四太太照应着。”易楚臣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屋外忽的传来门响的声音,旋即是易安臣与医生说话的声音。
易楚臣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头走。夏尔医生亲自迎了上来,身后的一位护士上前一步,易楚臣见她手里端着一个四方形搪瓷盘子,里面的白纱布上置着一枚鲜血包裹着的弹头,这才笑了笑,用德语问道:“她现在好点没有?”夏尔医生道:“伤口太深了,位置太险了,情况不甚乐观,小姐还在危险期,每日要用药调养,若是能醒过来就更好了。”易安臣道:“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吗?”夏尔医生道:“当然可以。武大夫还在里面施针活血聚气,大家务必小心。”
房间里本来就有三四寸厚的地毯,就是易安臣的高跟鞋踩上去也没掉一半的跟。易楚臣走进去的时候,有护士正为她清理血迹,还是苍白的一张脸,依旧昏迷在那里。背角微微露出一双玉足,武大夫捧起她其中一只脚,用银针沾了些药酒,找准了穴道慢慢的推了进去,易安臣看着都觉得疼,心下实为不忍,别过脸去。易楚臣倒是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傍晚时分远山上来跟易安臣说话,才随着她们一起出去。
原是易安臣的乳母秦妈来了,选了一支上好的长白山老人参送去厨房,还有几瓶特制的宫廷秘药送给武大夫,武大夫简直如获至宝,直道:“安臣小姐,实在是太感谢了。”安臣道:“阮小姐没事吧。”武大夫道:“本来阮小姐受伤极深,伤肺伤精元,今日的药酒调养,稍微恢复了一些。若是明日用了这秘制的宫廷药酒,效果便会更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易安臣笑说:“武大夫您还跟我客气啊,我三年前不慎坠马还是武大夫给救回来的呢。”
武大夫这才说:“只不过既然用了这秘药就不能中断,得一直用下去,否则前功尽弃。”
易安臣笑了笑,“这你就放心吧,用完了尽管找我拿。”
武大夫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肖雍见易楚臣中午没用一点,晚饭也没吃,便准备了夜宵直接端上来,易楚臣摇摇头,抿了两口杏仁露就再也不动了,肖雍有些为难的看着刚进来的易安臣。易安臣笑了笑,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则坐在露台的另一边榻上,笑说:“我有些饿了,陪我吃点夜宵吧。”易楚臣看着她,“你自己去吃好了,还有你最爱的糯米小粥呢。”易安臣道:“是为你准备的夜宵。好了好了,我也知道你担心寻安,可是你这样担心也于事无补,把自己身体搞垮了,寻安救你何用?”易楚臣倒是笑了笑,停了一会儿,说:“我还记得你还没出嫁前,就总是这么啰啰嗦嗦的劝我,早些休息,不要太劳累的。”安臣道:“那就去吧。”
易楚臣用了半碗粳米粥,方才道:“替我谢谢启奎。”安臣狐疑的看着他,“谢他干什么?”易楚臣道:“那些个宫廷秘药难不成是你弄来的?”安臣道:“原来是这事儿啊,拜托你不要瞧不起我好不好,要是我真要寻几瓶宫廷秘药,还是弄得到的。不过这几瓶可不是永崀那边送来的。”
“哦?”易楚臣道:“是谁?”
易安臣笑了笑,又看了他一眼,道:“月半楼的言老板。”
易楚臣手里动作一滞,搁下了勺子才看着她,重复道:“月半楼的言老板。”
易安臣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越发有兴趣起来,索性用手托着腮,半扶在桌子上。
易楚臣道:“倒是很久没见他了,他怎么样?”
易安臣耸耸肩,说:“能怎么样,风光无限咯,我晌午才给他打了电话,傍晚居然就能送这么些秘药来,还不本事。”
“想来他生意倒做的挺大的,听说连全国协调委员会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所以你就谢谢言哥哥吧。”
易楚臣笑道:“你还这么叫他?”
易安臣挑眉,“有何不可?”
