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沟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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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沟流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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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仪也含笑地伸出手:“久仰大名,真是幸会。”在她想象中他少年得志,定是飞扬跳脱,却见他一袭银灰色调的长衫,丰神如玉,沉静儒雅,倒颇出乎意料。又觉得他很面熟,再一瞧,不由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嗨,皮特,原来是你,别来无恙啊?”
见成峰怔忡,她提醒他:“你不记得了,一年多前我和我弟弟搭过你的顺风车呀。”
成峰也想起来了,微笑道:“这么巧,真没想到原来是夫人,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不,那时的我还是个寻常百姓,应该说不识泰山的是我和嘉言,”嘉仪笑道,转向丈夫:“仰浩,你说巧不巧,那次我跟嘉言去北方游玩,嘉言开车从平关到京城,不想车子抛了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就要露宿在荒郊,嘉言只好半路拦车,没想到就拦了成峰的车,当时他自己开着车,后面坐了个军官,跟我们说他是京城什么飞马租车行的司机,嘉言信以为真,还跟我说没想到民间也有这么出众的人物,到了京城他真去车行找,人家说连皮特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我当时就觉得他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是个普通人,一路上过关卡总有士兵向车里敬礼,我们还以为那后座的军官级别不低,现在想来那其实是副官吧,真正的大官却被我们当成了司机。”
郑仰浩也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既然你们以前就认识,那好极了,成峰的夫人过几天就来,目前她正在忙着雁北赈灾的事,脱不了身,等她来了,你好好陪她游玩,看看我们江南的名胜比之北地又是另一番风光。”他又微笑着对成峰道:“我希望我们不是一般的上司下属的关系,而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和兄弟,我已年近半百,精力大不如从前了,而你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现在国家先由我领导等打下了基础就交给你来接班,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合作愉快。”
这番话让成峰觉得意外而又感动,他诚恳地道:“总统的美意我万不敢当,我才疏学浅,目前的高位已让我诚惶诚恐,难以胜任,我愿意竭诚辅助总统,为国效力。”
龚公馆虽没有紫园的巍峨气派,但精致华丽犹有过之,龚念祖夫妇设家宴招待成峰,嘉仪和嘉行做陪。嘉行是陆家长子,现任的财政部长,他向成峰笑道:“今天是纯粹的家庭聚会,可惜嘉言去外地考察去了,他也爱好运动,一刻坐不住,听说你们已有一面之缘,他若来了一定非常高兴。”
嘉容也道:“ 是啊,要不我们兄妹几个都聚齐了,对了,仰浩也有事不能来。”
嘉行道:“他不来反而好,省得大家拘束,难以尽兴。”
嘉仪微愠地睨他一眼,心中有一丝不悦,她知道自己哥哥跟丈夫互相看不顺眼,嘉行心高气傲,锋芒毕露,不如念祖圆滑,因而郑仰浩更信任和喜欢长袖善舞的龚念祖。
成峰打量了一下,客厅富丽堂皇,都是西式布置,只是在显眼位置挂着四幅国画,似乎跟环境不大协调,他不由多看一眼,这一看,倒被吸引住了。他微笑着向主人道:“恕我眼拙,竟看不出这些画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嘉容存心要卖关子:“那你先说说,这画画得究竟如何?”
“依我看相当不俗,虽然画的是普遍可见的梅兰竹菊四君子,但布局、立意都不凡,其中兰与竹尤其出色,兰的清姿雅韵和竹的凌云之势似能透纸而出。”
嘉容笑逐颜开:“哟,听你说得这么好,莫非都没有缺点吗?”
成峰沉吟道:“若论不足之处,可能画者年纪尚轻,笔力还不够凝练老辣,但可以看出其胸襟开阔,格调清新,我觉得这一点比笔力更难得。”
一语未了,只见嘉容拍手道:“说得好,小妹,你的画终于有知音欣赏了。”
成峰微吃一惊,没想到原来是嘉仪所作,忙道:“夫人请原谅,我是信口开河,班门弄斧了。”
嘉仪微红了脸,心中由衷地欢喜,虽然以前也有人赞扬她的画,但总有奉承的成份,不若成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赞赏是发自内心,而且还那么中肯,让她大起知音之感:“哪里,我的习作能得行家品评,真是荣幸之至,我还不知道成峰爱好书画,还精于鉴赏,难怪人说你是周郎再世,也是名儒将呢。”
嘉行在旁也笑道:“这下好了,成峰你不知道,自从嘉仪学画后老是拉着我们看画评画,非要我们说出好在哪里不可,我们几个又都不懂,都怕了她了;小妹,以后你的得意之作就留给成峰品题好了。”
“岂敢岂敢,”成峰笑道:“我哪里算什么行家,不过是因喜欢收藏,略知皮毛而已,说起我错买假画的笑话也不少,有一次,我连着买进三幅石涛的山水,后来才知道都是仿的,只是仿得实在高明。”
嘉容也道:“我也不知道成峰这么风雅,以前光听说你好玩好动,打球、跳舞、开飞机样样精通,还听说你曾骑摩托车一口气跑几百里,结果受了风寒生了一场病,还跟小孩子一样嘛。”嘉容只顾说,没看见念祖直向她使眼色,直到念祖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住了口。念祖笑道:“大家请入席吧,成峰,我知道这几天你天天赴宴,一定倒了胃口,我特地叫厨师准备了清淡的西餐。”
晚餐后不久,嘉行先送成峰回他下塌的宾馆。
龚念祖一向惧内,这次却忍不住埋怨太太道:“你今天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什么提起小萧的伤心事?”
