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言亦若叹了口气,对她说:“寻安,其实屈子建还不错。我也不是说反对,只是觉得他不适合你,你要想清楚。”子建见她神色恍惚,像是沉浸于某一段回忆里似得,自己也不禁低下了头。他开始疑心的时候,寻安为了打消他的想法,总是在提言亦若,简直成为他们说话的一部分。现在突然打住只字不提了,他有些奇怪,但是他绝对肯定两人之间断不是纯粹的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只是寻安不跟他说,他也就不问。
又坐了一会儿,他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敲了门,寻安刚刚才送他出门,还没来得及上楼,不想他这么快竟然又折了回来,不禁道:“你是落了什么东西了吗?”子建说:“没有,只是来跟你打一声招呼,我家里来了信,我要提早回家。”看他大衣也没脱,手上只拎了一个小手提箱,看来是不打算坐下的。寻安笑问:“什么时候走?”
子建道:“马上就走。”寻安一愣:“这么赶?”子建笑说:“我妈的信上只说我爸爸生病了。恐怕是很严重的病,要不然我妈也不会知道。现在家里等于没有男丁,我得回家去主持主持。”寻安踌躇片刻,方道:“那你是几点钟的车子?”子建道:“十一点五十。”寻安想了想,说:“那你还是坐一会儿吧,我让阿宝准备点零食小吃给你路上带着。”
等到了房里坐下,寻安才有些空乏的说:“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子建道:“之前有事忘了,现在不是来跟你说了么?”寻安不语,总归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心里却又一阵一阵的难过。
寻安一直低着头,子建看了心里不忍,便道:“没关系的,其实用不了多久,也就是一个月,又是过年,一家人吵吵嚷嚷的,过起来很快的。”
寻安苦笑道:“现在吴佳渠是戒严的边界,安国军和吴佳军一定是监视的很紧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面说着,一面把抽屉打开把通行证递给了他,道:“有这个官兵们多少会给点面子的。你说话不要太冲,多使点钱财,也是可以通关的。”
子建笑道:“没事儿的,我们家做了那么久的药品生意,官府的门路自然路路畅通的,这点你不用担心。”寻安看着他道:“左右逢源的最为危险了,除非自己实力特别强,要不然出了事情,两边都要拿来开涮。”子建一听也陷入了沉思,寻安把两本暗红色的通行证都给了他,一面道:“我的这通行证是最特别的那种,不管是那一路的兵都要给些面子的,你收好了。”子建吸了一口气,道:“你就别瞎担心了,一定没事的。”
寻安撇了撇嘴道:“我也希望没事,不过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子建说:“好好好,我一定平安回来走行了吧。”寻安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渐低说:“你要写信给我啊,一个月的时间……似乎有点太长了。吴佳渠和安阳的电话也不通。”
子建笑道:“那你也要赶紧回信给我,要写的长一点。”寻安打了他一下,道:“怕就怕你要是天天看见我的信,就会觉得麻烦了。”子建道:“不会的,我不会觉得麻烦的。”寻安一面说他“贫嘴”一面撕了一张纸下来,道:“把你家的地址写在这儿吧,我也好寄信去。”
子建说:“不用了,我一去就给你来信。”寻安看了看他,笑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事情一多,你根本就忘了。还是写下了,要是我收不到信,一定会给你先寄过去的。”
阮寻安在十点五十的时候送他出门,子建招了一辆黄包车,一只脚都上了车子,却又说道:“我还惦记着我那件毛线背心呢。”寻安不禁白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倒是有心事开玩笑了。”
子建正色道:“我可没心思开玩笑,我说真的呢。”寻安催他上车,一面笑道:“行了行了,我答应你。等你回来了,就一定能穿上了。”寻安是看着他走的,她在这一刻真的觉得好像有一束光一直照在他身上,使他光彩熠熠。即使是很深很深的黑夜,也会有他的背影。