易楚臣眼神一闪,笑说:“没有不可,只是总让人想起以前那些轻松快乐的时光。”
易安臣心里有些泛赌,似是不愿意提到这个话题,片刻后方才敷衍道:“妈妈总是更心疼你和言哥哥,对我总是清清淡淡的。”
易楚臣本不想挑起易安臣的心事,现下有些懊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易安臣长了一张鹅蛋脸,倒是一点也不像妈妈的瓜子脸,眉目之间也都是伶俐。不似妈妈的温和平缓,这本可以说是像父帅或是像舅舅。
却倒是一次偶然,他听到家里洗衣房里的老嬷嬷说:大小姐不是大太太亲生的,是老爷抱回来的,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姓易的。不过后来证实了易安臣的确是易凡圣的亲闺女,只是这并非一母所生,易安臣到现在还尚不知晓,易楚臣也不准备让她知道。
接着便笑道:“你少在我面前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妈妈多委屈了你似得。你可别忘了,老爹可是疼你疼得紧紧的,别提老二跟我有多羡慕了。”
易安臣这才又笑了,嘴上却说:“你是男孩,自然不一样的教法。老二那是孤僻,谁见了她也开心不起来啊。”
易楚臣想了想,说:“说的也是,以后我生了闺女,恐怕也得像这么捧在手心里疼着。”
一夜都下了微微细雨,言亦若一直到清早才抵达惠安别墅,还带来了两位德国的外科神手。易安臣一边忙着安置他的住处,一面观察着寻安的伤势。傍晚的时候,四位医生共同拟定了计划,准备连夜动手术将胸口的那枚子弹取出。手术一直持续了三十六个小时,寻安又经过了四个小时的药酒调理,方才呈现出平稳泰然的脉象。易安臣让秦妈随时备着参汤,寻安什么醒了就先喝上一碗,总没有坏处的。
寻安做了一个梦,还是第一次梦见卢野。那时候只有三四岁的自己生了病,家里没有旁人,她发烧至三十九度,也只能一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再醒来。匆忙间天色白了又黑,黑了又一直黑。不知道什么时候,阮碧落才哼着小曲回来,一进卧室便看见了她这幅模样,立马扑了上来,嘴里直叫道:“囡囡,囡囡……你怎么了?”花婆婆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说:“送医院吧。”
她到医院去打点滴,一直到第二日傍晚才退了烧。醒来后缠着阮碧落,说是想去月明山玩。阮碧落虽是一夜未休息,还是带她去了。谁知到了月明山,她却睡着了,阮碧落便背着她上山,一路摇摇晃晃的。那日正好是毒日头,她就算静静的俯在阮碧落背上,亦能觉得背后被汗水滋的难受,便睡睡醒醒。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她明显觉得阮碧落的速度慢了下来,半梦半醒间好像是清醒了不少,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听得阮碧落在那里自言自语:我的乖囡囡,等你长大了,可还会记得妈妈曾经这样背着你,一路迎着日头爬山?
寻安觉得口干舌燥,周身忽的不舒服起来,胸口生疼。恍恍惚惚间好像有一双温润的大手搭在了她的手上,暖流好似通过血液迅速蔓延至全身,那种带着一点薄荷香的烟草味,只有可能是从小爱她护她的言哥哥。
寻安毕竟身体弱,慢慢的眨了两下眼睛已是倦的不得了,又闭上眼睛,重新沉沉睡去。醒来天已经要亮了,窗帘缝隙里露出青灰的一线淡淡的光,四下里仍旧是静悄悄。易楚臣就趴在她的床畔上,身上斜盖着一床毛毯,可能也是睡着后肖雍或是远山替他搭上的。
清凉的晨风吹动了薄帘,他的碎发零乱覆在额上,被风吹着微微拂动,好似在梦中,眉头舒展开来的,嘴角微抿着,这样子看过去,有一种年轻男子的平和俊朗,甚至透出一种宁静的稚气来,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可寻安只是怔怔的看着他,隐隐的有些疑惑,鼻尖亦没有再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了,不禁在心里想:明明是言亦若的味道,可为何在这里守着的却是易楚臣?
第37章 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月痕犹照无寐
直到寻安醒来的第三天才见到言亦若,寻安看了他一会儿,言亦若笑着解释,是因为她病重,所以他才赶来的。寻安问他,“外婆好吗?”言亦若点点头,“她们都很好,我也没告诉别人你受伤的事情。”寻安又点点头。言亦若又沉默了半响,这才轻声的问:“寻安,你愿意跟我走吗?”寻安看着他,“什么意思?”