嘉容不服道:“我说什么了?他少年得志,应有尽有,能有什么伤心事?我只听过什么‘一见小萧终身误’,只有他叫别人伤心吧。”
龚念祖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萧风流是不假,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自从他爱上梁其雍的三小姐后就转了性,专情得很,他们分手也有几年了,他一直念念不忘,去年梁小姐去美国,他居然骑着摩托来回跑了几百里就是为了赶着送她,路上受了风寒不说,更主要是心情不好,失魂落魄地回来就得了伤寒,差点没命。你今天又提起,没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
嘉容横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看你津津乐道的样子,是不是也想有样学样,找一个红颜知己?”
龚念祖一愣,转而哭笑不得地向嘉仪诉苦:“小妹,你看你姐姐真会无中生有,冤枉好人哪,我就是有心想学,也得有人家的本钱啊,我既不翩翩又不年少,有谁会看中我呢?”
嘉仪看着姐夫苦着脸捧着个大肚腩的滑稽模样,也忍不住好笑,她蓦地想起那次巧遇成峰,一路上他还和他们愉快地聊天,有说有笑,快到京城,他忽然沉默起来,他们本来是要去城西的国际饭店,但到了城东他把车停在一座深宅大院旁,说是请他们稍侯,他要下去抽一支烟。她有些好奇地隔着车窗向外看去,只见一缕轻烟在他指间缭绕,他的人却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个宅院,当时外面正下着濛濛细雨他却浑然不觉,他清俊的侧影有着无限的落寞,即使她这个路人看了也不免恻然,算起来那时该是他刚刚进驻京城,伊人还在,可却是咫尺天涯,中间隔着有形和无形的高墙。当时她就直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没想到是这么荡气回肠。
与此同时,郑仰浩正跟他的军师、心腹智囊顾怀明在紫园的书房密谈,顾怀明本是郑仰浩同窗好友,多年来一直跟随郑仰浩鞍前马后,运筹帷幄,因他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人称“赛孔明”,郑仰浩对他言听计从,甚为倚重。
郑仰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来,怀明,尝尝看,今年的龙井似比往年更为香醇。”
顾怀明微笑道:“茶不醉人人自醉,那是因为总统的心境与往年不同了。”
郑仰浩长长吁出一口气,“说的是啊,如今天下初定,我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一年前你提出以军事解决中原,政治解决西南,以外交解决雁北的决策,现在我们基本上都实现了,武启奎已被我们彻底打垮隐退,这老家伙还硬得很,我本想给他个顾问名义也算让他安度晚年,可他一口回绝,他至今不肯承认我的中央政府,只肯接受成峰的钱,说那是他们世伯世侄的私人情分,那也罢了,反正他的手下将领们除去投奔成峰的一部分外,也都树倒猢狲散了,绝对没有可能东山再起;西南那一片,我们派人做了很多工作,该压的压,该拉的拉,将他们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这样一来他们也都成不了大气候;现在局势稳定,我看成峰倒是真心拥护我们,用外交解决雁北这一条,也就不必了吧?”