第7章 绿杨芳草长亭路
屈子建第二天清晨就到了吴佳渠,路上有通行证自然是方便快捷的多。他先转到家里的药铺,发现还没开门,这才拦了一辆黄包车回家。他事先是通知了他母亲的,所以一大家子人照例站在门口迎接他,子建笑道:“妈。”他妈妈倒是笑意盈盈的,说:“来,乖儿子,还没吃早饭吧。”又转过头去张罗:“黄妈,给少爷剩碗粥来,再弄几个可口一点的小菜。”
小菜虽然精致可口,但是子建总觉得食不下咽,勉强的吃了两口,便道:“爸爸的病到底怎么样了?”他母亲一听这话也搁下了筷子,拿下衣襟上掖着的丝帕掖了掖嘴角,道:“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前两天气都差点喘不上来。”子建在学院里原来读的是药剂。便皱着眉头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母亲叹了一口气,道:“原先是受了凉,后来医生说是肺炎,这会儿需要静养,我每天都到那边去看他。”子建这样想想,觉得母亲无奈倒是真的,她是几乎常年见不到父亲的,现在他生病了,要像履行天职似得天天去小公馆。都不知道需要承受多少东西,像是在妾底下讨生活似得。
子建又吃了两口,便说:“我陪您去吧。”他妈妈倒是笑了笑:“没关系,你吃饱了咱们再走。”子建道:“我吃饱了。”他妈妈说:“那咱们就走吧。”小公馆的环境要比大公馆不知道好多少倍,大公馆是青砖青瓦,小公馆倒是西洋式的花园,好像什么都是新的,像是年前才翻新过的。子建看了觉得心里一刺,他母亲倒是无所谓,昂首阔步的就往里头走。
有老妈子带着他们上了楼,子建也不想细细的看看公馆里的陈设,一心只跟在母亲后头。姨太太倒是还很年轻的,打扮的也是花枝招展的。还没进卧房就能闻到一股粉味的香水,子建登时觉得鼻头很难受,紧接着就是全身难受。姨太太正坐在床边给屈亦从喂小米粥,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头微微的抬起一点,低低的叫了一声:“太太。”
他妈妈像是没心思管她似得,理都没理,直接走到了屈亦从旁边,道:“子建回来了。”屈亦从的眼睛里好像露出了一抹光似得,挣扎着要起来,姨太太道:“哎呀,你别乱动啊,粥都滴在我身上了。”屈亦从像是没听见似得,只要抓住子建的手。
子建有这么一刻觉得他父亲有些可怜,急忙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屈亦从道:“你终于回来了。”吸了一口气,又说:“这次待了还走不走?”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他妈妈急忙给他端水,而后安慰道:“你别说话了,医生不是让你静养嘛,放心吧,你儿子不会走的,我看着他呢。”
吃中饭的时候姨太太自己下去吃了,另开了一桌在卧室里。他母亲动了两口就皱着眉头不吃了,子建也觉得很难吃,但因着有佣人在场,还是吃了小半碗饭。那在场的佣人正好是姨太太在堂子里时候的老妈子王妈,下来便和姨太太说:“那边的那位对这里可是嫌弃的很呐。”
姨太太招呼她坐下,道:“嫌弃就嫌弃呗,反正这里是我的家。”那王妈道:“小姐,你可要自己机灵着点。老头子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眼里心里只有钱跟儿子,眼看看现在就要不行了,跟前只有这一个儿子。万一撒手去了,你可就一点地位也没有了。”姨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早早的就备好私房钱了。”
王妈道:“有那点私房钱有个屁用啊,你动动脑子。争取多从老头子那里敲过来一大笔。将来咱们离开这个地方也好生活。”姨太太把筷子一头含在嘴里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是啊,这地方如今也不太平,出去了总要花钱的。”
王妈道:“不如趁着老头子还清醒的时候走,这样也少了一个麻烦不是。又要操办丧事,又要看人脸色的。”姨太太“嗯,嗯”的听着,半天才说:“我想想办法。”
傍晚的时候他母亲要走,子建也拿大衣准备告辞。屈亦从却说:“子建别走,就住在这里吧,想跟你说说话。”他母亲自然是没意见,只嘱咐了屈亦从别多说话,好好休息就走了。姨太太听了倒是皮笑肉不笑起来,道:“呦,大少爷要住在我们这儿啊,这房间里可只能打地铺,大少爷富贵日子过惯了的人习惯的了吗?”