“这行很吃苦的,你又多次受这么重的伤,我于心不忍,你姐姐和妈妈泉下有知也会担心的,你还是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出洋过太平日子去。”
寻安一直玩着自己的头发,低着头说:“我来的时候就知道这行很吃苦,可是长安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不能丢下她冤死的事实,自己去过太平日子。”
言亦若沉默片刻,似笑非笑的说:“你不止是因为这个不走吧。”寻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言亦若颇有些苦涩的说:“你别忘了,我从你八九岁就看着你长大,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寻安知道,言亦若很早以前就开始研究小姨子的心理,显然他很成功。
言亦若压低声音道:“你要有心理准备,易先生心怀天下,你付出了什么,不一定能要得到回报。”
“我不要回报,”寻安道:“我只要能帮到他就行了,更何况,我们目标一致。”
言亦若又盯了她良久,方才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只怕你现在想要的,未必是将来想要的。”
惠安别墅处于山间,理应是阴凉舒适,干燥宜人,却反常的连着下了三天的雨,那雨丝如细针,如牛毛,落地无声,风吹起窗帘,沾不到雨点,却吹入一股清凉的水气。窗前本来有几株极高大的树木,开了满树的白色的小花,寻安看了好几天也没有想出来究竟是什么花,风雨狼籍里一嘟噜一嘟噜的泛起千层的浅浪,淡薄的一缕清香夹在雨气里透进来,清冽绮丽。
寻安早餐和午餐中间要喝一碗人参汤。这人参汤是用长白山千年人参熬的,味道浓的出奇,德珠每天端上来闻的都受不了,更何况她还要喝下去。德珠还得劝她,“来,这个总比那些中药要好喝吧,我还准备了你喜欢的燕窝甜糕,喝完了就能吃了。”
寻安也准备一仰脖子喝下去,可是实在不行也只能先拿开。寻安问:“你不回电报房工作吗?”德珠笑说:“电报房里的人手重新做了洗牌,重新任命了科长,主任。不再归我管了。”寻安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洗牌?”
德珠笑了起来,道:“你这次是真把脑袋给摔糊涂了,怎么忘了接下来的计划?咱们有任务在身,自然无暇顾及电报房的事情了。”寻安定了一会儿神,这才想起来似得,“易先生安排的真周到。”德珠笑了笑,“是啊,你该喝汤了吧。”
寻安道:“好姐姐,我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不用每天喝这个了吧。”
德珠道:“好妹妹,你就别为难我了,武大夫吩咐我必须连喝二十一天才行的,我可不敢怠慢的,否则无论是易先生还是易大小姐都饶不了我。”
“易大小姐也在这儿?”
“是啊,她最近偶感风寒,怕传染给你所以就没过来,等她好了,就过来看你。”
寻安苦涩的抿了一下嘴巴,连忙吃了一块燕窝甜糕,嗓子里的苦味才被压下去。这才道:“替我谢谢她。”
黄昏时分,德珠在自己房里的贵妃榻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补了补妆才往前楼走。言亦若住在前楼的第二层,正好是寻安房间下面的那一间。德珠在门口遇到陆元琪,便问道:“陆先生,言先生在里面吗?”陆元琪请她稍等,自己进去通报了一声,方才出来请她进去。
寻安恢复的很快,言亦若也留了下来,打理的本来就红红火火的月半楼越发的风生水起了起来。晚上德珠陪着寻安说了两句闲话,就扶着她进房休息了。寻安说:“这天时好时坏的,原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而后毒日头又是好几天,这几天居然又下雨了。”
德珠道:“不过周边地区的收成一定好,两年前大旱,地都裂成那个样子,易先生还是亲自去外地采办的军粮。”寻安道:“是经由安阳去的舒兰码头吧。”德珠道:“你怎么知道。”寻安道:“我就是随便猜猜,舒兰码头是四大码头其中之一,又是离颍川这样近,自然是舍远求近了。”
德珠因看见寻安的床头柜旁的花瓶里置着一束西洋插花,几百只的石榴花,全做成绣球的形状,还洒了闪粉,红火火的一团,简直要烧起来一般,于是道:“这插花怎么以前没见过?”
寻安道:“这是远山今天早上差人送来的,说是在市场上看到了就买下了。”德珠又端详了一阵子,才说:“这个样子的插花最漂亮了。”寻安道:“听说你插花的手艺也是一流的,就是从来没见识过。”
德珠道:“难得最近闲着,只要有花儿,我就可以动手做,然后送给你。”寻安想了想,说:“陆元琪哪儿应该还有不少绒花,你要是需要,就去他那里拿好了。”德珠道:“行,你等着,明天就给你送来。”德珠又给她用了一支药酒,方才灭了灯出去。
德珠坐在二楼的厅堂里,在花园里转了半天,采了些花,又向陆元琪要了些绒花,取了细铜丝来,又将那火红的石榴,掐了足有百余朵来,编成了一个花环。
易楚臣从军部大楼赶来,正看着二楼有一个人影,旁边摆满了鲜花,本有些愠怒,气恼寻安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定睛一看才发现并不是她。德珠身边已经编了三个花环,正在忙着理流苏,准备做成挂件给寻安挂在床头,冷不丁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你这手可真巧。”
往后一看才发现是易楚臣,连忙站起来。易楚臣拿起一个花环道:“给寻安的?”德珠点点头,说:“寻安喜欢这种热闹颜色。”易楚臣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继续吧。”德珠虽手上继续编制着,但是有易楚臣在旁边坐着,还是觉得无比的不适应,待她编好了流苏落穗挂件,回过头来看,易楚臣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德珠不由的着迷似得看着他,半响也没回过神来,手指亦已袭上易楚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