顾怀明听他说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不然,就算小萧是真心,他左右那些文臣武将恐怕没有一个服气的,当初他要易帜归顺中央那帮人没有一个赞同,特别是萧震时代的老臣们原本都期望他能继承父志,一统天下的,有这些人在他身边鼓吹挑唆,天长日久,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难保不会动摇,依我看,我们还是按既定方针,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目前雁北与左邻俄国关系十分紧张,小萧年轻气盛,不会甘心受制于人,我想他定会采取断然措施,执意收回俄国在雁东铁路的所有权,一旦动手,两国间势必引起争端,此次小萧前来一定会与总统谈到这个问题,到时候总统可以口头表示全力支持他的主张和行动,等到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我们不派一兵一卒,一来可以趁机削弱他的兵力,二来事态扩大他就必须依靠我们中央政府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这样一来他定会服服贴贴听命于您。”
郑仰浩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才犹豫道:“这……好是好,就是我们这样做有失厚道。”
“您不是总说妇人之仁要不得,怎么也……”
“人嘛,都是有感情的,成峰对我的确够朋友,他是个磊落爽快的人,我们这样在背后算计他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顾怀明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政治是政治,感情是感情,我和小萧并无个人恩怨,作为政府代表我在雁京呆过一阵,和他相处得也很融洽,从公的方面来讲,他德才兼备,能文能武,堪称国之栋梁,若论朋友私谊,他待人以诚,是个谦谦君子,让人如沐春风,再加上他人品出众,风采卓然,几乎可算十全十美,可是正因为如此,您才不得不防,目前他已拥有半壁江山,在雁北他深孚军心民望,论实力和才干他完全可以与您分庭抗争,是您的强劲对手,就算不会威胁到您,可还有万勋,您要培养万勋做接班人,就得为他排除一切障碍,所幸小萧年轻,阅历尚浅,思虑也不深,我们只有先下手,防患于未然,等他羽翼丰满就迟了,我这一切完全是为总统的江山社稷着想,对事不对人,没有半点私心,”他停了停又道:“政治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
郑仰浩正要说话,却听嘉仪推门进来道:“我刚从外面回来,看到这里还亮着灯,这么晚你们怎么还没休息?”
顾怀明站起来含笑道:“夫人请坐,我跟总统汇报完公事后就随意聊聊天,一聊就忘了时间。”
嘉仪在郑仰浩身边坐下,不经意笑道:“聊什么呢,那么起劲,刚才我进来只听见什么朋友敌人的。”
顾怀明看一眼郑仰浩,转而对嘉仪笑道:“我正和总统说,这个朋友和敌人没有一成不变的,会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转换,像我们和小萧也是不打不相识,以前也曾经交过手,夫人那时还在国外吧,可能不太清楚,几年前我们第一次讨伐武启奎,总统亲自挂帅,我军士气高昂,打得武启奎节节败退,不得不向萧震求援,老萧那时还在,就派小萧带兵赶到信州,小萧本不愿和我们打,可老萧刚愎自用不听他的意见,他只有虚晃一阵,做做样子就往后撤,这些话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可我们当时不知道啊,还一个劲地对他穷追猛打,他大概心里也颇为恼火,他撤出信州后,我军占领了他的指挥部,看见里面井然有序,并不像仓惶逃离的样子,桌上还有一封他写给我们的信,信上说,他本来可以炸毁信州大桥以阻止我军过河,可是他不忍破坏国家财产,还有他也可以放火烧了粮库,但他留了下来给我们一用是希望我们别去骚扰当地百姓;还说都是同胞,实不愿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我把信拿给总统,总统一看之下,大为赞叹,说是这笔字亦秀亦豪,真是风流俊赏,而这信写得更是漂亮,还说字如其人,言为心声,可以想见他的行事为人,夫人您知道,总统一向爱才,看了小萧的这封信便顿生惺惺相惜之意。”
郑仰浩也笑道:“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成峰的心胸和气度不凡,后来我派怀明去游说他易帜,大家都说我们是与虎谋皮、痴人说梦,可是出乎他们意料,我们竟然成功了。”
“总统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从来没有错过,时间不早了,我先告退了,总统和夫人早点安歇吧,晚安。” 顾怀明站起来微笑着向他们欠欠身,便退出去了。
嘉仪待他走远,皱眉道:“我不喜欢这个人,整天鬼鬼祟祟,算计你算计他的,天下人都要给他算计了去。”
郑仰浩拍拍她的手笑道:“别这么说,怀明对我忠心耿耿,这些年立下了汗马功劳,我的江山有一多半都是靠他算计出来的呢,怎么样,念祖家的宴会还好吧?”
“很好啊,大家都很轻松自在,谈得很开心,因为嘉行说成峰连日应酬,怕他劳累,晚餐后没多久就送他回宾馆休息了,我又和阿姐他们聊了一会就回来了,”嘉仪说到这里仰脸望着他道:“仰浩,你是不是在担心成峰对你有二心,你不用担心,他是不会和你争夺江山的。”
“你怎么知道?”
嘉仪眼前闪现过那张清俊而落寞的脸,她脱口而出道:“因为在他心里,有比江山更为珍贵的东西。”
“那是什么?” 郑仰浩想了想笑道:“想是你也听见传闻说他年少风流,会不爱江山爱美人,我告诉你嘉仪,在男人心目中没有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成峰自然也不会例外,”他看到嘉仪的神色,改口道:“当然对我来说,你也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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