本来这段冷嘲热讽是准备让子建知难而退的,谁料子建笑道:“姨娘不用担心,我身子硬朗,睡地铺也冻不着。”姨太太这回没了法子,便打发丫头佣人来收拾地铺。晚上睡觉的时候,子建总觉得很不舒服,几乎睡不着。
姨太太根本毫不避讳他,穿着那金丝银线的红肚兜睡在屈亦从旁边,一个晚上起来无数次伺候他喝水,便溺,嘘寒问暖。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这样的,只觉得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弄醒,存心不想让他在这里待似得。
第二日她母亲过来,还带了一个挺大的饭盒,里面有她亲手做的精致小菜,全装成一碟一碟的。小公馆这里早上吃粥,不比大公馆来的细腻,子建总觉得有沙子在粥里似得。
索性他母亲又带来了他十分爱吃的糯米小粥,他晚上没睡好,本来嘴里就觉得乏味。现下一看有粥又有小菜,当即胃口大开。屈亦从也要吃,一面吃一面欣慰的看着子建,而后舒爽的啧啧嘴,道:“这顿吃的可真是开心,好久都没这么顺心过了。”
姨太太正好从门边走,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而后的饭菜姨太太都是亲自端过来的,料理的极好,而他母亲也习惯了似得,每顿都特别回去拿来。两个人存心做比较似得,恐怕是偏心,子建还是觉得他母亲的要更可口些。
屈亦从这两天的身体倒是好多了,也能下地走路了,也不惊天动地的咳嗽了。又过了一天,他母亲却交给他一封信,他这才想起来已经多日,自己还没来得及给寻安写信,他看了看日期,信是五天前寄来的,因着双方敌对的关系,通信都变得迟钝起来。
屈亦从现在几乎一眼都离不开他,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在房里喊了,他也来不及看信,只好把它收在自己的包里。不多一会儿,掌管业务的廖管家来了,以前每月的生活费都是他亲自送去大公馆,他母亲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叫了声:“廖管家。”
廖管家叫过了屈亦从之后也道:“太太好,二太太好。”又特意把脸转向他:“少爷好。”屈亦从故意把他留在身边听廖管家汇报业务,子建这才知道原来屈亦从真的跟两方的军队都有协议,供货量奇大。
廖管家说:“这是两家工厂的对比单,您看一下咱们这次是选择哪一家进货。”屈亦从把单子拿在手上,顺手就交给了子建,子建看着他,屈亦从却笑了笑:“你帮我看看吧,省得我戴眼镜了,太麻烦。”子建知道屈亦从有心把他带上正轨,他自己是很排斥的,但最起码现在不能说。万一屈亦从受了刺激一病不起了可不是好玩的,那就逼着他得继承家业了。他想着,还是先度过这个难关,等屈亦从病好了再说。
子建仔细的看了看,廖管家道:“按照先付的定金来看,应该是第一家比较划算一点,但是第二家的价钱咱们也能负担的了。从药品的质量来看,应该是第二家比较好一点,还有,第二家的有自己的通路,不会半途在坂剃码头就被截下。”
子建“嗯”了一声,屈亦从道:“那就选第二家好了,反正咱们之前也跟他们合作过几次,都是挺大的单子,他们也都挺值得信任。”
屈子建道:“可是第二家的定金价格要比第一家的定金价格高出三倍,这不是小数目啊。”廖管家道:“我们负担的起的,但是如果付出去,那么周转就有点困难了。”屈亦从道:“我们除了这笔安国军的单子之外,不是还有其他的业务,不过多久钱就收回来了,没问题的。”
屈子建道:“还有没有其他家?”廖管家道:“这两家是咱们合作过的,又都是口碑比较好的,信任度比较高的,其他家的我们也不是很放心。”
屈亦从说:“子建,你跟廖伯伯去办手续吧,就是第二家了。”临到了门口,屈亦从又叫住了他,把一本通行证交到了他手上,笑道:“有这个比较好办事。”这本绿色的通行证倒是跟寻安给他的一样,但是里面却不同,子建笑问:“这号码怎么是六位数。”
他看寻安给他的号码只有三位数。屈亦从笑道:“傻小子,六位数的是官用通行证,九位数的是普通通行证,咱们往来做生意,当然是用官用通行证了。”屈子建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大的文章,便又问:“那三位数呢”
屈亦从笑了笑,道:“三位数的通行证是最高级别的通行证,全部一共只有一百二十本,普通人连看也看不到。”子建倒是一愣,区区一百二十本,寻安一个人就能不费什么功夫的拿到两本,不禁更觉得稀奇了。
他记得寻安告诉他是她姐姐弄来的,但他直觉就觉得应该跟言亦若脱不了关系,可是他对言亦若除了衣冠楚楚,生意做的很大之外,简直一无所知。现在想来,不知怎么搞的,倒是毛骨悚然了一阵。已不待他多想,廖管家在前面催他了,他只好收起心思跟着他出去了。
小公馆卧室里是有电话的,姨太太自他生病以后就拔了插销,现在又插上了。来了两趟电话,说是有几项业务要去办,偏偏廖管家又去忙那样大单子了,就轮到子建头上了。他母亲还不放心的笑道:“他行不行,要不要带个伙计去帮帮忙?”
屈亦从倒是对他越看越喜欢的样子,笑道:“他没问题的,前几日办过一些事情,都是很顺利的。”凡事只要一提到这个儿子,他母亲就格外的炫耀似得,好像有意无意的就跟姨太太说了:这是我跟老头子的儿子,跟你没关系。子建原来是不谙世道的,也得罪过不少人。但是寻安告诉了他不少,所以人事关系倒不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渐渐的,什么事情都轮到他头上来了。帐房的帐收不回来要找大少爷想办法,廖管家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也找大少爷商量。一时间他好像成了家里唯一的栋梁住一样。屈亦从索性什么事都不管了,带着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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